《杀手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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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正传-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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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夫
            十一月十日
  虽然它们俩好像并不“来电”,我还是决定让它们今天成婚。我不能再等了,派蒂的肚
子已经很大,里面一定有很多卵等着受精,据书上说母螳螂即使不能找到公螳螂交配,还是
会产下“处女蛋”,看来,一样是卵,却不会孵化。所以我必须把握机会,及时让它们交
配。
  派蒂的塑胶房子是粉红色屋顶,不用“结彩”,也自然有一种喜气。新郎官虽然跟新娘
比起来有些瘦小,但是颜色特别绿,又擅长飞翔,力量也惊人,往优点看,算是差强人意
了。许多动物都是母的比公的块头大,因为母的要怀孕、要带孩子,必须有强大的本钱。其
实人也一样,女人的乳房比男人大,骨盆比男人宽,皮下脂肪比男人厚,心脏力量比男人
强。女人也因此比较耐寒、耐饿,且活得更长。你看那老人院里,多半是女的;在街上也总
看到老太太搀老先生。不是男人要被伺候,是因为男人总是“早衰”。
  女人改善体质的机会也比男人多。男人天生如何,大约生下来就不太能改变,大不了用
药补,改善一点体质,但是女人不同,她们有生育的机会。我不知看过多少原本身体孱弱的
妇人,从怀孕就不同了,生产之后更不一样。身体突然变大两号,中气也变得浑厚。生育改
变了骨盆的宽度,改变了贺尔蒙,一个人突然要承担两个人的“开销”,整个体质都产生了
变化。更重要的是生育也可能改变女人整个的“人生观”,许多雄心壮志一下全不见了,只
求孩子长得好。从某个角度看,一个娃娃可能扼杀了一个才女,从物种进化的角度看,那是
上天赋予的“母性”发挥。常听人感慨某妇人学历多高,后来成为家庭主妇,真是可惜。为
什么不想这个高学历的母亲,可以把她的学问发挥在孩子身上?
  这个世界之所以可爱,或者说人类社会之所以能够不断进步,并不因为大家都是一个
“模子”里出来,反而由于各人有各人的特质。
  有些孩子从小没人管,大天光着屁股在街上跑;有些孩子是天之骄子,每天由大人“提
着衣领”走路。有些孩子从未接受家庭的薰陶,有些孩子则是幼承家学。前者有前者的成
就,后者有后者的特质,恐怕同样一件事,他们思想起来就是不一样,做起来更有差异。这
差异是好的,它使人类文明能够不死板,而呈现“多样化”。
  同样的道理,不门当户对的联姻,也能造成多样化。
  现在我的派蒂要举行“喜礼”了。在山野里长大,天性淳朴,又身手矫健的公螳螂,将
要与我受过高等教育,精明干练,且嗜血爱杀的派蒂小姐结婚了。他应该高兴,我的派蒂虽
然“阅人无数”,但依然是“处女”。
  交合,是一切生命的起点,也是最见不到物种差异的地方。没有错!人类的交媾早期和
其他动物一样,都是由“后面”进入。因为两个都站着,而且雄性站得高、看得远,才能随
时警戒、随时逃跑。只有到了晚期,才发展出面对面拥抱的交媾动作。眼睛能对着眼睛,胸
部对着胸部,下面又紧紧相连,灵魂之窗和所有的“性感带”都相对。又因为拥抱而有安全
感、从属感,多美啊!这是人类最值得向其他动物炫耀的一项特长。只是,这种做爱的动
作,也最危险。
  我没见过螳螂交尾,相信也脱不了那种雄性从后面进入的形式。似乎大多数的动物,在
交配之前都会经过一番追逐,甚至打斗,打得头破血流,再半推半就地搞在一起,这种暴烈
的动作,对某些人有特别的刺激。因为“性”常是征服的“目的”,也总是征服后的“战利
品”。有些人甚至喜欢“三人行”。前几年,美国有个警察,就常教老婆勾引别的男人上
床,自己躲在衣柜里观赏。此事上了电视,连播好几个礼拜,两个人因此大出风头。但据心
理学家分析,许多动物在性交时,如果同时有其他竞争者,会射出更多数目的精虫,以提高
自己“后代”受孕的可能性。或许这也是对某些人而言,“三人行”更能产生刺激的原因。
  午饭后,我先清理了书桌,把装新郎新娘的两个盒子并排放着,使它们能由相互顾盼
间,培养些情绪。其实自从抓到公螳螂,这两天除了分别喂食的时间,我总是将它们的盒子
放得很近。我相信它们分泌的费洛蒙,早已穿过盒子上的通气孔,作了沟通。
  只是,它们依然各吃各的,各睡各的,甚至彼此连正眼也不曾相看过。现在还是这样,
使我不得不怀疑,它们可能不同种,所谓“风马牛不相及”,根本无法产生情感。
  三点半,这是我平常开始创作的时间,我一打算为派蒂的婚礼多浪费时间,也不奢望它
们有什么美丽的洞房花烛。只想早早把它们送作堆。至于下一步,就靠小两口自求多福了。
  “听新房喽!”我把每个人都叫来:“派蒂要圆房了。”
  大家反应都不热烈,只有女儿最先跑来问“什么叫圆房?”
  “圆房就是结婚!”
  “好棒哦!好棒哦!”小丫头开始又叫又跳:“派蒂要结婚了。”接着东张西望:“但
是谁作花童?”
  “我们大家都作花童。”
  老婆慢吞吞地走来:“屁螳螂!还要什么花童?连是公是母都弄不清,只怕又把新来的
给吃了。”
  “那也很好啊!反正不是结婚,就是大筵。总是好事。”我一边说,一边把公螳螂的盒
盖打开,他正攀在盖子上,所以跟着盖子被提了起来。
  我又打开派蒂的盖子,把公螳螂的盖子盖在派蒂上面。这样做,等下公螳螂就可以走下
盖子,和正站在盒底的派蒂相遇了。
  我开始大声哼“当,当当当”的结婚进行曲。只是才哼了一个小节,就发现盒子里发生
了“大变化”。那只公螳螂不知是自己跳下去,还是被派蒂一把抓下去,两只螳螂已经纠缠
成一团,派蒂的钳子正好钳住了公螳螂的颈子。
  “不要打!不要打!”我掀开盒盖,打算劝架。这瘦小的公螳螂哪里会是派蒂的对手?
但再不是对手,也不能像只马蜂,飞到派蒂的面前,就无声无息地送了命吧!
  我动手去拉派蒂的钳子,希望能为公螳螂解困,但是还没碰到,就住手了。因为我看到
公螳螂的尾巴已经塞进了派蒂的屁股之间。
  天哪!我怎么能相信,这两个从来不曾相看一眼的家伙,居然一拍即合,二话不说就上
了床。难道它们早就暗通款曲?抑或是干柴烈火,无须煽风而一触即燃?
  公螳螂是在上的,尾巴成为一个大转弯,弯向前,伸进派蒂的屁股。
  派蒂的尾巴原来是尖的,现在上下张开,好像个开口的大水壶,半径差不多有八毫米。
公螳螂的尾巴扎得不浅,已经紧紧地密合,像是吸在了一起。
  公螳螂的头虽然被派蒂钳着,很不自然地斜向一边。但是尾巴仍然不断地收缩,像是正
往派蒂的身体里注射自己的精子。
  突然派蒂松开手,一扭,上半身由下方抬到了公螳螂的侧面,再出手一钩,压住了公螳
螂的背。
  两个家伙成为了X形,绞在一起,就下半身而言,是公螳螂在上;就上半身而言,以是
派蒂在上。
  下面的八条腿也是相互纠缠的。一个踩着一个,似乎说“你不准我动,我也不准你走,
要死一起死。”使我想起在空中交尾的蝴蝶,一边交尾、一边飞,你把它们网下来,还舍不
得分开。
  据说在做爱的时候,女人有更大的忍痛力,许多痛苦在那时都不知被什么神经转化,成
为快感的一部分。“痛快、痛快!”“痛”也可以是一种“快”,或许“交媾”最能证明这
一点。
  不知“初试云雨”的派蒂会不会痛,又会不会痛快。倒是小女儿急死了,说派蒂被欺侮
了。许多年幼的孩子在不小心撞见父母做爱时,都会以为爸爸欺负了妈妈或妈妈欺压了爸
爸。如同大哭常听来像是大笑;大笑又常笑出眼泪。“叫床”有时确实像被欺负、被虐待,
或叫救命的声音。怪不得常有人报警,说邻居家有人惊叫,敲开门,才见两个衣衫不整的男
女在喘气。
  “这叫作‘交尾’。”我对女儿解说:“你没看见吗?它们的尾巴接在一起。这样,它
们就会生小孩子,所以那不是欺负,是相爱。”
  正说着,就见派蒂的嘴一直动、好像在接吻,顺着公螳螂的背,向上吻,吻到了颈子。
狠狠地吻,天哪!她居然咬住公螳螂的脖子,而那公螳螂竟笨得不知躲避。
  不过十秒的时间,公螳螂的头已经被咬下来了。派蒂没有用手帮助,靠嘴旁边的“会动
的小须”帮助,把公螳螂的头,在嘴里转来转去,继续咬,咬掉了半个头,把“脸皮”扔在
地上。
  没了头的公螳螂依然紧紧抱住派蒂,丝毫没有改变原先的姿势,肚子也还一抽一抽地,
在注射精虫。
  派蒂开始转头,咬公螳螂的肩膀以下。上次她咬死“客人”,没把上半身吃光,我相信
因为那里是螳螂外骨骷最坚硬的地方。
  可是这一次,她居然一直咬,而且全都吃下去了。大家屏息看,可以听见卡吱卡吱的声
音。咬到了上肢,也就是钳子和上身接触的位置,一只钳子掉了下去,发出“答”的一声,
可见有多硬。但是派蒂没放过另一只钳子,居然像吃饼干一样,全部吃光。
  老婆首先看不下去,骂一句“残忍”,掉头走了。岳父也跟着离开,还一边笑、一边摇
头。我也叫小丫头去做功课,说等下有精彩画面,再告诉她。
  叫了好几遍,小丫头才如梦初醒问:“派蒂为什么要吃她丈夫?”
  我怔了一下,不知怎么答,就搪塞他说:“是她丈夫要送给她吃。”又说:‘你没看到
派蒂咬他,他都不躲吗?螳螂跟人不一样,它们用另外一种方法,表示自己的爱。”
  小丫头耸耸肩,走了。对于一个六岁多的孩子而言,把伴侣活活吃掉,在新婚之夜,杀
掉自己的丈夫,是绝对难以理解的。
  其实我刚才对女儿说的并没什么错。
  许多昆虫都会在交配时,把伴侣吃掉。也可以说是那伴侣主动送上口,或消极地不逃
避,宁愿被吃掉。
  被吃的都是公的,母的不能被吃。如同电影,主角不能半路死掉,死掉就没戏演了。
  母的吃了公的,母的继续存活,生下蛋,使后代得以繁衍。本来嘛!男人何尝不会为了
保护自己的妻小,牺牲自己的性命,只是昆虫牺牲的方法不大一样罢了。
  当然它们一定有牺牲的目的。譬如澳洲一种“红背蜘蛛(red…backed spider)”在交
尾时,公蜘蛛会主动把身体送到母蜘蛛的嘴里,让“她”吃,还有一种公蟋蟀
(sagebrush cricket),会把自己的翅膀送给母蟋蟀吃。又有一种公蝗虫(kaiydid),会
制造一团好吃的“胶状物”,在交尾时送给母蝗虫吃。它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是希望延长交尾的时间。因为据研究,交尾时间愈长,愈多卵能够“受精”,也愈能繁
衍出健康的后代。
  另外我们可以假设,雄性的昆虫把自己的身体或营养品送给雌性吃,是为了“给太太进
补”。某些雌性的昆虫也似乎天生知道应该吃掉自己的爱人。甚至无论饿不饿,都得吃。
  瑞典的科学家曾经把母蜘蛛分成两组,一组不给吃,让它饿;另一组喂得饱饱的。然后
让它们交配,居然两组咬死“爱人”的比例相同。
  “爱他,就是把他吃掉。”不是也有些女孩子,会在爱到极致的时候对男朋友说:“真
想把你装在小瓶子里,带在身边”吗?许多年前,有位日本留法的学生,不是也把女朋友杀
掉,还将重要位置的肉,收在冰箱里,当生鱼片享用吗?
  爱是占有的,最实在的占有,就是使他成为自己的一部分。爱也是牺牲、奉献的,为了
下一代的繁衍,为了在荒凉的时代,使自己的爱侣,有足够能力养育自己的下一代,无论人
或昆虫,都可能牺牲自己的性命。
  我一直把派蒂的盒子放在面前,一边做我的事,一边在重要关头作写生。我发觉写生有
时还是比摄影好,因为没有“焦距”的限制,可以画出每个“细节”。
  从下午六点到夜里十一点,都没什么变化,派蒂咬掉大半个公螳螂的上身,就不咬了,
因为她弯不下身继续咬。
  也如同暑假时,在花莲机场,陈维寿老师说的,那公螳螂没有了头,似乎反而更快乐。
快乐地继续抽缩自己的肚子,享受鱼水之欢;也快乐地享受自己牺牲的快乐。
  十二点三十分,我最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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