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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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暮雪-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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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宝松一口气,仰起脸,看到那人,终于破泣而笑……

    昏黄柔和的灯光里,皮肤黝黑,眉目俊朗的穆天蔼对着她淡淡微笑……

    “三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才令人震惊的经历,让她心绪混乱,所以她脸上仍是恍恍惚惚的神情……

    穆天蔼轻轻叹一口气,拉她坐下,又把一杯茶递进她手里,才慢悠悠地说……

    “我本来约了朋友,但外面突然间出了乱子,我想,他或许来不了了,你呢?这大半夜的,还在外面做什么?”

    嘉宝扬扬手臂,笑眯眯地说……

    “我去西门那边买蛋糕了啊。”

    穆天蔼扬扬眉,扯起嘴角……

    “蛋糕呢?”

    嘉宝低下头,这才发现,手里紧捏的,是一个淡蓝色的布包,哪有什么蛋糕的影儿啊?想来,蛋糕一定是在那个陌生男人塞给她布包之前就挤丢了。

    想起刚才奇怪的经历,她不免心惊,眼神里又漫上层层的迷烟。

    穆天蔼看得清楚,想到嘉宝生性善良,必是看到那些难民,受了触动罢,也不催她,只将一只手覆盖上她的手……

    “别怕,有三哥呢,以后三哥再不走了,常来看你好不好?”

    嘉宝知道他想错了,可是与穆天蔼一别数载,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静静地瞧着他笑……

    穆天蔼小时候就强壮有力,长大了,身形更是高大健美,穿着黑色西装,就更加好看,他低下头来给她的杯子里注水,举止优雅,目光犀利,只有浓密的眉头微皱,依稀看得出儿时的神态。

    “我出国后,听说你也离开上海了,这些年,你都去了些什么地方?”

    穆天蔼抿一口茶,悠然地抬起头来。

    “先是在北平,然后去了奉天,在哪里呆了很久,直到……”

    “直到打仗?”

    嘉宝接过话头,挥一挥手……

    “讨厌的日本人,总是要打乱别人的生活!”

    穆天蔼怔了一怔,微笑着看她……

    “阿宝,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没变。”

    “是哦,大哥说我最像他,以后可以把位子让给我做呢。”

    嘉宝扬起头,看看墙上的挂钟,突然跳起来……

    “不行啊,晚了,回家要挨骂了,我要回家了,三哥,青浦下月十八在七重天做生日,你一定要来啊。”

    嘉宝笑嘻嘻地走到门口,却又折回来,抓起他的钱包,从里面挑出几只硬币……

    “用三哥的钱,应该是不用还的啊?”

    她走到门口,转过脸来,对着他璨然而笑,如一朵初开的芙蓉,灿灿绽放在一片黑漆漆的夜色里……

    周府从搬到上海就订了规矩,晚上十点整前门后门全部落锁,一年到头,除了除夕守岁这一晚破个例,其他时间,府上所有人等都必须赶在晚上十点前回家,嘉宝被意外耽搁在西门,赶回芳洛巷的时候,已近十点,但,出乎意外的,她竟然看到大门并没有上锁,一辆黑色福特停在门前,在琉璃的灯光下反射出幽深的光……

    车牌当然眼熟,嘉宝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也不知为什么,那个陆承禧总拣着要紧的时机来,父亲顶喜欢他,总不能在他的面前撂下脸来,这样一想,嘉宝自然放心许多。

    她从偏门蹑手蹑脚地走进门,想从大厅边佣人专用的通道溜上楼去……

    侧厅里亮着灯,不时传来哗哗的洗牌声和谈笑声,嘉宝看一看左右无人,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梯……

    玄厅里灯光昏暗,楼下的声音渐渐轻淡,她正暗暗得意,却听到一个充满调侃的声音……

    “宝儿妹妹这是打哪儿来啊?”

    大厅里灯光骤亮,陆承禧一身戎装,长身伫立在大厅里,微仰起头,他眯着眼睛淡淡地瞧着她。

    这是第一次见到他穿军装,笔挺的灰色毛料,镶着金色的徽章,一颗颗铜纽扣在灯光下亮得惊人,手里闲闲地握着一只军帽,还是那样倜傥潇洒,却似乎有莫名的凌厉气势破空而来。

    看来躲是躲不过了,嘉宝索性款款地走下楼梯……

    “我去红房子买蛋糕来着,不想遇到一个朋友,在路上耽搁的久了些,要是知道陆公子在家,我一定早些赶回来”

    “可别这样讲,一来,我没那么大的面子。”

    陆承禧微微一笑,仍旧淡淡地看着她……

    “二来,也没那么好哄。”

    他瞧着她手里的布包,语气颇不以为然,到好像是嘉宝偷跑出去干什么坏事似的。

    嘉宝涨红了脸,将手里的布包丢在楼梯边的方几上,撅起嘴来,忿忿地说……

    “是哦是哦,拜你们这些神勇军人所赐,满街都是流民饥患,就是有人被捅死在大街上,也没有人管。”

    “听宝小姐的意思,到好像是遇到了离奇命案?”

    “可不是?”

    嘉宝抓起那个布包,一五一十的把遇到陌生男人的事情说给陆承禧,陆承禧没有吱声,若有所思的盯着那个布包……

    其实嘉宝对那个布包也充满了好奇,又着实没有胆量独自打来看,正好当着陆承禧的面,把那个布包一层层打开。

    布包里是一层黄色油纸,再打开,是厚厚的一沓纸,七折八折的,到更像是什么图画……

    陆承禧和嘉宝一起,一点点展开那些图纸……

    小小的一包纸,铺展开竟有十来米的样子,密密的用蓝色、红色的铅笔划出细密的图形,其间还有许多奇怪的符号标注……

    这是什么?

    嘉宝抬起头来看向陆承禧,隐隐约约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件棘手的难题……

    “别看我,我可不知道这是什么,不过有一桩事却是明摆着的,你遇到麻烦了。”

    陆承禧悠哉悠哉的踱到窗口,看着窗外缓缓的说……

    侧厅里洗牌的声音又响起,似乎有人谈笑着向门边走来,嘉宝一阵心慌,赶快收起那一大张图纸,顺手塞进屏风边一人高的青瓷花瓶里。

    陆承禧抱着手臂,斜靠在窗边,含笑看着她匆匆忙忙的样子。

    “亲爱的宝妹妹,你还真能干啊?”

    嘉宝斜一眼他,轻轻哼一声,转身走上楼梯。

    陆承禧却没有离开,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九月初五,霞飞路,挟云馆。

    这就是上海吗?人们叫它是天堂,虽然街边看到的全都是和自己一样饿着肚子的人,可是在这样高高大大的洋楼里,又都是光鲜迷人的美人和衣冠楚楚的老爷们。

    月初才从常熟来到上海的尹浣湮紧握着一个小蓝布包,畏畏缩缩地站在舅舅身后,呆头呆脑的探出头来,墙壁上全是不知用什么彩笔勾画出的图案——真人一般高的古装仕女,或坐或站在各色花草前,个个神情慵懒妩媚,美到可以令人忘记呼吸……

    花团锦簇的客厅里,赫然摆放着成套的八仙桌和太师椅,屏风前的红木的软塌上半躺着一个绝色美人儿——乌黑大波浪卷发,十指尖尖,搽了鲜艳的红色蔻丹,现在那水葱一样的手指里,捏着支细长烟卷,升起袅袅的烟雾……

    “叫姨娘。”

    舅舅捅捅她的手臂,把她搡到那个女人面前。

    “那可不敢当……”

    美人摇摇手臂,斜瞟了她一眼……

    “我陈芳菲做事向来爽快,要不是看在东青的面上,也不会管这门闲事,李先生是明白人,既然把小姑娘送到这里来,就该明白这里的规矩,白纸黑字,签下死约五年,今天一过,尹浣湮就是死在这里,也轮不到你李家来收尸。”

    李然生一抖,双腿几乎摊软,但还是强打起精神看着尹浣湮……

    “浣湮,我对不起你妈,可是,那笔亏空金额实在太大,方爷那边又追的紧,我也是自顾不瑕,陈姨娘这里总归不会让你饿肚皮,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舅舅也不会把你送到这里来,你忍两年,等舅舅从南洋回来,一定接你回家。”

    美人榻上的陈芳菲忽然冷冷的哼了一声。

    “行了行了,有完没完?可别在这里演苦情戏,我陈芳菲最恨别人在我面前哭哭泣泣。”

    尹浣湮的眼眶本来已经微红,听她这样一说,只好硬生生把眼泪又咽了回去。

    其实才不过三年的时间,阿娘去世,爹爹娶了二妈,二妈生下小弟弟后越发凶悍到了家,说她命里克亲,三下两下就把她打发到了上海,寄人篱下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她没少吃舅妈的白眼,有多少委屈还不是要忍着?

    阿娘去世那年她才十四,除了伤心难过,并不觉得人生就这样完了,可是现在,她却什么都明白了——人情比纸薄,阿娘狠心把她丢在这世上,她就再也不可能回到做尹家小姐的日子了。别说舅舅把她送到在上海小有名气的挟云馆,就是舅舅一早把她卖进下三滥的堂子里,她不也是没话讲吗?

    她牵牵嘴角,竟然笑了……

    “阿舅,别难过,我知道你的难处,弟弟还小,舅妈又有病,你当然不能够带着我一起下南洋,我就在这里等着你,过个一年半载的,阿舅还会回来接我……”

    明知是谎言,她还是抱着一丝的希望,最后连自己也几乎相信了。

    陈芳菲吸一口香烟,冷冷的瞧着尹浣湮,定契上说是十七岁,作清倌似乎嫌大了点,但小丫头白白净净的,模样也周正,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谁会来这种地方,虽然说好了五年,可是她那个贪污公款的阿舅当然没胆子踏回上海半步,这个傻丫头,被人卖了还不知道,真是可笑,好在没有哭天抹地,或是吊起一张怨妇脸,到也叫人省心。

    她掐灭了烟头,指着站在门口的老妈子说:“今儿起你就跟着许妈吧,她是这里的老人了,该怎么做她会教你,四爷晚上要来,你们现就下去吧。”

    临末了,她斜一眼李然生地,款款的站起身来,从桌上扯起文契:“李先生是聪明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可别跟我玩拆白党的那一套。”

    李然生擦擦头上的冷汗,诺诺的陪着笑:“怎么会,怎么会啊?谁不知道陈小姐是四爷的干妹妹,跺跺脚,整条街都要抖三抖的。”

    从大厅里出来,他默默看一眼浣湮的背影,就算是做了最后的告别,都说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当初他也曾是满腹抱负的热血青年,自从十年前沾上赌,到现在险些家破人亡,还好,老天送来了浣湮,挟云阁给的价钱也公道,总算补上些亏空,与道上的朋友拉上点关系,弄到三张去南洋的船票,他现在想的是:总算可以离开这里,上海这个鬼地方,他今生是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夜色如墨,晚风吹过,窗前的那几竿湘妃竹沙沙作响,尹浣湮静坐在窗前,怕冷似的缩着肩,低着头茫然的看着自己的脚,脚上的布鞋还缝着白麻,三年的孝期虽然已满,但她哪有钱来买新鞋,这么大的世界,她只想念阿娘,冬天冷夏天热,阿娘在天上过的应该还好吧?

    许妈把一双簇新红鞋摆在床头,八成新的碎花衣裳也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桌子上,拿起木梳来梳着她的头发……

    “姑娘也是读过书的人吧?别伤心,陈老板嘴上虽然凶,心地却是好的,这里的哪个姑娘最后不是风风光光的嫁了人,谁不知道,全上海就咱们挟云阁把姑娘当人看,多少歌厅里的红牌阿姐都羡慕咱们这儿呢。你既然来了,就安心认命吧,有什么不甘心呢?女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这样吗?”

    一阵微风吹过,传来前院热闹的划拳声,许妈念了声佛,喃喃的说:“四爷每每来,都是这阵仗,前厅一定忙不过来,姑娘早些歇了罢,我去前面瞧瞧要不要帮忙。”

    酒席摆在东二楼的醉花厅,吴四水算是洪帮有头有脸的人物,出出入入总带着十几号手下,加上请的来宾,不管是官是商,哪一次来不是闹到天亮才走,可是这一次却不寻常,许妈刚走到东楼下的回廊前,就看到二楼的窗口齐齐的亮起了一排,她拉起台阶上一个等着撤菜的小丫头:“不是摆在醉花厅吗?怎么把排云、剪风也支上了?”

    小丫头冲上面撇撇嘴:“这次的客可不简单,似乎是讲和酒呢。”

    吴四水在上海也是踩一脚震三震的人物,能让他主动摆下讲和酒的人还真想不出有几个,许妈不禁对楼上的客人充满了好奇,借着端酒水的机会混上楼去看个明白。

    醉花厅里,推杯换盏,应该正是兴头上,许妈端着酒壶悄悄掀开门帘,才一进门,就看到一桌子的人,除了吴四水和卓东青是熟来熟往惯了的,还有警察局的李厅长和花旗洋行的师经理是见过的,其他人都是生人,不过,以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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