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玩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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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玩芳草-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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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特下旨,自今日此时起,大赦天下。
  盖上玉玺,皇帝将圣旨交给龙霆。
  苏枚轻道:“皇上……”,却被龙霆一个冷眼住了口。
  “臣谢旨!”他将圣旨揣入怀中,拱手欲行。
  忽然一个拔尖的中年女音传进来:“哟,九王爷也在啊,皇上又下了什么旨,哀家也想听听。”
  “母后,您怎么来了?”皇帝忙去搀扶,御书房太监宫女早跪下恭迎太后。
  “哀家略感不适出来散心,走走便过来皇帝这里了。”
  “母后身体不适,可有传太医询诊?”龙烨一直事母至孝。
  “不用了,哀家走走就好。”
  “臣不打扰皇上太后,告退。”龙霆抬脚便走。
  “慢着!”太后尖声阻止,“不知道九王爷请了什么圣旨去?”
  龙霆嘴角的笑里讽意更明显,后宫干什么政!
  皇帝见状忙先于他开口:“我朝八年来再胜阿末,朕高兴,下旨大赦天下。”
  太后闻言轻轻巧巧道:“这原也应该。但圣旨一下,该先到礼部,再昭告天下,九王爷这般携旨出宫,可是大大于礼不合呀。”
  “这圣旨是皇上允臣的封赏,故特准臣代为昭告天下。”
  “对对,正是如此。”龙烨的话却遭太后一个白目。
  “现下哀家身体不适,恐非吉日,还请皇上迟一时宣旨。”
  龙烨孝顺母亲,正踌躇着不知如何回答,龙霆却语带促狭道:“皇上大赦天下,普天同庆,正好为太后凤体冲喜,一片孝心,太后切不可推辞!告退!”
  金太后语塞,只得拔尖了嗓子道:“龙霆,你站住!”
  苏枚率了几名小太监跪在门边挡道。龙霆看也不看,一脚踹翻了苏枚步若流星而去。门外封磊紧紧跟上。

  法场

  上,荀萧菀双手被牢牢缚于背后,跪在太阳底下已半个时辰了。她一身刑衣,头发纠结,面带污渍,全然一付死囚犯妇的打扮。
  昨夜天牢阴冷,虽然没有人苛待刑讯,但自小身虚体弱的她已经熬受不住,几乎处于半昏的状态。若非今早有官差大力推醒她,只怕她这一睡就能直接睡到黄泉路上去了。如今又跪在这大太阳底下,她也是强撑着,心中默念着《明虚经》,荏弱的颈背才能至今维持着直挺。
  一圈又一圈的围观者将法场堵得严严实实,无数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对着她指指点点,一张张脸似乎都表达着对她“大逆不道”的震惊和愤怒。
  真的都是她做错了吗?也许吧,至少这个世间的法理人心是这样认为。但,只要她不觉得自己错就行。生一派独善其身,这世上的虚礼、他人的看法绝少能影响,所以她即使身虚体弱、即使被那么多人围观指责,仍是一派漠然冷淡。
  “都死到临头了,咳逞什么强!”人群中不知谁愤愤然说了一句。
  死到临头了——荀萧菀忽然觉得有点可笑。她千百般用心,不过想清清静静一个人活下去,如今即刻就要“死”了,她心底却还是泰然自若激不起一点异样悔怕。
  死劫。
  心里头霎那清清楚楚现出这样一个体认。从胎里带着必死无疑的毒生到这世上,阿爹和师傅们巧计百施让她这破败身子苟延残喘至今,怕是命里终还逃不过一个死劫。
  若重新来过,她仍旧同样会犯这世人眼中大逆不道的“错”——有所为、有所不为,怕是改不了的,并不因生或死的结果而不同取舍,所以这死劫怕也是避不开了的。
  除非……寻根溯源,若能时光倒流,除非她能不和他相遇。
  可是,可是,至今为止天不从人愿,她被迫被掳,无能为力。欲拒无从拒、欲逃也逃不脱,这一番命中注定,可见是缘、亦是劫。
  他是她的劫数。
  这一点,荀萧菀已难以逞强。那位执掌礼部的水大人只说冰儿在天之灵会不安,他便以冷酷之语推她入了万劫不复之地。那一刻,她便再难毫无所觉、便再难逞强地要自己毫无所觉。从心口叶形印记扩散到骨血的颤栗,又从骨血底下泛起的钻心疼痛明明白白告诉她,那一刻,他已悍然闯过她心防,再次妄动了她自己都碰不得的心情。
  她千百般不愿,甚至为此心生恨意,可仍是害怕会被他看穿绝然冷漠下的脆弱——随御林军离开的那时候,她正心痛如绞,连眼中惯然的冷漠都几乎碎裂。
  她好恨,不知道恨着什么,最恨的却是自己。恨自己这般无能为力。
  昨夜在阴潮湿冷的天牢内,她花了许久与反反复复的心情和疼痛相争,差一点便走火入魔……这一夜、这一劫,于她真是教训深刻,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刽子手提着明晃晃的大刀走过她面前,大刀在太阳底下耀着雪亮的光芒,刷地照得她心底也是一片雪亮。就像那一次躲在树上偷看大典被神龟剑的反光射到,心底也是一片白茫茫如同大雪覆盖。那一片雪白就是预示死亡、接近死亡的感觉吗?
  神龟剑照来一片白茫茫后,她遇上了他;今次刽子手的大刀耀过一片雪亮后,她便是死劫难逃了……可这似乎也并不可怕呢……
  “……小菀!小菀!小菀!是你吗?……”声嘶力竭的呼喊明明不远,却堪堪传入她几成空虚的意识内。
  “……小菀!我是姑母啊!你回答我,小菀……”
  原来是姑母,姑母也来了吗?可是,她就要死了,答应如何?不答应又如何?虽说是血亲,可以她冷漠的性子,从小并未如何将血亲放在心上,如今又何必应声徒惹姑母伤心?
  她已经对不起承璨了,不知三师傅可有带他找到师傅们?也不知师傅们可有治愈她下的证虚咒?若说这世上唯一有她死到临头还牵挂着的,也就只有承璨了……
  法场上忽然被大声哭喊、拼命想冲破守卫的中年妇女及护着她的中年男子弄乱了秩序。监刑官忙高声喝道:“哪来的无知村夫村妇胆敢扰乱法场?还不快快拖走!”
  于是,荀孟蓉和周爽被远远拉走。监刑官擦了擦额头的汗。这场刑不好监哪。之前杜大人就特别关照过,今日恐法场有变;刚才水老大人又派人来,吩咐他务必“好好”行刑;眼下更有人转告他,法场周围最高的酒楼已被包下来了,据说北边有二皇子、七皇子等一干皇亲国戚;西边据说有九王爷军中的一干将军校尉;东面据说还有人见到护国巫师提着锋利无比的神龟剑上楼……他们可全都虎视眈眈盯着他这南边的法场啊!这毫不起眼的小女子究竟什么来历!
  “大人,午时三刻已到了。”下人小心提醒。
  “哦,好,”监刑官顿了顿,深呼吸提高嗓门,“午——时——三——刻——”
  刽子手举起大刀。
  二皇子、七皇子等一干皇亲国戚盯紧了场中;军中一干将军们或手握刀柄、或弯弓搭箭准备大闹法场;护国巫师萧笛凉伸指弹了弹神龟剑身,宝剑发出淡淡荧光……
  “——行——”
  “刑”字尚未出口,忽听马蹄滚滚如雷,封磊运足了功力将声音传遍全场:“圣旨到!”
  圣旨到,而且九王爷也亲到了。
  法场上的众人纷纷跪地。监刑官更加汗如雨下。圣旨和九王爷,两者来一,已是惶恐难逢,而今两者俱到……监刑官再一次心里大问:这毫不起眼的小女子究竟什么来历?!
  圣旨到。封磊朗声宣旨,天恩浩荡,大赦天下。众人跪听。
  而龙霆却不理不顾,径自走到荀萧菀面前,拉起她,扯断绑她的绳索。
  看着她凌乱不堪、疲惫虚软的模样,他心脏也止不住一阵阵收缩。既是自己要给她的教训,为何如今见着了她这般,之前的狠心硬肠顷刻间便化为乌有,甚至心底间泛起一片酸疼?
  “小菀!”他脱口而出唤她的名,竟觉唇齿间也溢上一股酸涩。
  这一刻,龙霆承认,他后悔了。也许早在昨日她被御林军带走那刻便后悔了,所以宫宴上定要灌醉自己,否则就会时时念想她虚弱的身子却在阴冷天牢受苦,就会时时气恼自己、控制不住去天牢中抢她出来抱在怀中……
  荀萧菀的眼中本似空无一物,直到他哑声唤她,方才慢慢映出了他。
  之前的种种忽然全部回到脑中,她眼内立刻覆起厚厚的寒冰,试图挣开被他紧抓住的细软胳臂,“你来做什么。”她声音中并无疑问,有的只是疏远与隔膜。
  龙霆哪容她挣开,即便抓痛了她也不放手,“小菀,我来带你回去!”相对她的疏冷,他则焦切。
  “你不是要我死吗。”疏离淡漠的肯定句。
  龙霆真的被她的口气弄急了,生平头次焦躁地解释道:“没有,小菀,你误会了,我怎么可能要你死?”
  因为我的脸像水意冰。荀萧菀心里无声的加了一句。
  “我只是、只是想给你一个教训,……”
  龙霆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随即周围齐齐爆出倒抽冷气的惊呼。
  竟是荀萧菀在万众瞩目下,伸手甩了九王爷一掌。这下连端坐在法场四周高楼内的一大干重要人物全都紧张地跳了起来。
  龙霆瞬间脸色铁青。但荀萧菀眼内的冰雪更浓更深。
  牢牢盯着她半晌,顷刻间龙霆忽然兵败如山倒,心中暗叹一声“罢了”——他认栽了。
  “小菀!”他脸上戾气溃化无踪,改以微涩却温柔拘谨的声音唤她,似乎一个高声她就要碎了。
  荀萧菀不动,也不应声,被他抓住的手臂却不再挣扎。
  “小菀,”他继续温柔而小心翼翼地道:“小菀,你气我也罢,恨我也罢,毕竟你眼中已有我了。”
  语竟,不待她答,突然一扯将她狠狠抱入怀里。
  荀萧菀反应不及,挣扎几下又哪里脱得开?
  龙霆不顾她浑身凌乱,只发狠死死抱住,一边哑声唤着:“小菀!小菀!小菀!……”,直到她挣扎渐息。
  而法场上的无数人,以及高楼内的一干人,都为眼前这一幕屏息。

  回府

  龙霆解开自己的红缎披风,将不言不语、僵若木人的荀萧菀一裹,带上自己的坐骑黑旋风,一夹马腹,黑旋风长嘶声中两人去如疾风。身后留下了黑压压一片呆若木鸡的围观人群,人人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病弱无依的普通小姑娘,和尊贵在万万人之上的九王爷,两个看上去天差地远、本该永无交集的人之间,却发生了超乎天下人想象的一幕。但震惊诧异之外,人们心底又有股难以自明、说不上来的唏嘘——如此一幕,不也正是天下万千男女间,从古至今上演不断的一场风花和雪月吗?
  其中缠绵似浅却又深若刻骨,更兼隐有烈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那个外表软弱无匹,却心志如冰坚的小姑娘,从今往后究竟该怎生收场才好?
  “不管怎样,反正这会儿是用不着你上场喽”,抚去神龟剑身的荧光,护国巫师萧笛凉看着两人一骑远去的烟尘,半晌才无奈地摇头苦笑。
  西边的酒楼上,一阵“铿铿锵锵”刀剑归鞘的声响后,是一片突如其来的沉默。一群状似五大三粗的将军们围坐桌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想说话,却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还是睢准率先打破沉默,举杯道:“敬九王爷和小菀姑娘!”
  此言一出,大家忽觉再没有比这句更合眼下想说的和该说的了,于是纷纷举杯附声。
  这边就此热闹起来,北面众位皇亲国戚也已不甘寂寞开始议论,但众口一词,俱都指责荀萧菀“无法无天”、“令人发指”的行径,更有人气愤不平,直说要参奏皇上,严惩这等“泼妇刁民”。
  “小七,你怎么不说话?”二皇子龙炜看向已经恢复温文尔雅、面带微笑的弟弟。
  龙煜轻啜了一口茶,温声温气道:“说什么?这女子敢‘无法无天’,自是明白九叔能纵容得她如此。”
  “不对,刚才九皇叔脸色坏得连我都怕,那女子此举分明侥幸!”另一人驳道。
  龙煜仍是微笑,放下手中瓷杯道:“好,那你们且去皇上那里参上一本,看九叔饶不饶你。”
  这话一说,便没人接口了,毕竟谁也不敢无端惹麻烦上身。何况,还有金、水两家,只怕今日之事他们头一个便不肯甘休。那就谁愿出头便谁出头吧。
  龙霆挟裹着荀萧菀,一路往王府飞驰。
  她疲累虚乱,看上去很是不好。龙霆心中焦急,无暇顾及其他,只想尽快带了回府,好生调养一番。
  将近王府之时,不言不语僵若木人的荀萧菀忽然直直开口:“我要回家。”
  听她声音死样呆板,龙霆只觉又忧又慌,更揽紧了她,俯身凑到她耳边,直盼自己的话能直接送入她心底:“我带你回家,以后王府就是你的家!”
  “……我要回家。”一息沉默后,荀萧菀重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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