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穿裙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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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穿裙子的!-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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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     
    爸爸像一具雕像贴在那里,动也不动,他可能连我站在他身边都没有发觉。我知道爸爸很伤心,我觉得好心疼,想过去抱抱他,给他安慰。但是,我们从来没有那样亲近过,我是说这种握握手,亲亲抱抱的举动,我们父女之间是从来没有的。爸爸在育婴室外的玻璃窗前驻足了五分钟便离开了,他没有回病房看妈妈,直接走下楼梯。八楼,他准备从八楼走到一楼吗?他双手插进裤口袋里,孤独的背影看起来像是刚刚被法院宣判破产。我看看爸爸,再想想妹妹,忽然想躲到角落好好地痛哭一场。     
    看着爸爸离去的背影,我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可笑,这十四年,是多么用力地活着,每一件事我都在乎爸爸的看法,希望得到他的肯定与认同,但是,结果总是失望的。这一x那,我终于明白了,我看着妹妹,她并不是在大家的期待下诞生的,但是,她既然已经被生下来,就是一个独立的人格,她无须为爸爸而活。爸爸伤心是爸爸个人的事,妹妹不必承担爸爸因为希望落空带来的挫败,那一点也不关妹妹的事。     
    我为什么总是太在乎爸爸的感觉,期待他能多爱我一点?我做得再好也不能取代那个想像中的儿子在爸爸心中的地位。我要做我自己,也要告诉妹妹无论如何要做自己。     
    忽然想起几天前一个女童被虐待身亡的新闻,嫌犯是女童的母亲,对于孩子的死她一点悲伤的表情都没有,还理直气壮地说:“这女孩子出生就是个麻烦,她爷爷一天到晚嫌弃我生了一个赔钱货,都是她害我和我公公处不好。”另一则新闻是一宗遗弃女婴案,代理孕母生下女婴后逃跑,女婴的亲生父母因为生下的是女婴,也不愿出面认领。可怜的女婴一生下来,就没有爸爸妈妈。但是,我的妹妹有我。     
    妹妹身旁那个小男婴不知道是哪里不舒服,开始撅起小嘴,一张脸涨得红通通,开始哇哇大哭起来,这一哭造成连锁反应,睡得好端端的妹妹也被吵醒,开始哭了起来,其他几个小宝宝也哭成一团。年轻的护士开始逐一安抚、喂奶。     
    妹妹,我是姐姐,在这里陪着你,你不要哭,要乖乖的,我会像妈妈爱你那样爱你,会比爱弟弟的程度更深一百倍,我要当你的马特爸爸。等你再长大一点,我会告诉你关于马特爸爸的故事。妹妹,当女生也许没那么不好,因为我们要做那种最ㄅㄧㄤA的女生。什么是最ㄅㄧㄤA的女生呢?就是那种为自己而活,坚持做自己的女生,也就是你长大以后,发现爸爸并没有那么喜欢你,可是你也不要太在意,要喜欢自己,要快乐,我们就是要当这种女生。知道吗?     
    这些话你记不住也没关系,等你再长大一点,我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你,现在只要专心长大就可以了。乖乖,不要哭。妹妹,你一定要记住喔!妈妈爱你,两个姐姐也爱你,所以你长大以后,一定也要爱自己。     
    眼泪轻巧地滑过脸颊,我擦掉它,走到窗边,让冷风带走还滞留在我脸上的僵冷表情。十一月的风已经带刺了,看来,将是个寒冷的冬天!     
    走回病房看妈妈,妈妈脸上除了倦容没有其他表情。     
    “妈,你还痛吗?”我拨拨她的头发。“妹妹长得很可爱,像你一样漂亮。”     
    “爸爸呢?”     
    “不知道,没看到。可能去买东西吧!”我想到爸爸下楼的背影,猜他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几个姑姑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一些要妈妈好好养身子的话。隔壁的那个孕妇也是生女儿,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那个爸爸尤其乐得见人就说谢谢。他看起来有点像马特爸爸。     
    今天,我看见了爸爸和妈妈的孤独。也许妈妈已经孤独很久了,而我今天才看见。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妈妈的生活真是糟糕透了,没有鼓励、赞美、认同,只有不理睬,就连女儿也否认她。我以前常常觉得妈妈真是太温吞、太没有个性了,心里的事一件也不愿意对她说。     
    姐姐和外婆一起到妈妈的病房,外婆提了一锅麻油鸡。姐姐盛了一碗,扶妈妈坐起来吃。姐姐问也没问妹妹的事,倒是外婆,一直问妹妹长得像谁。     
    妹妹到底像谁有那么重要吗?我长得像爸爸,他也没有多疼我一点。就算妹妹长得像猪八戒,也会是我的心肝宝贝。我发誓,一定要给妹妹全世界最丰足的爱。     
    爸爸一直到晚饭过后才来,待了半小时就走了。


第三部分第20节:十四岁这一年

    很多事情仿佛都发生在忽然,例如已经快到学校了,你忽然想起今天要交的作业没有带;走在路上,忽然被骑单车的莽撞鬼撞了一下。今天早上,我忽然看见野姜花开了一个小花苞,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生命真是充满了惊喜。     
    我把野姜花剪下,插在花瓶里送给妈妈,妈妈把它摆在梳妆台上,偶尔抱着妹妹凑近野姜花瓣深深一闻。“嗯,好香喔!小君姐姐亲手种的哟!”     
    妈妈还在坐月子,阿嬷准备在家里住一个月,煮麻油鸡给妈妈吃。妹妹出生后,家里的气氛变得很不一样,爸爸变得比以前沉默,而且常常很晚才回来。     
    “这是什么时代了,谁说一定要生儿子。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阿嬷也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呢! 我抱着妹妹,她的小手握着我的食指,小眼睛好奇地看着我,嘴巴有时蠕动,有时又嘟起来,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妹妹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奶香味,我爱死这个味道了。妈妈说我是个好帮手,还说这时候生孩子真是生对了,妹妹有三个妈妈呢!     
    妹妹取名为亮亮,我们大家一起取的。我觉得张亮亮叫起来很响亮,也很好听,虽然有一种太亮了的感觉,但是等亮亮再长大一点,我会教她怎么调整这个亮度,让它亮得刚刚好,既不会刺眼又能带来温暖。     
    今年最后一个礼拜天的上午,我在四楼遇见插画家,她的头发已经完全恢复以前的模样。我告诉她:“我有一个妹妹了。”     
    “是妹妹啊!我那天闻到好香的麻油鸡,就猜你妈可能生了。恭喜你升格当姐姐了。”插画家说。     
    我们之间一直很客气,说话也很简洁。我一直没有真的进到她家去喝茶,彼此维持着敦亲睦邻应有的礼貌,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曾经偷偷喜欢她。我对她那一点点的幻想,从妹妹出生后就消失了。可能是我对妹妹的爱太强烈,拉走了我对她的那一点点喜欢。     
    十四岁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阿姐自杀死了、妈妈终于生了妹妹、我对插画家的单恋结束,和锅炉那种奇妙的感觉还在继续,我不管爸爸同不同意,我都决定要去念农校,孟儒说她以高雄女中为第一志愿,然后一路读到大学、硕士、博士,做一个只会读书的白痴。亮家终于摆脱阿威纠缠着讨债的事件,努力用功准备大学甄试,她想要学视觉设计,以弥补她高中无法读美术设计的遗憾。     
    今年的最后一天刚好碰到礼拜天,锅炉说要请我吃饭,庆祝十四岁的结束,他还支支吾吾地要我千万不要找孟儒一起来,因为他的钱只够请我一个人吃饭。我答应了。锅炉不是那种帅帅的男生,他脸的轮廓很有线条感,可能是因为有点瘦的缘故,眉毛很粗,而且还有个很ㄙㄨㄥˇ的名字——郭卢发。但是,我觉得他很像农夫的儿子,善良、勤快,像阳台那棵有点耿直的小木瓜树。锅炉的功课也还不错,不是太笨的一个男生就是了。我心里有点明白这是一个约会,但是,我故意装成只是和同学吃一顿饭。我站在衣橱前,考虑着要穿什么衣服的时候,亮家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事:     
    “要约会的话,我可以借你一件裙子,你穿起来一定很好看。”亮家打开她的衣橱,拿出一件暗红色点缀着蓝色玫瑰花的吊带长裙。“你里面可以穿一件白衬衫,试试看,这样搭配会很好看的。”     
    “可是,我不喜欢穿裙子。”我还是接过长裙。     
    “这是你第一次约会耶!”亮家叫了起来。     
    “我说过,这不是约会……”我红着脸辩解。     
    “当一个人站在衣橱前犹豫不决二十分钟以上,这个人就是准备要去约会了,你以为骗得过我啊!”亮家说,“长裙我是忍痛借你的喔!可千万不要在上面滴到酱油还是色拉酱什么的,否则我要你赔。”     
    我把长裙穿起来,在镜子前面左看右看一番,觉得还不难看,但是,从来没穿得这么正式,感觉很怪。想换掉它,却又没有什么衣服可穿,只好硬着头皮穿出门了。     
    锅炉穿着一件铁灰色的长裤,搭配一件格子衬衫,那件衬衫好像买来还没下过水,包装的折痕清晰可见。我们坐五路公车,在大立百货那里下车,锅炉说百货公司后面的巷子有一家西餐厅,他和家人来吃过,觉得还不错。我们走到斑马线时,正好是绿灯,我拔腿就在斑马线上跑起来,跑到中途黄灯就亮了,于是我以跑百米的速度冲过马路,站定,看见锅炉还站在马路那头等绿灯。怎么回事?他怎么没有跟上来?我们隔着马路遥遥相望。     
    绿灯亮了,锅炉慢条斯理地走过来,他笑着说:“你都这样过马路的吗?”     
    “是啊!我有过马路疯狂症,常常觉得如果再慢一点,等黄灯亮了,我就会被急性子的驾驶员碾毙在斑马线上。”我认真地说。     
    锅炉再度笑了起来:“你刚刚拼命跑的样子很不像女孩子耶!穿裙子还这样跑,很好笑耶!”     
    真是太过分了!我涨红着脸。最讨厌别人说这种像不像女孩子之类的话,我想着要说什么话教训眼前这个爸爸的缩影,锅炉却接着说:“我看你以后还是穿长裤好了,穿这样很不像你耶!”     
    锅炉说,他今天穿的裤子和衣服都是两天前吵着要妈妈带他去买的。我也笑了,告诉锅炉,自己其实也不喜欢穿裙子,裙子是姐姐的,刚刚过马路的时候,完全忘了穿着裙子呢!我们两个傻蛋就坐在大立百货的骑楼下笑得东倒西歪。     
    “你小时候一定被姓方的男生掀过裙子。”     
    “你胡说,才没有。”     
    “那你为什么会对方文孝说的那句‘穿裙子的’发那么大的脾气?”     
    “你真的想知道?”     
    “真的想知道。”     
    “好吧!看在同学的份上就告诉你好了。”     
    “快点,我洗耳恭听。”     
    “‘穿裙子的’原来是一句咒语。有个护士其实是女巫变的,我出生还不到两个小时,眼睛都尚未张开来,她就在我的耳朵边说了一句:‘喂,穿裙子的!’听到这句话后我就睁开了眼睛,从此也被施下咒语。日后,当我听到‘穿裙子的’这句话时,就会抓狂、发怒。一直到十五岁为止,咒语便会自动解除。”     
    “哈哈哈,笑死人了,胡说八道。”     
    “信不信由你。”     
    “明天你就十五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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