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染帝业(出书版) 作者:端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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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染帝业(出书版) 作者:端木摇-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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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颖卧床歇着。
  这样的日子,宁静,平淡,如小溪之水,缓缓地流淌,没有人比我们更自由自在、清心寡欲。
  只是,他在夜间咳得越来越厉害,他的身子越来越清瘦,他昏睡的时辰越来越长,他的精神越来越不济……我总是揪着心,害怕他睡着睡着就再也醒不来了。
  每日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探探他的鼻息;然后,祈求上苍,让他明日还活着,让他活过这个冬天。
  建业的冬天,只落了一场雪。
  那日午时,我们正在进膳,小小的雪粒子从天而降,落地即化。不到半个时辰,小雪就变成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洁白晶莹,慢慢覆盖了大地上的一切。
  “容儿,我想起了洛阳的雪。”司马颖望着外面,浑浊的眼眸忽然清亮了几许。
  “洛阳的雪很大,比建业大。”
  我想起,有一年,他秘密回京,我在纷飞大雪中和他相遇。俊美的容颜如雪砌,倾城的风姿无人比,令人痴迷。
  他神往道:“我们坐在屋前看雪,好不好?”
  但凡他有何要求,我都会满足他。我搬了两张有竹椅放在屋前,为他穿上厚厚的轻裘和大氅,扶着他坐下来,靠在墙上。他微微仰脸,望着从空中飘落的雪花,目光淡淡。
  万木凋零,眼前所见皆荒芜,唯有一片片雪白落在荒凉上,掩盖了所有的痛与苦。
  司马颖握着我的手,“容儿,你知道我从何时开始喜欢你吗?”
  他的掌心有些凉,我包着他的手,笑问:“不是一见钟情吗?你不是说十岁那年就开始惦记我了吗?”
  “傻容儿,男人的话只能信一半。”他取笑道,促狭地看我。
  “那你究竟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我佯装气恼地追问。
  “我想想。”他望着前方,状似在苦想,“也许是你嫁给皇兄之后、我秘密回京见你的那次。”
  “哦?为什么?”
  “因为,我妒忌。皇兄失智呆傻,已过不惑之年,竟然娶到姿容冠绝洛阳的羊家女。”司马颖自嘲地笑起来,“我堂堂成都王,虽然不是帝君,但我手握强兵,尽心尽力地匡扶晋室,却不能娶到洛阳最美的女子为妻。可恨的是,上苍竟然让皇兄娶到了,这是何道理?”
  “堂堂成都王,竟然这般小心眼。”我不知道他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心中却甜蜜。
  “从那时起,我发誓,一定要赢得你的芳心,一定要娶到你。”
  他重重地叹气,“可是,我又不能不利用你……容儿,我利用过你,伤害过你,放弃过你,你仍然对我死心塌地,不离不弃,我配不上你。”
  此时此刻,他的眼眸充满了愧疚、自责与懊悔。
  我笑,“只要你对我是真心的,我不介意。”
  司马颖的手总是暖和不了,声音低缓,“我最大的错,是错信了孙瑜,留她在身边,让她一再地伤害你;我最大的遗憾,是无法给你一个隆重的大婚之礼。”
  心突然沉重起来,我勉力一笑,“那明日我去采办大婚用的吉祥之物,弥补这个遗憾。”
  他眨眸,“其实,我并不后悔,假如你真的嫁给我,那就是我最大的遗憾了。”
  我心中泛酸,他还是那么想,不愿我跟着他吃苦。
  他轻咳两声,接着道:“刘聪喜欢你,刘曜也喜欢你,虽然我不知道你和他们发生过什么事,但我知道,他们对你的爱,比我多得多。若有一日,你必须在他们二人当中选择,你会选择谁?”
  “我选择你。”我脉脉地看他,“我爱的只有你。”
  “你不愿回答,我也不勉强你。”司马颖抽出手,拂了一下我被寒风吹乱的鬓发,怜惜道,“我只希望,能有一个真正爱你的男子疼惜你、呵护你,陪你过完下半辈子。”
  “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容儿,我想靠着你。”他疲倦地眨眸。
  我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他靠在我身上,我搂着他,温暖他的身。
  他舒适、惬意地笑,“真舒服,这样就不冷了。容儿,你知道吗?我常常在想,假若此生不认识你,该有多好,我就不会一再地伤害你,你也不会为了我对旁人强颜欢笑。”
  假若不认识我,他就不会爱我、伤害我,我也不会为了他,在刘聪的要挟下委曲求全。
  可是,今生没有假若,那些痛,那些伤,真实地存在着。
  我柔声道:“此生与你相识,才圆满。”
  司马颖缓缓道:“就算我利用、放弃你,但是我从未停止爱你。当你痛彻心扉地看着我,我心如刀割。容儿,九五尊位很诱人,但你才是我毕生的执念。”
  眉骨一酸,泪水盈眸,我压低了嗓音,“我知道。”
  痛彻心扉,是啊,这些年,有几次我痛彻心扉地望着他,对他爱恨交织?
  “很多时候,我为势所逼,身不由己,才那么逼迫你……”他微微地喘,“更多的时候,我宁愿你不要原谅我,对我死心,可是你依然如故,我只能对你狠心一点、再狠心一点,让你彻底的死心,把你赶走,你就不会再因为我而受伤。”
  “我都知道,你不愿我跟着你吃苦。”我的猜测没有错,他对我曾经的伤害,只是要赶我走。
  “容儿,我不是送给你一柄精巧的玉刀吗?”他转得真快,忽然提起那玉刀。
  “嗯,我一直带在身上。”从汉宫逃出来,我只带了那枚青碧玉玦和他送给我的玉刀。
  “待那一日,你把玉刀放在我的手中,就当做你仍然陪着我,好不好?”司马颖又咳了两声。
  我错愕,随即转念一想,他要回玉刀,目的是在他与世长辞后,我不会再睹物思人。
  他要我忘了他!
  我违心道:“好,我让玉刀陪着你。”
  他的嘴角噙着轻淡的笑纹,“容儿,还记得那曲《越人歌》吗?还记得那年我们在洛阳金谷园相遇的那日吗?”
  我温柔道:“记得,那日是我姥姥的寿辰,我被鲁莽的下人撞了一下,掉入池中……我不识水性,在水中沉浮,依稀看见一个男子跃入池中救我……寿宴上有很多达官贵人,你是最与众不同的一个,因为你的半边脸戴着银色面具……孙瑜提议她献舞、我弹奏秦琵琶,我不会弹奏秦琵琶,所幸你帮我解围……”
  我絮絮叨叨地说着,司马颖的眼眸慢慢阖上,雪白的脸孔平静而安详……我仍然不停地说着十年前那日的情形,他身上的余温渐渐地被寒风吹走……他安静地躺在我怀中,一动不动,好像只是睡着了……
  清泪缓缓滑落,我抱着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看完这场洁白的落雪。
  三月是一生,一月也是一生,一日更是一生。
  ——
  或许,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日,虽然万分悲痛,却没有止不住的泪水。
  按照司马颖的遗愿,我请人将他葬在屋后,如此,我便能与他厮守一生。
  我一人住在草屋,养几只小鸡小鸭,种一些青菜萝卜,简单、平凡的日子很充实。仿佛,他未曾离开,在屋中默默地看着我,因此,我很满足。
  永嘉五年,三月,石勒给我的银两所剩无几,曾经为我搭建草屋的一个部属突然来了。
  “成都王过世了?”这个部属并不惊讶。
  “勒大哥让你来的吗?有什么事吗?”我不禁在想,是不是晴姑姑出事了?
  “大将军命属下转告姑娘,晴姑姑暂时没有危险,不过陛下命始安王刘曜对晋用兵,只怕再过不久就会进攻洛阳。”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这是属下的份内事,姑娘无须言谢。”他从怀中取出一袋银两,“对了,大将军让姑娘收下。”
  我道:“我还有银两,你对勒大哥说,我用不了多少银两,自己可以应付,不必担心我。”
  他将银两搁在竹案上,“若姑娘不收,属下回去复命之时便要领取军棍。”
  这石勒竟然使出这招!我只能勉强地收下。
  临行前,这人说,或许再过不久,石勒会来建业看我。
  五月末,石勒果真来建业看我,为我带来一个震惊的消息。
  不久前,汉主刘聪大举用兵攻晋,命河内王刘粲、始安王刘曜与王弥率兵四万,进兵洛阳,又令石勒发四万骑兵,与刘粲等人会师。
  晋廷内斗十余年,早已孱弱不堪,刘聪素有野心,怎会放过这块肥肉?
  此次来建业,石勒是抽空前来,昼夜不停,日行千里才赶到建业。
  “容妹妹,你清减了,住在这里是不是很辛苦?”他剑眉紧攒,忧心忡忡地问。
  “不辛苦,我觉得很好,逍遥自在,无忧无虑。”我笑道,“勒大哥不觉得我的肤色相较以往好多了吗?”
  他也笑起来,冷戾的脸膛柔和了几分。
  一会儿,他提起司马颖,不无惋惜地叹息:“没想到王爷还是走了,天妒英才。容妹妹,想开点,也许对王爷来说,这是好事。”
  我微牵唇角,“是啊,离开了人世,无须再受病痛的折磨,的确是好事。”
  时值五月,暖风有点郁热,屋前的林木葱郁青翠,暗香随风飘来,沁人心脾。
  石勒望着湛蓝的长空,目露向往,“建业城应该有很多游览胜地,可惜此行匆忙,我必须尽快赶回去。”
  我笑道:“下次来,我一定带勒大哥游遍建业城。对了,晴姑姑可好?”
  他面不改色地对着我,可我瞧出来了,他故意隐瞒我,我焦急地问:“晴姑姑是我母亲的陪嫁丫鬟,从小看着我长大,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勒大哥,告诉我,晴姑姑是不是出事了?”
  他终于道:“你别急,晴姑姑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据平阳的探子回报,陛下对你的死起疑,查到晴姑姑和你关系匪浅,就把她抓起来,逼问你的下落。晴姑姑死不开口,他就将她关在暗室,时不时地折磨她。”
  心中大震,我两股发软,他眼疾手快地扶着我,我才没有摔倒。
  刘聪终于对我中毒身亡起疑了!
  晴姑姑年纪大了,怎么受得了折磨?刘聪残暴、狠厉,再残忍的手段也使得出来,晴姑姑一定被她折磨得不**样。
  “我派人营救晴姑姑,可是她被关在深宫内苑,我派去的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潜入宫中,却找不到关押晴姑姑的地方,只能作罢。”石勒道。
  “谢谢你,勒大哥。”我不能让晴姑姑被折磨死,不能丢下她不管。
  “容妹妹,别担心,我再派人去救晴姑姑,你在建业等我消息。”他试图让我宽心。
  刘聪一旦确定我没死,就不会轻易放过晴姑姑,只有我现身,晴姑姑才有一线生机。为了晴姑姑,我当真再入狼窝、虎穴?可是,要我心安理得地在建业过安宁的日子,可能吗?我怎么对得起晴姑姑?
  我问:“刘聪起疑了,那刘曜呢?”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始安王,我不是很清楚。不过他的才智不在陛下之下,对你的死起疑,也不是不可能。”
  对,苍苍是刘曜安插在我身边的耳目,刘聪起疑了,刘曜不会什么都不知道。
  刘曜确定了我没死,也不会善罢甘休吧;他知道碧浅是我的软肋,一定会捏住碧浅这颗棋子。
  那么,碧浅也有危险。
  “容妹妹,你想回中原?”石勒看透了我的心,目光犀利。
  “我别无选择。”晴姑姑和碧浅是我最亲的人,她们有难,性命难保,我不能弃她们于不顾而独善其身。
  “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实情了。”他无可奈何道。
  “勒大哥,我随你回去。”我笃定道。
  ——
  去年来到建业,我没想到,会有离开建业、回到洛阳的一日。
  回洛阳,是迫不得已,人的一生,总有一些人、一些事是无法撇开、无法割舍的。
  石勒对我说,他麾下的大军正赶往洛阳和其他三路大军会师,照汉军的士气与骁勇,很快就会攻破洛阳。
  我想过了,去洛阳找碧浅,最好跟着他,混在军中,他也答应我帮我找人。
  抵达大军驻营地,他安排我住在紧挨着他的营帐,做男子打扮,以掩人耳目。
  他很关照我,命人做了比较清淡可口的饭食给我,总是问我住在军中是否习惯,有没有人欺负我,等等。一有空,他就找我闲聊,带我到处走走。
  这日,石勒带我去营地的东面,沿途的士兵都向他恭敬地行礼。
  军营井然有序,巡守、岗哨、操练,各就各位,不敢懈怠;每个士兵都精神饱满、士气昂扬,每一双眼眸流露出来的都是属于沙场的凌厉杀气,这正是战场决胜所需要的。看得出来,他麾下的将士,军纪严明,军容齐整,军心团聚。
  有此大军,是统帅者的功劳与才干。
  “我派人去洛阳宫城打听了,再等两日就有消息。”石勒的步伐很大,几次一不留神就走到前面去了,他发觉后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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