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睡衣- 第7部分

　　云冰知道晓梅下一个要讲什么：她的离婚。天啊！她赶快把听筒远离耳朵两尺。　

　　“我们刚来美国的日子太苦，忙着挣钱站住脚跟，白天黑夜地忙活盘算，一晃十多年过去，两人都累垮了。当一个小鸟依人的22岁中国女大学生；带着90年代的新北京；出现在我们夫妻生活里时，我家那‘当代陈世美'突然耳目一新，中国的老话也派上了用场：患难夫妻终能共苦不能同甘。放屁！谁不会享乐？只是辛苦钱舍不得花罢了。十多年在美国，我和他从　未一块儿去大酒店吃过饭，可他二人刚相好，就去了曼哈顿最昂贵的　Rainbow　Room（彩虹屋）。一顿饭加跳舞；花去四百美元！一听这，我身上如挖了一块肉，当即就坚定了离婚的决心。等离完婚后，我才鼓起勇气偷偷去过那里一次，只是去看看。我一生哪儿见过那等富贵场面！〃晓梅的脑子里浮起那璀璨的灯火，那盛开的百合，那些美丽的大朵的黄色郁金香，那些戴着钻石的女人和椅背上躺着的她们昂贵闪亮的貂皮大衣。　

　　“当时真傻。如果狠下心来和前夫分离一段时间；也不至于过这后辈子无伴的生活，而且心上还掏一个洞，儿子还没有了父亲。〃晓梅常后悔没及早发现“美国信息电台　710”（American　Information　Talk；　Radio　710）。每天早上9：00—10：00，著名的心理女医生布朗Dr。Joy　Brown在电台上回答各种男女之间的问题，从心上到性功能上，不无道理。那天早上，一位美国女人在电话上大声哭泣，说她结婚二十三年，“诚实一生〃的男人；如今有了婚外情，但她不愿以此毁了家；但又无法原谅男人，该怎么办？布朗医生回答说婚外情是“一病二症〃是由男女双方导致的；又说一个家至少要有两个支柱，情感的（包括性）和经济的，劝那女人仔细想想，是在“哪个部门〃出了问题，“出去散散心，用他的支票和信用卡。〃但那哭泣的美国女人，在电话上不依不饶，一个字也听不进，不断讲自己没有错，全是自己男人的错和外面女人的错。终于，那女医生忍住厌烦口齿清楚；不无幽默地说了下面一段令晓梅终身难忘的英文：“Why　don't　you　dress　yourself　up　and　make　yourself　attractive？　One　way　to　deal　with　it　right　be　to　join　him——three's　pany！”（你干吗不花钱把自己装扮起来富有吸引力？对付婚外情的办法之一也许是三人游戏嘛！）　

第一章
第12节　铺满草莓的路（3）

　　“花钱的胆子和习惯也不是与生俱来的，也是慢慢花出来的，〃晓梅自顾自地说下去，也不管高云冰在听还是没听。“会花钱的女人壮男人的胆，失了男人爱的女人，哪儿还有什么胆？天垮了，地陷了，脸没了，自尊自信，欢声笑语；全没了。肚里只有苦水，眼里只有怒气，口里只有恶语。那些日子，我不敢照镜子，因为镜子里的我，不是我；镜子里的那个晓梅没有脸；因为她的脸；丢了！那没脸的晓梅可怕可悲，如小鼠又如老虎！当时如果我也花天酒地一个月，把公司的运转停下来——中国的进出口生意是永远也做不完的，把儿子带回中国我妈家或花高价托给邻居，也不致闹成今天这样！然而，恨不得中午饭＄2。50美元都要省下的我，又怎能迈得出随心所欲花钱这么一大步？〃晓梅离婚后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花钱。买兰蔻高级化妆品一次花去＄1000美元，信用卡一划拉，毫不心痛。自己挣的钱不花，谁花？给野女人花？　
　　“他们后来怎样了，你的陈世美和那小女人？〃多半没什么好结果？来得容易去得快，这是真理。　

　　“能怎样？我们一离婚，他两人也就分手了，三个月不到吧？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那前夫也怕养个不做事不挣钱的女大学生——她还想上医学院，花他吃他几年呢！那女人也明白这一点：掉了一层皮挣下一片产业的男人，能让你拣便宜？互相玩玩，如此而已。去了欧洲后；两人就分手了。〃　

　　“后来呢？〃　

　　“后来？我前夫回北京做生意；做砸了。好在亚运村有一套房子，有一个美国护照，有一口英文，还能招摇撞骗混下去。那女人现在从医学院毕业了，在哪家大医院做实习医生。对她来讲，我们家的破裂；只是为她能在美国社会生存，给她垫了一块垫脚石。I　wish　her　the　worst　of　luck！”（我愿她一生不幸！）　

　　“你们还能破镜重圆，你和你前夫？听你口气你对他还有感情。〃这也是当年晓梅离婚时，让高云冰气恼的一件事：说离吧，晓梅心上放不下那男人；说不离吧，又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到了法庭，法官也不清楚晓梅究竟要离还是不要离。最后尽管离了，离得亏！财产一人一半！为了离婚离得干净利落，双方不假思索把两人开的“万得福进出口公司”给关掉了，断了今后的生活来源。两人分得的财产是：晓梅前夫得五万美元现金，晓梅得二十万美元买下的房子，可这房子只付了20％的头款和不到两年的贷款，还有28年要付；一辆晓梅不会开　的破车和一个儿子。偌大一个家，其实只是一个空架子。婚一离，就像死去的骆驼，只有架子和大洞。云冰认为自己没替晓梅把官司打好，心里一直内疚。糊涂女人，糊涂官司！　

　　“我也想过多次，但不行。我无法从心底深处原谅他。我耿耿于怀。尘封的往事；是不能够再现的，何况这种事就像长了牙的毒蛇，随时可以咬你一口。谁能担保和好后，这样的事就不会再发生？没有信任，没有尊重的婚姻；是不能保留的。〃　

　　云冰没吱声。自己的前夫于有佳对自己一直很体贴，可因为不懂英文——当初也不是因为他英文好才嫁他，是因为他人好，在班上是班长，关心他人，可这关心二字到了美国就失重了，当不了饭吃和衣穿，更不能据此得到奖学金或工作。突然间，体贴自己的丈夫在高云冰心中身价大跌，使高云冰的心中充满失落。那些日子，高云冰常把丈夫跟学校西装革履；喋喋不休；年轻气盛的美国教授们相比，感到丈夫像个稻草人，空有个人样，不能满足高云冰的虚荣心，使高云冰寒心失望。久而久之，高云冰便将自己的丈夫冷落，最终把他逼出家门。高云冰永远记得那个风雪夜。　

　　那是高云冰来美国的第三个圣诞节（丈夫的第二个圣诞节），当送了一天比萨饼的于有佳；满眼疲倦地回到家，将挣得的＄32美元小费一分不剩地交给高云冰时，高云冰拉着长脸；立刻让他带着女儿到有佳打餐馆时认识的一个女朋友家去“呆〃一会儿（这女朋友和于有佳一样是从中国来陪读的，是高云冰一位男同学的太太），好让事事逞强、有头有脸的高云冰能无比风光、单身地去教授家参加圣诞派对。那晚，于有佳跟朋友借了钱，把两岁的女儿留给朋友；托她转给云冰，然后在电话上买了机票，一声不吭地准备当晚独自回中国。朋友再三相劝，有佳最终没走，然而，心却凉了。三个星期后；当高云冰沉着脸鸡蛋里挑骨头地找有佳的错——青菜炒得太死——前夫默默地提出离婚。高云冰心上冷笑丈夫的举动，毫不犹豫地第二天就弄来一份离婚协议书；并从容地在上面签下了“高云冰”三个大字。女儿当然归她高云冰，连自己也养不活的于有佳；哪能养活孩子？　

　　三天后，于有佳拎了那个从中国带来的巨大帆布大包——他用这帆布大包曾将自己下乡时用过的红灯牌收音机，从哈尔滨带到美国，现在又从纽约带走——破釜沉舟独自去了加州，身上只揣＄20美元，剩下的给孩子开了一个户头，＄150美元整，无言地留在饭桌上。不久，那陪读的女人也去了加州。后来听人说两人开了一家卖“正宗〃日本清汤面的快餐馆，在华人聚集的蒙特利尔公园区小有名气，后来又开一家“不正宗〃越南拉面馆，更是红火。要知道，于有佳这北方汉子本来就喜欢蹲地上吃拉面，价廉物美的面馆；正好归他开。两人没结婚，但生了三个儿子，听人说二人过得满幸福的。高云冰既窝火又无奈，好几次想找于有佳吵架，找个借口让他补上这么多年孩子的抚养费。“没有我当年那一逼，哪有他于有佳今天的辉煌？〃这听起来仿佛没道理？凭良心讲道理，岂能当好律师？　

　　“当一个男人心上有另一个女人时，对妻子是又恨又气的，〃电话里又传来晓梅的声音。“有些话我对谁都没说过，对你也没说过，但今天我要讲出来。不管你听不听，我要吐之为快。尽管当时我提出要离婚，但心里并不想离婚，只想吓吓我前夫，但他却当了真。你能想像，当丈夫真要出门时那种带给妻子心灵上的恐惧？我死也忘不了那天下午，跪在他面前，求他看在我们过去的份上，和那女大学生断掉关系。我把所有的自尊、自信全扔了，毫无保护地赤着脚，在雪地里跪在他面前，抓住他的手，求他看在儿子的份上不要走。可他甩掉我的手往车走去，然后气冲冲地发燃车。我跪爬在雪地上，呆呆地看着他和他的车，一块儿消失在灰蒙蒙的路的尽头。我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无父母、亲人可投，转头一望，七岁不到的儿子站在窗前，默默无言地看着这一幕。我的心碎了，填上的只有羞辱，然后是害怕，然后是气愤，然后是一定要从这跪着的姿态站起来的决心。女人骨头不硬，站不起来啊！为自己，为儿子！〃　

第一章
第13节　铺满草莓的路（4）

　　晓梅的声音随着话语，燃烧起来，“我那天从雪地上站起来时，儿子来到我身边，手上拿一件他的小毛衣给我披上。我抱着儿子大哭，我们娘俩在雪地里哭了两个小时。哭够了，我算算手上只有＄1753。29美元，连本月的房屋贷款也不够。我混乱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清楚的意识：那就是我必须付房款，我必须保住房子。我带着哭腔打电话给附近一家韩国人开的餐馆，找一份工作。正好，他们需要一名招待，就用了我。等手熟以后，我又见缝插针地去卖女用手提袋。曼哈顿的大小岛子，哪一个没有被我跑遍？　
　　“我说云冰，你在听我讲吗？我要把心里话倒出来，我憋得太久了。我要告诉所有在三岔路口的女人：往前走，不要往后看，面包会有，希望也会有！”　

　　晓梅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第一笔生意是与一个黑人做的，在贫苦的黑人区。我，一个中国女人，背着三十多磅重、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皮包出入一家又一家黑人小杂货店，不厌其烦地给人看样品，不厌其烦地报价，留电话号码。当时，我连做一盒名片也舍不得花钱。当那黑人老头用20美元买下我十个小皮包时，我哭了，眼泪哗哗地淌个不停。他给了我一张崭新的20美元纸币，说：“You　go　girl！　The　world　is　for　you　to　take　from　now　on！〃　（往前走，从现在起，世界是你的！）我现在还保存着那张20美元纸币。三年下来，我成功了。二十万美元的房屋贷款，年底前已全部付清，还给儿子存下五万美元做教育基金。今年才刚开年，订货单就源源不断地进来。过完春节，我就要去完善自己，攻读为小公司总裁们准备的商学院课程，拿下一个商学位。但在做这事之前，我先要请我最好的朋友去Rainbow　Room大讲一次排场。我们先去　Saks　Fifth　Ave。（莎克丝第五大道高级百货商场）买高档化妆品，我需要一张全新的脸来配合我全新的心态。这是用我的勇气，青春和教训换来的！〃　

　　“还要那两个男人吗？那英国冰人和美国火人？〃云冰突然记起晓梅打电话来的初衷。　

　　“让他们找温情小姐去吧！我可不是供人解闷的。〃晓梅坚决地说，然后突然换成英文，而且是带浓重鼻音的纽约黑人的口音说道，“That　lady　on　the　internet　should　confront　her　husband。　She　must　be　honest　with　him　and　tell　him　what　she　knew　about　his　visits　to　the　whorehouse。　At　middle　age；　we　run　into　all　sorts　of　problems；　the　need　to　have　hard　erection；　younger　faces；　fast　cars；　and　luxurious　lifestyle；　so　on　and　so　forth。　But　not　all　problems　have　to　end　up　in　divorce。　There　is　possibility　that　her　husband　is　physically　ill。　If　that's　true；　it　can　be　cured　with　proper　treatment。　Among　all　sicknesses；　to　lie；　to　keep　a　secret　and　to　judge　another　person　based　on　one's　second　guess　or　misunderstanding　is　the　worst　incurable　sickness。　Everyone　is　entitled　to　a　benefit　of　doubt。　This　is　what　I've　lear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