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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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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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趣有趣。”绿子说,“下回再看一次。”
  “看多少次演的都是同一码事。”我说。
  “那有什么办法,我们干的也始终是同一码事嘛!”
  经她这么一说,也的确如此。
  我们又走进一家酒吧喝酒。我喝威士忌,绿于喝了三四杯品不出成分的混合酒。出了店,绿子说想爬树。
  “这一带根本就没树。再说你喝得晕头晕脑的,哪里爬得上去。”我说。
  “你这个人,总是用一大串说教来捉弄人。我是想醉才喝醉的,醉了又有什么,再醉爬棵树也没问题,哼!找一棵很高很高的大树爬上去,像知了那样从最顶端往人们头上撒尿。”
  “我说,你怕想上厕所吧?”
  “不错。”
  我把绿子领到新宿车站的收费厕所,付了零币让她进去。我在小卖店买了份晚报,边看边等她出来。但左等右等硬是不出来。过了15分钟,我有些担心,刚想去看看怎么回事,偏巧她好歹走了出来。脸色有几分苍白。
  “对不起,坐在那里迷迷糊糊睡着了。”绿子说。
  “心情怎么样?”我边给她披外套边问。
  “不大舒服。”
  “送你回家。”我说,“回家慢慢洗个澡,睡上一觉就好了。你太累了。”
  “回什么家!回家也空荡荡的没人,我不愿意在那种地方一个人睡。”
  “得得,”我说,“那怎么办?”
  “在附近找家情人旅馆,进去和你抱在一起睡,一觉睡到大天亮。早上在那一带随便哪里吃顿饭,然后两人一道上学。”
  “你叫我出来,一开始打的就这主意?”
  “当然。”
  “那么就不该叫我,叫他不就行了。怎么想都是叫他才地道,恋人的作用也就在这里。”
  “但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可不成。”我断然拒绝,“首先,12点前我必须赶回宿舍,否则就犯了擅自夜不归宿之戒。以前闹过一次,罗嗦透了;第二,一旦同女孩子睡觉,我当然也想干的,我可不乐意憋得死去活来。说不定真的强行大动干戈。”
  “莫非把我五花大绑了从后面硬干不成?”
  “我说,你别开玩笑好不好,这种事。”
  “可我觉得孤单,孤单得要命。我也自知对不住你,什么也没给予,光是没完没了地对你指手划脚。又是叫你听我信口开河,又是找你出来,拉着你团团转。不过,能允许我这样做的人只有你一个。在过去20年的人生当中,我连一次、哪怕一次都没撒娇任性过。爸爸妈妈压根不理我这个碴儿;他也不是那种类型,我一任性一撒娇他就发脾气,吵得不欢而散。因此,这些话我只能跟你说。加上我现在的确筋疲力尽,实在想在夸我可爱夸我漂亮的甜言蜜语中睡一觉,别无他求。醒来以后就彻底来个精神焕发,再也不求你干这干那,绝对!一定做个非常乖的乖孩子。”
  “可我还是不好办。”我说。
  “求你了。要不然我就坐在这儿呜呜哭一晚上,谁向我第一个搭话,就跟谁睡去。”
  事既至此,我只好给宿舍打电话叫出永泽。请他做点手脚,使我看起来像是已经归宿。
  “和女孩子在一起呢。”我说。
  “好好,此事我甘愿效劳。”他应道,“我把姓名卡巧妙地换在你‘在室’位置上,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寻欢作乐,明早从我窗口爬进来。”
  “太劳你费心了,实在谢谢。”说罢,我挂断电话。
  “安排妥了?”绿子问。
  “嗯,总算是。”我喟然长叹一声。
  “那么,时间还早,去跳迪斯科吧。”
  “你不是累了么?”
  “既然这样就全然不在话下了。”
  “瞧你瞧你!”我说。
  果不其然,进舞厅跳迪斯科时,绿子似乎多少打起了精神。她喝了两杯威士忌可乐,在舞池里一直跳到额头冒汗。
  “痛快极了!”绿子在桌旁喘口气说,“许久没这么跳了。四肢一动起来,觉得精神也随之解放了。”
  “你看起来总像是解放的嘛。”
  “哎哟,没那事儿。”她微微一笑,歪下脖子说,“这一来精神不要紧,肚子都折腾瘪了。不去吃点比萨饼?”
  我把她领到我常去的一家比萨饼店,要了生啤和鳀酱比萨饼。我并不怎么饿,十二块我只吃了四块,其余全给绿子一扫而光。
  “你恢复得可真够快的,刚才还脸色发青,东摇西晃。”我愕然说道。
  “因为那些无理要求你都满足我了嘛,”绿子说,“心里的闷气也就跑得精光。不过这比萨饼还真挺够味儿。”
  “我说,你家里真的谁也没有?”
  “嗯,没有。姐姐不在,去朋友家住了。一个十足的胆小鬼,我要是不在,她不敢一个人睡在家里。”
  “那就别去什么情人旅馆了。”我说,“去那种地方只落得一场空虚。还是去你家算了,我盖的被褥总该有吧?”
  绿子略一沉吟,点头道:“也罢,那就到我家住。”
  我们乘上山手线电车,来到大冢,抬起小林书店的卷闸门。卷闸上贴着张纸,写着“暂停营业”。闸门大概好久都没打开过,昏暗的店内荡漾着一股旧报纸气味。书架有一半空空如也,杂志几乎全部打捆,准备退回,整个书店比第一次来时还要空荡凄凉,俨然被冲上岸边的一只废船。
  “书店不想再办下去了?”我试着问。
  “决定卖掉。”绿子不无凄然地说,“卖了,我好和姐姐分钱。以后就独立生活,不用任何人保护。姐姐来年结婚,我再读三年大学——这点钱总卖得出来吧。另外我还打工。书店一旦脱手,我就和姐姐去哪里租间公寓,暂时两人过活。”
  “店卖得掉?”
  “差不多。有个熟人想要开店经营毛线,不久前还问过这里卖不卖。”绿子说,“可怜的父亲,玩命操劳一辈子,才弄了这么间小破店,借款也一点点还了,结果却几乎什么都没剩下,像泡沫一样消失啦。”
  “你剩下了。”我说。
  “我?”绿子觉得滑稽似的笑了笑,然后深深吸口气吐出。“到上面去吧,这儿冷。”
  爬上二楼,她叫我坐在餐桌旁边,便去烧洗澡水。这时间里我用水壶烧了水,泡了茶。洗澡水烧开之前,我和绿子隔着桌子,对坐饮茶。她手托着腮,目不转睛地在我脸上盯视良久。房间里除了钟的嘀哒声和电冰箱恒温器时动时停的声响,其他什么也听不见。时针即将指向12点。
  “你这个人,细看起来,一张脸还蛮有味道的。”绿子说。
  “是吗?”我有点不悦。
  “我对人的长相已够挑剔的,但你这张脸,嗬,仔细看去,渐渐觉得跟你也未尝不可。”
  “我自己有时也那么想——即使我也未尝不可。”
  “嗳,我说话可能不大中听,我不善于用语言表达感情,时常被人误解。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喜欢你。刚才也说了吧?”
  “说了。”
  “就是说,我在一点点研究男人。”绿子拿来一盒万宝路香烟,吸上一支。
  “一开始一无所知,反倒能弄懂很多东西。”
  “有可能。”我说。
  “啊,对了,为我父亲上炷香好么?”
  于是我跟在她后头,走到供奉亡灵的房间,上了炷香,合掌致意。
  “我,前些天在父亲这张遗像前脱光来着,脱得一丝不挂,让他看个一清二楚。像做瑜咖功似的。”绿子说道。
  “这又何苦?”我不无惊诧地问。
  “反正就是想给他看看。我身体的一半不是父亲的精子么?给他看看也是正当的嘛:这就是你女儿!当然,也同醉意有关。”
  “唔。”
  “姐姐进来吓一大跳。也难怪,我正在父亲遗像前赤条条张开腿,无怪乎她吃惊。”
  “啊,那自然。”
  “这么着,我就向她解释用意:这是怎么怎么回事。我劝她也来我旁边脱光,一起给父亲开开眼,可她不干,吓得赶紧跑出去。这方面她相当保守。”
  “是比较地道。”我说。
  “嗳,渡边君,对我父亲你怎么看的?”
  “在初次见面的人跟前,我一般都有些不知所措。但和他单独相处,却没觉得不自在,而感到相当愉快,说了好多话。”
  “说什么来着?”
  “欧里庇得斯。”
  绿子笑得极其开心:“你这人也真逗儿,居然向一个初次见面的垂死挣扎的病人突然大谈什么欧里庇得斯,少见少见。”
  “对着父亲遗像张开大腿的女儿也怕不多。”我说。
  绿子哧哧笑罢,摇了一下灵前小铃:
  “爸爸,晚安。我俩这就寻欢作乐,您放心睡就是。不再痛苦了吧?已经死了,应该不会痛苦。要是现在还痛苦的话,那就找上帝算账去,就说这也太和人过不去了。在天国里见到我妈,两人好好云雨去吧。接尿时看见你的小鸡鸡了,蛮神气的嘛。要干尽兴哟!晚安!”
  我们轮流洗过澡,换上睡衣。我借他父亲没穿几次而差不多崭新的睡衣穿上,有点小,但总比没有强。绿子在摆着灵位的房间里摊开客用卧具。
  “在灵位前不害怕?”绿子问。
  “怕什么,又不干什么坏事。”我笑道。
  “可以在旁边抱我,一直到我睡着?”
  “可以。”
  于是我倒在绿子那张小床边上,久久抱着她,好几次都险些跌下床去。绿子把鼻子贴着我的胸口,手搭在我腰部。我右手搂着她的背,左手抓住床沿,以免身体跌落。这种环境,实在难以激起亢奋。鼻子底下就是绿子的头,那剪得短短的秀发不时弄得我鼻端痒痒的。
  “喂,喂喂,说点什么呀!”绿子把脸埋在我胸前说。
  “说什么?”
  “什么都行,只要我听着心里舒坦。”
  “可爱极了!”
  “绿子,”她说,“要加上名字。”
  “可爱极了,绿子。”我补充道。
  “极了是怎么个程度?”
  “山崩海枯那样可爱。”
  绿子扬脸看看我:“你用词倒还不同凡响。”
  “给你这么一说,我心里也暖融融的。”我笑道。
  “来句更棒的。”
  “最最喜欢你,绿子。”
  “什么程度?”
  “像喜欢春天的熊一样。”
  “春天的熊?”绿子再次扬起脸,“什么春天的熊?”
  “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这么对你说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块儿打滚玩好么?‘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大天。你说棒不棒?“
  “太棒了。”
  “我就这么喜欢你。”
  绿子紧紧贴住我的胸口,“好上天了!”绿子说,“既然这么喜欢我,我说什么你都肯听?不生气?”
  “当然。”
  “那么,你能永远不嫌弃我?”
  “那还用说。”说着,我抚摸她像小男孩那般又短又软的头发。“不要紧,放心,一切都会一帆风顺。”
  “可我就是怕。”绿子说。
  我温柔地搂住她的肩。不一会儿,她肩头开始规律地上下抖动,响起睡熟的声音。于是我溜下床,去厨房取了瓶啤酒喝。由于全无睡意,想看本什么书。但四处查看一下,根本见不到书本样的东西。本想去绿子房间从书架上找一册来,又怕扑扑腾腾地把她吵醒,只得作罢。
  我便怔怔地喝啤酒。喝着喝着,我猛然想起:对了,这里是书店!我下楼,拉开灯,在文库丛书架上找来找去。我想读的东西很少,大部分都已读过。但由于反正必须读点什么,便挑了一本书脊已经变色、似乎长期滞销的赫尔曼。黑塞的《在轮下》,把书钱放在电子收款机旁边。小林书店的库存至少可以因此减少一点。
  我边喝啤酒,边对着厨房餐桌看《在轮下》。最初看这本书,还是刚上初中那年。就是说,时过8年,我又在一个少女家的厨房里,半夜穿着她亡父穿过的尺寸不够大的睡衣读同一本书。我总觉得有些鬼使神差,若非处在这种情况下,我恐怕一辈子都不至于重读什么《在轮下》。
  可话又说回来,《在轮下》尽管有的地方未免过时,但仍不失为一本不错的小说。在这万籁俱寂的夜半厨房里,我自得其乐地一行行细读下去。搁物架上有一瓶落满灰尘的白兰地,我拿下来往咖啡杯里斟了一点。白兰地喝得我身上一阵暖和,但睡意却硬是不肯光顾。
  时近3点,我去看了看绿子。她大概确实很累,正酣然大睡。窗外商店街上的路灯光,宛似一派月华,给房间镀上一层若明若暗的银辉。她以背光姿势睡着,身体仿佛冻僵一般一动不动。凑耳近前,只听见喘息声。我发觉那睡姿竟和她父亲一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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