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文森是佣兵团团长，要求每一名佣兵团成员不管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抛弃同伴独自逃走。这个要求从某种程度上增加了佣兵团的整体成活率，但在所有人以自己保命为第一优先级的大环境下有点太想当然，以至于他的佣兵团一直都只有他一个固定团员，安东尼算是跟他待一起最久的一个非正式团员——他不打算遇到危险的时候对文森不离不弃，所以一直没有正式加入文森的佣兵团。
他们两个那时候年轻气盛，在小事上总是各持己见，互相都觉得对方太过理想主义太傻缺，最终不得不分道扬镳，参军后重逢也经常争执。
不过参军之后他们倒是开始互相信任，毕竟当深陷重围的时候，那些贵族是指望不上的，只有身边的人有可能伸手相助。
算是安东尼低头了，他不得不承认在这样艰难的世道，如果有一个可以将后背托付的同伴，确实更容易存活下去。
但是文森抱着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这么多年，能投桃报李地在危险中不放弃他的，也只有安东尼和杰克两个人而已。
当然现在文森手底下的佣兵骑士团在深入帝国土地抢劫的时候，也能做到团结一心，但这靠的是背水一战的压力以及严苛的军纪，跟文森之前带着点浪漫主义的人心换人心行为完全不是一回事。
当年焱耀帝国跟清渊帝国开战，文森跟安东尼被当成弃子。
两人联手凭着一股悍勇冲出重围，占了德哈城休养。
文森决定再也不受贵族的鸟气，干脆占地为王建个自由平等的理想国，然而安东尼这傻缺却死活不肯同意，认为德哈城以北这片鸟不生蛋的地方根本没有任何前途，在这里建理想国还不如去帝国境内占个山头当土匪来的逍遥快活，这根本是关着门自欺欺人。
安东尼不是不敢叛出帝国，而是压根看不上佣兵之国这贫瘠的弹丸之地。
人是一种矛盾又复杂的生物，文森叛逆不羁，但论起野心和抱负，却不如循规蹈矩的安东尼。
两个人最后一次大吵了一架，都气的七窍冒烟，一个觉得另一个鼠目寸光，另一个觉得这一个好高骛远。
安东尼带着不愿意跟文森反叛帝国的士兵返回帝国，而文森占地为王建立了佣兵之国，两个人从此再相逢就成了敌人。
刀兵无眼，战场上相遇时两人从不容情，说起来安东尼还是靠着跟佣兵之国对战的功绩借势被封为伯爵的。
多年以后再次改变立场，并骑行走在文森初具规模的理想国的土地上，两个人都不再是意气飞扬的少年，虽然还是不认同对方，但总算也肯承认自己的不足。
文森清楚，佣兵之国在他手里最好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就像安东尼说的，跟着帝国，帝国可以封爵，可以给高官厚禄，可是在佣兵之国，他的理想就是所有人平等，地位和财富他能给人的都极为有限。高尚的理想可以让人一时热血上头，可是不可能迷惑人一辈子。
这里没有强大的魔法师，头脑灵活学识丰富的人才也不多。
如今只有三个城，文森尚可以亲力亲为，不放任管辖官员的权利，如果面积大了，他一个人顾不过来，将手中的权利分放下去，佣兵之国很快会变成另一个帝国，甚至在秩序没能很好建立的初期，权利的滥用和阶级的倾轧会更严重。
文森的理想本身就限制了佣兵之国的发展，更何况帝国的威胁始终存在。
帝国能放任他在北方逍遥是因为这片土地实在鸡肋，同时帝国四面强敌环伺，没有太多精力放在他这疥癣之疾上，但是一旦帝国认真，佣兵之国的倾覆只在顷刻间。
不过文森也不认同安东尼的想法，指望一路往上爬，借助手中的权利影响帝国的决策，消除贵族与平民之间巨大的鸿沟，那绝对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能完成的。
在这件事上，他们依然认为对方异想天开，幼稚无比。不过总算年纪大了，不再激烈地妄图说服对方。
“公主殿下是怎么回事？她三年前为什么会出现在战场上？你跟她……不会是吟游诗人故事里说的那样吧？”两人沉默了一阵，文森转而问起另一件事。
安东尼想了想，一个人在黑暗中前行，这个亦敌亦友的人倒是他唯一能说真话的人，所以他说了真话，“我想娶公主，然后生个有魔法天赋的孩子。兵权，和一个真正的流着皇族血脉的孩子，可以决定很多事情。”
文森有点震惊，他没想到安东尼会用上这样的手段。
吟游诗人嘴里可歌可泣的故事，护送途中地位卑微的骑士与长公主短暂却热烈的爱情，千军万马铁骑下的英雄救美，以及为爱逃婚的深情，华美的表象下，真相总是不那么美好。
安东尼自嘲地笑了笑，“大公主殿下的魔法天赋觉醒失败，跟同样没有魔法天赋的人生出有魔法天赋孩子的可能性极低。”
安东尼微微闭了闭眼，遮住眼底复杂的情绪，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她是个不错的女孩，请你尽量多照顾她一些。就算有一天……，也给她留一条活路。”
文森笑了笑，没接话。
第24章 表忠心
艾米再见到安东尼的时候，是她随着文森一起送使团离开的时候。
即使穿着同样的军服，安东尼也是最抢眼的一个。伊莱长得其实也不错，跟他一起出现的时候就像个跟班，至于相貌平凡的文森，跟安东尼站在一起的时候更是像个路人甲。
艾米觉得自己忍不住多看安东尼两眼其实也是很正常的，一个大男人长这么好看真是罪过，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了。
不管是不是朋友，熟悉的人离开总是让人有些伤感。
安东尼并没有再跟她交待什么，只是沉默地带着星辰骑士团的所有人下马，单膝跪在艾米脚下，低下战士高昂的头，向为国远嫁的公主殿下致以最高的敬意。
连伊莱都不情愿地跪下了。
面前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艾米没出息地有点腿软，这些人倒是事先打个招呼让她也有心理准备啊！
艾米僵硬地点头示意，然后战士们干净利落地上马，调转马头离去。
“回去吧。”文森对艾米说。
艾米点了点头。
文森扶艾米上了马车，然后骑马随侍在侧，十分周到有礼。
回到王宫后他却突然说：“殿下，跟你商量个事情。”
虽然心里清楚安东尼他们在的时候，出什么事他们也未必会保护她，但当他们走了之后，艾米还是觉得失了几分底气。
艾米点了点头，情绪莫名地有些低落，“不必那么客气。你叫我艾琳娜或者艾米都可以。”
公主殿下的名字叫做艾琳娜，不过几乎所有人都称呼她为公主殿下，这个名字的使用率实在低。其实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艾米过去换名字就跟换衣服一样，可是现在她忽然觉得有点累了，更希望听到别人叫自己艾米。
“艾米。”文森显然也更喜欢简单点的名字，让人上了点心和牛奶，与艾米到餐桌边坐着。
那餐桌是艾米之前为了试探文森对自己的态度，挑刺故意让人新换的。单腿的小圆桌，身高腿长的文森在旁边坐着颇为搞笑。
文森微微皱着眉，艾米敏感地觉得他要说的事可能对她不是太好。
“你现在住在王宫里，王宫护卫队一直在保障着王宫的安全。”虽然面对的是公主，但毕竟也只是个离家千里举目无亲的小姑娘，嫁给了他之后他还不肯跟人履行夫妻义务，文森觉得自己颇为混蛋，现在送亲的人一走他就想卸人家兵权，他也觉得很难以启齿。
但是，放任那一千公主护卫队在佣兵之国随意行动，是一个太不安定的因素，他不能冒这个险。
看着文森这么难开口的样子，艾米低头吃了块点心。心里默默地想着，有的吃的时候还是多吃点吧，说不定哪天就要开始逃亡了。
“公主护卫队的职能跟王宫护卫队有些冲突，尤其是他们都是骑兵，呆在云城疏于训练也不合适，我是打算让他们去军营跟着佣兵骑士团一起训练，如果你要出行，再招他们回来护卫就好。”文森干巴巴地说完，又心虚地补了一句，“当然这也要看你的意见。”
他这是睁眼说瞎话，公主护卫队这些天一直跟着星辰骑士团驻扎在城外，离佣兵骑士团的驻地不远，但也相互独立互不干涉，根本就没呆在云城，还说什么疏于训练！
一旦公主护卫队并入到佣兵骑士团的营地里，那不到一千的人，肯定都被佣兵骑士团彻底看死，估计连出营都难。
艾米想了想，虽然布鲁诺一直认为她是真公主，但这一千公主护卫队并不受她调遣。当她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们会保护她，但除此之外显然这只队伍还有别的任务。
那任务不外乎是刺探军情或者为将来开战做准备，但没人通知她，她应该也无需配合。
最重要的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人家就算是用商量的语气，有她反对的余地吗？
艾米点了点头，密密实实地睫毛垂下来掩住眼睛，说：“好，你决定吧。”
文森有种欺负小姑娘的感觉。
原本打算说完就走的，但现在有点不忍心，他问：“生活上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没有。”
两个陌生的已经成为夫妻的男女，略有些尴尬地隔着小圆桌坐着，文森本来就坐的不太舒服，意识到他稍微一伸腿就可能碰到艾米的裙摆的时候就更觉得不自在。
他拉开椅子站起来，哄小姑娘可真不是他擅长的事，“有什么事就吩咐管家去做，我先去书房了。”
艾米抬起头看着他，有点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出门吗？”
她的表情带着几分试探，浅蓝色的眼睛里却隐藏这狡黠，像是只胆小又狡猾的小狐狸。
文森紧皱的眉头松开，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长相虽然平凡，但笑起来却让人觉得十分温和亲切。
“公主殿下。”文森重新坐了回来，“我不是坏人，你也别想着逃跑之类的主意。佣兵之国不大，边境线上关卡十分严，除非往西边的沙漠跑，不过那地方当真是九死一生，进去了很难能出来。”
“这边物资贫乏，也没有贵族那些精致的宴会舞会，不过我尽力而为吧，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想去哪儿，能办到的我都会尽力去办。”
既然她嫁给他了，不管以后如何，终归是要相处一阵子的，文森觉得有些事还是先讲清楚。
“哦。”这简直是峰回路转，艾米有点迷惑地点了点头。送走安东尼之后文森就要收公主护卫队的权，她以为他会连她一起软禁起来，那是最方便省事的办法了。可是看样子文森并不打算这么做？
艾米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借着这个机会表一表忠心。
关于表忠心，艾米实在是筹谋已久，翻阅了好几本吟游诗人的故事集作参考，几乎绞尽脑汁，用尽了她那贫乏的知识储备。
“文森，我知道或许帝国和佣兵之国的盟约并不牢靠，但是我既然嫁给你了，也没想过再回帝国去。”
艾米试探地伸手握住文森的手，“我……从前是帝国的公主，今后是你的妻子。我因为帝国的利益千里迢迢嫁到这里，如今我站在佣兵之国的土地上，我的丈夫是佣兵之王，我也就是佣兵之国的一员，我如今的立场只会跟你一样。”
“文森，我们是两个陌生的人，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也许因为彼此的身份或者一些传言，我们对对方有些成见和误会。但现在我在这里，我希望你能重新认识一下我，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会努力做一个好妻子，试着……爱你。”
最后一段话是吟游诗人讲的爱情故事中的一段，艾米背的专心致志，极力控制着自己别学吟游诗人一样唱出来。
她说完，就看见文森的耳朵慢慢地红了。
文森别过眼睛，低声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我……呃，我知道了。”
人生第一次，居然被表白了！好震惊！文森觉得被艾米握着的那只手整个麻到了肩膀。
他着实没有应付女人的经验，当年当佣兵的时候他是个异想天开的二百五少年，自己都在温饱线上挣扎，身边还跟着相貌出色的安东尼，压根没有女人正眼看他。后来进入军队，更是纯雄性的世界。叛出帝国当了佣兵之王后情况本应该改善，但他是个理想主义者，凡事亲力亲为，练兵和巡逻占了他大半的时间，另外一小半时间除了吃饭睡觉之外，还得处理山一样多的公文。
巡逻的时候有平民家的闺女含羞带怯地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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