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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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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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压低了声音冲窗子外面问道:“是回信了么?”
  “是,小姐。”小丫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从窗子的缝隙里塞进去。
  “他在哪呢?过的好不好?钱还够用么?”
  “何公子现在人在柳泉住着,他叫小姐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锦英欣慰着,把递进来的信收起来,又从怀里掏出自己写的信塞出去。小丫头在外面接了。
  “小姐,纪家出了事儿您知道么?”
  锦英打开何乃之的信正要看,哪有心情理会纪家的事情。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我听说纪家老爷西去了。这几天咱家也开始动静着,要去济南哭吊。”
  听到这,锦英心里才一动。那小丫头又接着说:“从咱家去济南,柳泉是必经之地……小姐。”
  当真?她觉得这是连老天都在帮她了。
  “莺妹,你回去替我问问乃之,问他还有没有钱,买不买的起马车……”锦英一顿,接着就把耳朵上的两颗珍珠摘下来,递了出去,“叫他这两天务必买辆马车。”
  门口的家丁听见屋里有说话声,敲了敲门,问道:“小姐你在干什么?”
  “没死呢,问什么问!”
  锦英吆喝一声,然后赶紧压低了声音冲小丫头说:“你先走吧,去把信给我送了把话说了,后天再来找我。一定再来!”
  “小姐你放心,我后天再来。”
  脚步声传来,是家丁往这边走过来了。
  小丫头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煎饼,从窗户缝里给锦英塞进去,然后急急忙忙的走掉了。
  锦英见了那煎饼,仿佛是看见了燕窝鲍鱼,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虽然里里外外琐碎的事情分了她一些精力去,但锦绣心里也是时时挂念着瑞峥的。
  瑞峥这些天都在太夫人那里诵经,这天锦绣处理好了丧俗事务,就来后面的佛堂看他。他诵经也好,参佛也好。总比他前几天不说话的好。瑞峥自小不喜父亲,家里理解他的人除了瑞容,也就是太夫人。
  像是要下雪,满园子常绿的松树被阴风吹的沙沙响,锦绣被嬷嬷领着进园子里去。
  这园子她不常来。新婚时候来这里敬过酒,瑞棋有一回藏在这里闹别扭她来找过,再就是每年过年来请个安,来的次数,是一只手就数的出来的。
  佛堂的大门常年敞开,远远的就看见太夫人盘腿坐在蒲团上诵经,攥着念珠敲木鱼。锦绣进去了就站在一旁等着她结束。
  “是锦绣罢?”
  “是我,奶奶。”
  “来找瑞峥?”
  “是,奶奶。”
  太夫人虽说已年过古稀,但常年修佛清心寡欲,所以身子还是硬朗的。她睁开眼睛,招招手让锦绣过去,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下来。面对着面,太夫人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笑了。
  “我从没仔细看过你的模样,今日好好瞧过了。等我有一天也撒手去了,也得经过你手。总得知道我有过你这么个孙媳妇儿才行。”
  锦绣急忙开口:“奶奶不要这样说。”
  “我不忌讳。死不死,是迟早的事,我也不大计较。只是我死了,你莫要办的这么隆重。我不好面子,也没有挂念,你就找个人在大明湖边上铲个坑,把我埋了就行。连棺木也莫要,知道么?”
  这太夫人行事向来有她的怪处,虽不合情理,锦绣听了也不敢违背,只能点头答应。
  见她答应,她就又闭上了眼睛。“去罢,瑞峥在这后面的草场。”说完,就又敲起了木鱼。
  锦绣点个头站起来告辞。
  走到了门口,那苍老的声音突然又响起:“你若不喜欢他,也不必将就,你若不愿再为纪家出力,也不必自责。纪家金贵了这么些年,要衰是谁也阻止不了的。你不能全都压在自己身上,纪家的人,尚有些骨气在。”
  锦绣愣在门口,回头去看她,她却还是闭着眼睛的,木鱼也未停下。“梆梆梆梆”声音密密麻麻的。她那个样子,叫锦绣想到:在纪家,瑞峥不像他爹,与瑞容也不大像,简直就是个天外来客。现在看来,原来瑞峥是有些像他这个奶奶的。
  要下雪了,乌云遮了阳光,佛堂人影都被抹上了一层青灰。
  锦绣站在佛堂门口,面对着菩萨底下的人,诚心诚意:“我是纪家的人,奶奶。”
  出了纪家的后门,又走了会儿,才看见瑞峥,
  他自己一个人坐在一方大青石上面,那双大眼睛眯起来,让人看不见他的目光所指。衬着他前头那阴郁低洼的草场,衬着那乌云层叠的天空,他显得孤单了。他那么热闹的人,今时今日也变得孤单?
  锦绣叫了他一声,他就“哎”了一声。声音比平常的,还要轻柔一些,没有回头,他只拍拍自己身边的石头,叫锦绣过去坐。大冬天的,锦绣屁股一挨着那冰冷的石板,就打了个哆嗦。她看一眼瑞峥,瑞峥在出神,并没发觉她冷。她只好自己裹紧了毛皮坎肩,与他坐着一起发愣。
  天空的乌云一朵摞上一朵,仿佛波涛汹涌的海浪;雪化后,面前的白色草地上可以看见一块一块的枯草,那颜色发褐发黑,像是一个窟窿一个窟窿似的,要把人吞没。
  那青灰的光线中,天更远云更厚地更大,人的灵魂也容易跑的很远。
  现在,锦绣明明是和瑞峥并坐在家后面的一块青石板上,却让锦绣觉得两人仿佛穿过了无数山河,来到了塞外的荒原。除了天,除了地,就只有他和她。
  记起在大明湖上,瑞峥问她,愿意和他一起浪迹天涯吗?现在这一刻,锦绣觉得自己是在天涯,逐浪而行。说不上来的虚无和飘渺,除了眼前的男人,她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
  她出了神。
  后来,云被风吹着走,有条缝隙透出了一点儿白,然后越来越白,最后,露了半个太阳出来。太阳一出,方才那个异样的世界便急促的回归了正常。
  那个虚无缥缈的塞外荒原,也不过是纪家后面的草场。
  “常听人说烟云烟云,原来是这样的云,叫做烟云。”瑞峥仰头说道,“瞬息万变。”
  锦绣听着,不知道怎样回答。她只是想,原来阴天这种天气,是很容易让人觉得诡异的。她沉溺在刚才的世界中,一个之前她从未到达过的世界,给了她一瞬息的时间去游览。
  “释迦也好,老庄也罢,不过也是烟云,是一瞬息。我一直以为有信才活得轻松,但是,要信,也是不容易的。我这般嬉笑惯了的人很难虔诚。锦绣,你信什么?”
  锦绣回神。不解的看了他一会儿,才隐约明白。
  天涯太虚无,家族才是她的根。她冲他笑说,“我什么也不信,我只信我自己。”
  瑞峥也笑了,站起来看着锦绣,然后伸出手:“我们回家。”
  回家,他想他游戏人间数十年,是时候回家了。锦绣答应着,把手放在他手心里。她答应的那么轻易,他却觉得他这只手得来的真是不易,紧紧攥住了,生怕不见了。
  你不去浪迹天涯,我只能回家了。
  瑞峥牵着那只手往家里走去。

  生离死别(下)

  按阴阳先生推算好的日子入殓,接着就要办哭吊。
  哭吊这日,亲里朋友来的许多,几个近亲早早的就到了。吴掌柜也停了生意,匆匆从西安赶了回来。
  反倒是程家的人是当天才匆匆忙忙赶到。
  见了面,程津南先是对锦绣慰抚一番。锦绣虽伤心,但向来是明智的,家里诸般事情还要她安排。可是程津南却不大像平时严肃谨慎的模样。锦绣打量父亲的脸色,他竟显得焦急难耐。见他又是独身前来,锦绣心里一凉,就料到了几分,急切地问道:“锦英呢?”
  纪家的事情已经够多,程津南怕锦绣跟着操心,开始还是支吾不说。锦绣一再追问,程津南知道她精明,自己再也瞒不住。
  “跑了……”
  锦绣只觉得出了一身冷汗,浑身打颤:“怎么回事,爹,从头细细跟我说,说呀!”
  程津南摇着头,把事情大概说了出来:“你走了以后,我就关了她两日,跟人说她出水痘了,不能出门,不能见人。我叫人守在她屋外,不让她出来,想着,若是那姓何的敢再来,我就抓住了给狠狠打一顿。结果,不但那姓何的自始至终没出现,反倒是锦英不吃不喝,跟我闹脾气。我宁愿饿死她,我也不能放她出来!她闹了两天,这边的报丧就来了,我就预备着过来哭吊。不知道是谁跟锦英说了这事情,她跟我说她也要来,说话好好的,是要来看看姐姐。我想她说来找你,找你总是好的,就带她过来见见你罢。于是她洗了脸,吃了饭,养足了精神,打了包袱,今天跟我来济南,我还当她是想开了。”程津南狠狠的骂道:“这个疯丫头啊,半路上跟我说要去小解,结果去了半个时辰也没回来。我们去找,发现她随身的丫头被堵了嘴捆在树上,她的人影早就不见了!”
  锦绣一边听,一边哭,这事情传出去,谁还会娶锦英?她的一辈子岂不就这么就毁了?
  “找了吗?跑不远的,她又不认识路!”
  “怎么不找,早一天我们就启程了,为找她在路上耽搁了一日,今日实在是不能再拖,只好留了人,我先过来,回头这边完了,我还得回去接着找。”程津南气的老泪纵横,锦绣也流着泪不知如何是好。
  瑞峥穿好了麻衣不见锦绣,一路找过来。远远看见父女两人急躁哭泣,急忙过来问缘由。
  程津南本想着家丑不要外扬的好,但瑞峥不是别人,他久在绿林混,如果他知道了说不定还有什么好法子。于是就让锦绣把事情说了。
  瑞峥听明白的了,又问是在哪里丢的。
  “柳泉。”
  “哦。”
  瑞峥点点头没说别的。这些日子,他话本来就不多,现下也没有话说。
  程津南看瑞峥那样子也不像要出主意,气的直跺脚。锦绣安抚这父亲,只得快些安排这边完了事情,让他早早退去,尽快去找锦英。
  这天晚上徐奉来报这两天的账。锦绣哭谢了一天,再加上锦英的事情她已经是精疲力尽了,哪有心思看那个。
  茫茫然翻了两页,突然问徐奉:“徐师傅今年多大了?”
  徐奉一愣,拱手说道:“虚岁二十五了。”
  锦绣听了觉得年纪也可以,回头看徐奉,剑眉清目方脸盘儿,细看看他生的也不赖,自己以前倒是没有注意到。于是又问道:“为什么还没有婚娶呢?”
  徐奉被锦绣一打量,脸早就红透了,听她问婚事,心里蹦蹦乱跳的很,语无伦次,不知如何说好。
  “没立业,……不敢成家。”
  “胡说,人都说先成家后立业的。你再不成家,当心以后打光棍。”锦绣强行打个趣。
  她心里有打算,她觉得徐奉翅膀渐渐变硬,要留住他不如就跟他结个亲。原来的时候,以他的地位,是配不上大小姐锦英的。如今锦英这么一出走,再回来,人家愿不愿意要她那还是一回事呢。如果把锦英嫁给他那是好的,不论家世,单凭他的聪明胆子,他配锦英是绰绰有余。
  只是锦绣再往深里想想,又觉得不妥了——他倒是太有聪明胆子了。要是做了程家女婿,等将来父亲去世后,他难免在家业上干涉。他那翻精明能干,可不是年幼的锦川能罩得住的。
  “罢了,再说吧。原本有一份亲要替你说的,现在还早。你呢,若是没有心上人就来找我,等这孝期过了,我想法给你说一门亲去。”
  徐奉低着头没说话,心里却翻了江倒了海。
  他出了书房,回到自己屋里,怎么也坐不住,转身又回到书房前。想进去,到了门口又抬不起手来敲门。来来回回了几遍,突然里面的人影就动了动。徐奉只好隐进黑暗处。
  夜色已深,锦绣出来锁了书房的门,并没有回自己那院子里,反而转身是去了西园。
  徐奉觉得奇怪,就悄悄的在后面一路跟着她。她到了西园的一间厢房前头,看见里面是黑的,就“哐哐”砸了两声。
  没人应声,她又低低的叫了声:“瑞峥,开门。”
  纪瑞峥?原来她和他一直是分房睡的?
  徐奉是第一回听见这两个字还觉得高兴。在杭州就是分着的,如今回到纪家还是……他说不出心里有多高兴。
  远处,锦绣叫不开门,蹲在门口,像是在抽泣。他心里一阵心疼,神使鬼差的就走到了她跟前去。
  锦绣正啜泣着,突然听见后面的脚步声,还以为是瑞峥。她来找他,是知道他与何乃之认识的时候不短,又有些黑白道上的朋友,她不信他对这事情没办法。
  可是,这样的日子里,他居然不在屋子里带着还跑了出去,真是让人生气。接着就又想起锦英那天说的话,自己就委屈。她事事都尽心,却事事都不顺利。出了事,她向来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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