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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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花-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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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玲闪着大眼睛望着送东西的人群,说:“大都是些穷苦人,有家底的人很少来。”她发现走上来的桂花。桂花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端着个小瓢,走到春玲跟前,背着人悄声说:“玲妹,你看我留了这末点米,爹非逼我送来不可。他老人家身子不好,净吃菜哪能行?你说……”“我知道,”春玲同情地看着那一瓢小米说,“你拿回去吧,你们家还该着救济哪。” 
  “俺不敢,爹要生气。”桂花犹豫着。 
  “就说是俺们干部叫你留下的。”春玲推着她。“那好。”桂花刚要迈步,忽然又停住,“俺爹他来了,你看。” 
  曹冷元满头流汗,打着镢头提着篓子走进门。他发现儿媳,走上来说:“嫚子,交了吗?你怎么还留着?”老人发现桂花瓢里的米,有些生气了,上去抢过来,向缸里就倒。“大爷,你……”春玲急忙阻拦。 
  冷元已将米倒进去了。他又提起篓子,那里面是刚出土的新鲜土豆。他笑着说:“长得不大好,也吃了不少,好歹又刨了这末些,嘿嘿!”他又把篓子倒空了。 
  江水山一直没说话,对着冷元倒下的土豆和人们送来的东西,眼睛出神地瞪了好一会,接着转向人群,脸色渐渐黯淡下来,额上那三条皱纹,越来越向下压,眼睛挤小了,聚集起来的目光,强烈地射出去。 
  一位四十多岁的人走上来,把最多有三斤的长了绿毛的霉地瓜干向囤子里倒。玉珊姑娘生气地对旁边的人小声说:“你看孙守财,也只拿那末一丁点。他家可称得上富户,比东山大爷家有上无下,真是守财奴!” 
  “不要倒!”一声激怒的断喝。 
  孙守财一惊,把要向囤口叩的小瓢缩回来,朝喊声侧过脸。 
  江水山咬着牙,压抑着怒火,低沉地说:“把你的宝贝拿回去,人民政府不是向你要饭,用不着你可怜!”孙守财尴尬地摇摇头,不自然地笑笑,说:“嘿嘿,这可是你们干部说的,不论多少都行。我家的囤子也底朝天啦。”“好啦,你走吧!”春玲气愤地瞪他一眼。她怕孙守财再说出不好听的来,江水山会忍受不住,甚至会打他。孙守财转向人群,举着小瓢,讨好地说:“大伙在眼前,这可是他们干部不要。有比我强的户还没露面,我姓孙的过得去吧?”他没有发现同情的脸色和怜悯的目光,低着头走了。“妈的,占革命便宜的老鼠,不能让你们这末自在!”江水山狠狠地骂道。他把村长和青妇队长叫到一边,下决心地说:“这末办,解决不了问题。那些顽固的老中农,是不会自愿借粮的。我的意见,把他们召集起来,再开会。你们看呢?”“这末做也行,”江合附和道,“反正是借他们的,也不算怎么样。” 
  春玲也点点头,又补充道:“蒋殿人呢?我看也一块叫去,说说他。” 
  江水山右手一挥:“蒋殿人是反动派,不能和中农搅在一起,对他另有办法。这样吧,我去开会,你们收完东西就先分配下去。” 
  江合叮咛道:“水山,态度要留神。” 
  “我知道。”水山迈出几步,又听到春玲关怀地喊道:“水山哥,可别发火呀!” 
  水山没回头,干脆地回答:“放心吧!” 
  民兵队长在村公所一直等了好半天,派去的人才把七家富裕中农找来了六家。 
  这六位中农家长中,五个男的,有四个是上四十岁的人,一个三十多岁;还有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婆。除去孙守财以外,其它五位都不知道来做什么,瞪着眼紧盯江水山的举动。“民兵队长,”民兵新子进来报告,“老东山大爷说他不在组织,不来开会。” 
  “我也不在组织,我也不开。”孙守财立刻站起来。 
  那老太婆急忙跟着说:“你们叫错人啦,俺哪够格在组织。” 
  “没错,今天专要你们三个没参加组织的来出席这个会。”江水山郑重地告诉他俩,又对新子道,“再去找找东山大爷,要他一准来。” 
  “好,就怕他故意躲开不在家啦。”新子说着走了。 
  “时候不早,不等啦。”水山从桌前的凳子上站起来。 
  富裕中农会议,在老东山缺席的情况下开始了。“今天找大家来,开个很重要的会。”江水山强调着,以图引起与会者的重视。同时,他努力把口气放软和,虽说他心里对这几个人很是有气。 
  “你们知道,我们的子弟兵——革命的部队,正和国民党反动派——蒋介石大资本家和地主这群坏蛋在打仗。毫无疑问,反动派一定要失败,很快全中国就要解放。将来,总有那末一天,全世界所有的反动派都要给打倒!”水山脸上放着红光,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继续说道,“要消灭反动派,就要有力量。不错,枪杆子由人民军队拿,路有共产党指引,可是光这些还不行,还得要有老百姓支援……” 
  于是,江水山分析了目前敌我的形势,对敌斗争的残酷性,支援前线的重要性等等人民革命的道理。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他才停下来。他口渴舌干,唾沫都没有了,却没想到去找水喝。 
  那个老太婆,偎在墙角的长凳上,象蹲在横木上的老母鸡,头点点晃晃地打瞌睡。其余的五位也大哈欠接小哈欠,时时伸着懒腰。强烈的难闻的旱烟味,把屋子充塞满了。 
  江水山一停下来,听讲的人们以为要完了,都提起精神看着他。水山走到门口,将被风吹关上的门重新推开。 
  老太婆被开门声惊醒,以为散会了,刚要起身,又见江水山走回来。于是,她又跷起腿,安静地闭上了眼睛。“我说的话,你们懂了吗?”水山问道。不见回答,就指问孙守财:“你懂了吗?” 
  孙守财极不耐烦再听了,想早完事回家,就粗声回答:“懂啦,全懂啦!” 
  “懂啦。”其他人随声附和。 
  “你呢,大妈?”水山指着老太婆,发现她在打盹,大声喝道,“你怎么睡啦!” 
  老太婆猛地醒转,身子一颤,后脑勺嘣的一声撞在墙上。见江水山瞪着她,不知所措地说:“怎么啦,什么事?”“问你听懂没有。”那三十几岁的人告诉她。 
  老太婆立时满脸堆笑:“懂啦,一点不错,不错!”“好,”水山回到桌前坐下,“明白革命道理就好办。告诉大家,今天这个会,还是昨晚村民大会说过的事,动员你们把吃不了的粮食借出一些,帮助缺吃的人家度荒。” 
  富裕中农们都紧张起来,互相对看一霎,身子立时都矮下半截,一个比一个用劲地把头向下垂,象是在比赛谁的头离地面近似的。老太婆的睡意早飞逝了,眼睛瞪得象铜钱一样圆。 
  水山继续说:“道理不用再讲了,咱们是老解放区,打过鬼子,都有认识。现在咱们正艰苦,大家齐心协力,把革命进行到底,在全中国实现共产主义社会。嗬!到那时候哇,粮食有的是,光大米白面也吃不完……好吧,你们自己报吧,尽着力量借吧!谁先报?” 
  屋里和没有人一样沉寂。水山耐心地等待着,重复地说道:“好好想想,算算能借出多少,想好就报。谁要说?”那个三十几岁的人直起腰,试探地问:“民兵队长,到秋天一准还吗?” 
  “一粒少不了!”民兵队长确切地保证,“借条盖村政府的公章,借多少还多少,少一两由政府负责。” 
  “那好吧,”他下了很大决心说,“我借出六十斤苞米。”水山劝道:“大哥,你家这几年打的粮不少,留在家里招老鼠,放着占地方;为打反动派,多借些吧!” 
  他迟疑了一下,狠了狠心:“再加上五十斤豆子吧!”“你这人就算小账,”水山忍着性子说服,“再多借点吧,困难人家那末多,咱们能眼看着挨饿不管?天下穷人是一家,你再好好想想。” 
  他又咬了咬牙,增加上二百斤地瓜干;这样三番五次地加,最后答应借出三百五十斤粗粮,五百斤地瓜干。“好,你回家把东西送到学校去,人手不够找村长帮忙,他们会给你开借条。”水山比较满意对方的行为。送他走后,又有两位老中农讨价还价地借出一些走了。 
  屋里还剩下孙守财、老太婆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你们三个想好没有?”江水山耐心地说道,“应该学他们三位的样子,懂得了打反动派的道理和借粮食的重要性,就该马上行动,对吧?” 
  “民兵队长,今天开的是什么会?”孙守财气势汹汹地问。“富裕中农会。”江水山回答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你……” 
  “既是中农会,老东山为么可以不来?偏偏瞅上俺们这几家啦?”孙守财要给民兵队长小鞋穿了。 
  老头子紧跟上说:“对啊,他家比我不差些,他能不开会,我也不开! 
  “对着哩,我老糊涂啦!”老太婆惟恐落了后,“村公所是重地,俺不够格来开会。” 
  “你们胡说些什么!”水山大声吼道,“你们亲眼看着我派人去叫他了,他不会不来,先管你们自己的事吧!借多少?快点想好!” 
  新子走来了,满脸不高兴地说:“我在疃后见着东山大爷,叫他来开会,他说家里牲口栏的粪堆满了,不收拾不行。我再叫他,他怎么也不理,头也不回地走了。真气人!”“这末顽固的家伙!”民兵队长气愤地说,“你去告诉他,这个会他非来开不可,这是政府的命令!” 
  “给他下命令还差不多,把他要自愿的词堵回去,他不敢违抗命令。”新子应着向外走。 
  江水山怔了一会,压下火气,又赶出门外,对他小声吩咐道: 
  “中农,是团结对象;开会动员借粮,是自愿的事。你还是和他多讲讲道理,别来硬的啦。” 
  “唉,就怕他不听……好吧!”新子走了。 
  江水山回到屋里,盯着孙守财、老头子和老太婆,等待他们开口。 
  时间慢慢地滑过去。这三位富裕中农一动不动,看样子要展开静坐竞赛。 
  江水山一次次努力吞回冲到嘴边的言语,但他毕竟赛不过富裕中农们的沉默精神,不得不开口了:“守财叔,你想好没有?” 
  孙守财抬起头,横视他一眼,说:“我不是拿过,你们不要吗?” 
  “你拿的什么?那一小瓢烂地瓜干吗?”水山生气了。“多的没有。”孙守财发誓道。 
  “民兵队长,我家也是空的啊!”那老头子也开腔了,做出一副可怜相,“开春以来,全家就吃山菜,一粒粮也没啦!”老太婆急忙接上来:“可不是么,我家的老鼠都饿跑啦!俺媳妇带孩子也没点粮米沾口,净吃粗糠野菜,瘦得象麻秆一样,皮包骨头,一点奶水也没有。最可怜是我那小孙子,没奶吃,又没东西喂,吃口菜哇的一声吐出来,吃一口哇的一声吐出来,净是啼哭,把人心疼得啊,真不知咋办好!天老爷呀,这可怎么好呀!”说着说着,她用那宽阔的大衣袖遮住脸面,算是流泪了。 
  “这末说,你们还要政府救济啦?”民兵队长的脸色灰暗下来,眉头蹙起。 
  “那敢仔好啦!”老太婆听出了话里的意思,赶紧借题发挥说,“咱人民政府真是青天,就知道关怀百姓……”“住你的嘴吧!”水山激怒起来,“说干脆点,你们借不借?”“没有,上哪去搞啊?”老头子摊开手。 
  “是啊,要去偷,政府还不依哪!”老太婆满腹苦衷。孙守财又反攻了,怒冲冲地说:“江水山!共产党办事讲的是个公道,老东山家的粮食不比我少,你怎么不叫他借?” 
  “是啊,他比我也不差些!”老头子紧跟上来。“这末说,你们承认有粮啦!”水山站起来,“东山大爷也要借,一会他就来。” 
  “哼,别说好听的!人家老东山的儿媳妇春玲,是个青妇队长,又是指导员的闺女。有一家当官的亲戚,不用借啦!”老太婆也开火了。 
  “你造谣!”江水山厉声反驳她;但当他看见新子一人悻悻地跑了进来,就顾不得老太婆了,不等对方开口就问:“他还不肯来?” 
  新子忿忿地说:“我给他讲道理,他闭着眼听着。末了我问他来不来,他问是自愿吗,我说是。他说他不自愿!我再怎么说他也不理睬啦!诸葛亮难请,三次也行了,可老东山……” 
  “你就这末老实,不能说是政府的命令,非来不可!”民兵队长怒不可遏地说。 
  新子道:“你不是不叫动命令,对中农要团结,要说服吗?” 
  “这……”江水山的嘴张了两张,说不上来了。那孙守财舒了口气,掏出烟袋,冷冷地说:“毕竟是人家老东山见多识广,懂得政策!嘿嘿,行!民兵队长,俺们都是老中农,一律的待遇,政府对待老东山怎么样,也该对我怎么样,省得人家闲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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