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书 上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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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书 上册-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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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善发,然发而人不见,故人但见其能于游刃,而不见其巧于善刀。周收敛之意多,平生唯知为己,以故相知少而其情似寡,然一相知而胶漆难并矣。顾发扬意多,平生惟不私己,以故相爱甚博而其情似不专。然情之所专,爱固不能分也。何也?以皆具只眼也。吾谓二公者,皆能知人而不为知所眩,能爱人而不为爱所蔽,能用人而不为人所用者也。周装聋作哑,得老子之体,是故与之语清净宁一之化,无为自然之用,加以石投水,不相逆也。

    所谓不动声色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者,此等是也,最上一乘之人也,何可得也!顾托孤寄命,有君子之风,是故半夜叩门,必不肯以亲为解,而况肩钜任大,扶危持颠,肯相辜负哉!是国家大可倚仗人也,抑又何可得也!顾通州人,周麻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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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书96

    答刘晋川书

    弟年近古稀矣,单身行游,只为死期日逼,阎君铁棒难支,且生世之苦目击又已如此,使我学道之念转转急迫也。

    既学道不得不资先觉;资先觉,不得不游四方;游四方,不得不独自而受孤苦。何者?眷属徒有家乡之念,童仆俱有妻儿之思,与我不同志也。志不同则难留,是以尽遣之归,非我不愿有亲随,乐于独自孤苦也。为道日急,虽孤苦亦自甘之,盖孤苦日短而极乐世界日长矣。

    久已欲往南北二都为有道之就,二都朋友亦日望我。近闻二都朋友又胜矣。承示吴中丞札,知其爱我甚。然顾通州虽爱我,人品亦我所师,但通州实未尝以生死为念也。此间又有友山,又有公家父子,则舍此何之乎?

    今须友山北上,公别转,乃往南部一游。七十之年,有友我者,便当安心度日,以与之友,似又不必奔驰而自投苦海矣。吴中丞虽好意,弟谓不如分我俸资,使我盖得一所禅室于武昌城下。

    草草奉笑,可即以此转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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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焚书

    别刘肖川书

    “大”字,公要药也。

    不大,则自身不能庇,而能庇人乎?

    且未有丈夫汉不能庇人而终身受庇于人者也。大人者,庇人者也;小人者,庇于人者也。

    凡大人见识力量与众不同者,皆从庇人而生,日充日长,日长日昌。若徒荫于人,则终其身无有见识力量之日矣。今之人皆受庇于人者也,初不知有庇人事也。居家则庇荫于父母,居官则庇荫于官长,立朝则求庇荫于宰臣,为边帅则求庇荫于中官,为圣贤则求庇荫于孔、孟,为文章则求庇荫于班、马,种种自视,莫不皆自以为男儿,而其实则皆该子而不知也。豪杰凡民之分,只从庇人与庇荫于人处识取。

    答友人书

    或曰:“李卓吾谓暴怒是学,不亦异乎!”有友答曰:“卓老断不说暴怒是学,当说暴怒是性也。”或曰:“发而皆中节方是性,岂有暴怒是性之理!”曰:“怒亦是未发中有的。”

    叮吁!夫谓暴怒是性,是诬性也;谓暴怒是学,是诬学也。既不是学,又不是性,吾真不知从何处而来也,或待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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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书17

    缘而来乎?每见世人欺天罔人之徒,便欲手刃直取其首,岂特暴哉!纵遭反噬,亦所甘心,虽死不悔,暴何足云!然使其复见光明正大之夫,言行相顾之士,怒又不知向何处去,喜又不知从何处来矣。

    则虽谓吾暴怒可也,谓吾不迁怒亦可也。

    答以女人学道为见短书

    昨闻大教,谓妇人见短,不堪学道。

    诚然哉!

    夫妇人不出阃域,而男子则桑弧蓬矢以射四方,见有长短,不待言也。

    但所谓短见者,谓所见不出闺阁之间;而远见者,则深察乎昭旷之原也。

    短见者只见得百年之内,或近而子孙,又近而一身而已;远见则超于形骸之外,出乎死生之表,极千百千万亿劫不可算数譬喻之域是已。

    短见者祗听得街谈巷议、市井小儿之语,而远见则能深畏乎大人,不敢侮于圣言,更不惑于流俗僧爱之口也。余窃谓欲论见之长短者当如此,不可止以妇人之见为见短也。故谓人有男女则可,谓见有男女岂可乎?

    谓见有长短则可,谓男子之见尽长,女人之见尽短,又岂可乎?设使女人其身而男子其见,乐闻正论而知俗语之不足听,乐学出世而知浮世之不足恋,则恐当世男子视之,皆当羞愧流汗,不敢出声矣。此盖孔圣人所以周流天下,庶几一遇而不可得者,今反视之为短见之人,不亦冤乎!

    冤不冤,与此人何与,但恐傍观者丑耳。

    自今观之,邑姜以一妇人而足九人之数,不妨其与周、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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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焚书

    太公之流并列为十乱;文母以一圣女而正《二南》之《风》,不嫌其与散宜生、太颠之辈并称为四友。

    彼区区者特世间法,一时太平之业耳,犹然不敢以男女分别,短长异视,而况学出世道,欲为释迦老佛、孔圣人朝闻夕死之人乎?此等若使闾巷小人闻之,尽当责以窥观之见,索以利女之贞,而以文母、邑姜为罪人矣,岂不冤甚也哉!故凡自负远见之士,须不为大人君子所笑,而莫汲汲欲为市井小儿所喜可也。若欲为市井小儿所喜,则亦市井小儿而已矣。其为远见乎,短见乎,当自辨也。余谓此等远见女子,正人家吉祥善瑞,非数百年积德未易生也。

    夫薛涛,蜀产也,无微之闻之,故求出使西川,与之相见。涛因定笔作《四友赞》以答其意,微之果大服。夫微之,贞元杰匠也,岂易服人者哉!吁!一文才如涛者,犹能使人倾千里慕之,况持黄面老于之道以行游斯世,苟得出世之人,有不心服者乎?未之有也。不闻庞公之事乎?庞公,尔楚之衡阳人也,与其妇庞婆、女灵照同师马祖,求出世道,卒致先后化去,作出世人,为今古快事。愿公师其远见可也。若曰“待吾与市井小儿辈商之”,则吾不能知矣。

    复耿侗老书

    世人厌平常而喜新奇,不知育天下之至新奇,莫过于平常也。

    日月常而千古常新;布帛菽粟常而寒能暖,饥能饱,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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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书37

    何其奇也!是新奇正在于平常,世人不察,反于平常之外觅新奇,是岂得谓之新奇乎?蜀之仙姑是已。众人咸谓其能知未来过去事,争神怪之。

    夫过去则予已知之矣,何待他说;未来则不必知,又何用他说耶!

    故曰“智者不惑”。

    不惑于新奇,以其不忧于未来之祸害也。故又曰“仁者不忧”。不忧祸于未来,则自不求先知于幻说而为新奇所惑矣。此非真能见利不趋,见害不避,如夫子所云“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孰能当之。

    故又曰“勇者不惧”。夫合智仁勇三德而后能不厌于平常,不惑于新奇,则世人之欲知未来,而以蜀仙为奇且新,又何足怪也。何也?不智故也。不智故不仁,故无勇,而智实力之先矣。

    与李惟清

    昨领教,深觉有益,因知公之所造已到声闻佛矣。青州夫子之乡,居常未曾闻有佛号,陡然剧谈至此,真令人欢悦无量。

    蒙劝谕同皈西方,甚善。

    但仆以西方是阿弥陀佛道场,是他一佛世界,若愿生彼世界者,即是他家儿孙。既是他家儿孙,即得暂免轮回,不为一切天堂地狱诸趣所摄是的。彼上上品化生者,便是他家至亲儿孙,得近佛光,得闻佛语,至美矣。若上品之中,离佛稍远,上品之下,见面亦难,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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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焚书

    品与下品乎。是以虽生彼,亦有退堕者,以佛又难见,世间俗念又易起,一起世间念即堕矣。是以不患不生彼,正患生彼而不肯住彼耳。此又欲生四方者之所当知也。若仆则到处为客,不愿为主,随处生发,无定生处。既为客,即无常住之理,是以但可行游四方,而以西方佛为暂时主人足矣,非若公等发愿生彼,甘为彼家儿孙之比也。

    且佛之世界亦甚多。但有世界,即便有佛,但有佛,即使是我行游之处,为客之场,佛常为主,而我常为客,此又吾因果之最著者也。故欲知仆千万亿劫之果者,观仆今日之因即可知也。

    是故或时与西方佛坐谈,或时与十方佛共语,或客维摩净土,或客祗洹精舍,或游方丈、蓬莱,或到龙宫海藏。天堂有佛,即赴天堂,地狱有佛,即赴地狱。何必拘拘如白乐天之专往兜率内院,天台智者永明寿禅师之专一求生西方乎?此不肖之志也。非薄西方而不生也,以西方特可以当吾今日之大同耳。若公自当生彼,何必相拘。

    所谕禁杀生事,即当如命戒杀。又谓仆性气市者,此则仆膏肓之疾,从今闻教,即有瘳矣。第亦未可全戒,未可全瘳。若全戒全瘳,即不得入阿修罗之域,与毒龙魔王等为侣矣。

    与明因

    世上人总无甚差别,唯学出世法,非出格丈夫不能。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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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书57

    我等既为出格丈夫之事,而欲世人知我信我,不亦惑乎!既不知我,不信我,又与之辩,其为惑益甚。若我则直为无可奈何,只为汝等欲学出做法者或为魔所挠乱,不得自在,故不得不出头作魔王以驱逐之,若汝等何足与辩耶!况此等皆非同住同食饮之辈。我为出世人,光彩不到他头上,我不为出世人,羞辱不到他头上,如何敢来与我理论!

    对面唾出,亦自不妨,愿始终坚心此件大事。释迦佛出家时,净饭王是其亲爷,亦自不理,况他人哉!

    成佛是何事,作佛是何等人,而可以世间情量为之?

    与焦弱侯

    兄所见者,向年之卓吾耳,不知今日之卓吾固天渊之悬也。

    兄所喜者亦向日之卓吾耳,不知向日之卓吾甚是卑弱,若果以向日之卓吾为可喜,则必以今日之卓吾为可悲矣。夫向之卓吾且如彼,今日之卓吾又何以卒能如此也,此其故可知矣。人但知古亭之人时时憎我,而不知实时时成我。古人比之美疢药石,弟今实亲领之矣。

    闻有欲杀我者,得兄分剖乃止。此自感德,然弟则以为生在中国而不得中国半个知我之人,反不如出塞行行,死为胡地之白骨也。

    兄胡必劝我复反龙湖乎?

    龙湖未是我死所,有胜我之友,又真能知我者,乃我死所也。嗟嗟!以邓豁渠八十之老,尚能忍死于保定慵夫之手,而不肯一食赵大洲之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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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7焚书

    况卓吾子哉!

    与其不得朋友而死,则牢狱之死、战场之死,固甘如饴也。兄何必救我也?死犹闻侠骨之香,死犹有烈士之名,岂龙湖之死所可比耶!大抵不肯死于妻孥之手者,必其决志欲死于朋友之手者也,此情理之易见者也。

    唯世无朋友,是以虽易见而卒不见耳。

    我岂贪风水之人耶!

    我岂坐枯禅,图寂灭,专一为守尸之鬼之人耶!何必龙湖而后可死,认定龙湖以为冢舍也!

    更可笑者:一生学孔子,不知孔夫子道德之重自然足以庇荫后人,乃谓孔林风水之好足以庇荫孔子,则是孔子反不如孔林矣。不知孔子教泽之远自然遍及三千七十,以至万万世之同守斯文一脉者,乃学其讲道学,聚徒众,收门生,以博名高,图富贵,不知孔子何尝为求富贵而聚徒党乎?贫贱如此,患难如此,至不得已又欲浮海,又欲居九夷,而弟于欢然从之,不但饿陈、蔡,被匡围,乃见相随不舍也。若如今人,一同无官则弟于离矣,一口无财则弟子散矣,心悦诚服其谁乎?非无心悦诚服之人也,无可以使人心悦诚服之师也。若果有之,我愿为之死,莫劝我回龙湖也!

    与弱侯

    客生曾对我言:“我与公大略相同,但我事过便过,公则认真耳。”余时甚愧其言,以谓“世间戏场耳,戏文演得好和歹,一时总散,何必太认真乎。然性气带得来是个不知讨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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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书77

    宜的人,可奈何!时时得近左右,时时得闻此言,庶可渐消此不自爱重之积习也。“余时之答客生者如此。今兄之认真,未免与仆同病,故敢遂以此说进。

    苏长公云:“世俗俚语亦有可取之处:处贫贱易,处富贵难;安劳苦易,安闲散难;忍痛易,忍痒难。”余又见觇笔亦有甚说得好者:“乐中有忧,忧中有乐。”夫当乐时,众人方以为乐,而至人独以为忧,正当忧时,众人皆以为忧,而至人乃以为乐。此非反人情之常也,盖祸福常相倚伏,惟至人真见倚伏之机,故宁处优而不肯处乐。人见以为愚,而不知至人得此微权,是以终身常乐而不忧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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