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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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啸-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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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是男人!”她兀自坚持。
  “这句话颇有损及男性尊严的鄙视……”这句话对全天下男人的杀伤力恐怕比直接捅他们一刀还要来得严重。
  “你跟我,都是虎精!”她火亮的眸俯瞅着他,披散的淡发狂野而艳丽。
  “我是半人半虎。”霍虓提醒她,修长的指轻划过她唇瓣。
  他没办法像啸儿一样坚定地说清楚自己是人是虎,因为连他自己部分不清自己究竟拥有虎的兽性多一些,抑或人的理性多一点。
  “你若当人当得不快乐,那就跟我一块当回虎精。”
  “我没有不快乐。”
  “可你睡得不安稳,一点也不!”
  霍虓将啸儿扶坐起身,为她拢好一头散发。
  “我只是作了……梦。”他清浅说着,温柔的手环着她,好似在为自己撷取更多安定心神的来源。
  “恶梦?”
  他摇头,半晌才找到合适的描述字眼,“只是一个很真实的梦。”
  与其说是梦,倒不如说是不曾结束的过往记忆。在那场梦境中,他清楚知道自己是虎,是只尚存野性的虎。
  啸儿静觑了他好久。
  “霍虓,为什么你总是有很悲伤的表情,嘴角却浮现矛盾的浅笑?我看不出在这两样回异的情绪中,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好似他是用笑容来宣告他的无恙,用笑容来拒绝任何伸出手来的同情及安慰,然后,将所有的悲苦沉埋在心底,独自舔吮着伤口。
  笑着的眼,矛盾地并存着苦涩及温柔。
  笑着的眉,矛盾地并存着蹙忧及舒展。
  笑着的唇,矛盾地并存着自嘲及微弧。
  矛盾的苦及矛盾的喜……
  矛盾的自己……
  WW     WW      WW雨歇,绿叶上沾染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儿,闪耀着颗颗晶亮,好似天际间的小小晨星。
  晴朗的天气,是骑马赏景的好日子。
  啸儿的视线由窗外美景转回铜镜之中,她一身行头已让宽心给打理妥善,淡黄的青丝俐落而简单地束起蟠髻,脂粉末施的花容仍无损其清丽。
  “待会儿得为小姐准备一顶帷帽,好掩蔽小姐的面容。”宽心低喃自语,动手又在啸儿的蟠髻上加簪了好些珠饰。
  “对了,差点忘了那笼特别为少爷和小姐所准备的包子,否则他们骑马骑到又累又饿可该糟呢。”宽心急忙在脑中加注一项待办的重要事情。
  宽心与啸儿通常都是一个喃喃嘀咕,一个发呆静默,如此度过两人看似共处、实则毫无交集的光阴。
  “少爷脾气好、性格也好,可就是挨不得饿,他一饿就会要孩子心性,喂饱了就乖得像头满足的猫儿,好说话得很。待会儿拿些蒸肉包给少爷带出门。”
  宽心对自己的决定相当满意,不停点头。
  “霍虓也耐不住饿?像只兽儿,没吃饱就会兽性大发?”啸儿听到宽心的话,忍不住顺着她的语意问道。
  “是呀。”宽心自然而然地衔接下去,“打从我认识少爷以来,几乎不曾见他动怒,连大声说话都不曾噢,可是他只要饿着了,或是没吃饱,那性子拗得比东边来的野人还麻烦呢。”
  “他会要性子?”啸儿饱含兴味的眼在铜镜间与宽心的相交。
  宽心微微垂首,避开了啸儿的视线,点头。
  “不过少爷要起性子也很容易解决,只要塞给他一颗包子或一只鸡腿,他就会乖乖窝在椅上啃食物。”
  啸儿想像着霍虓嘟着嘴,只为了讨食物吃,不觉莞尔。
  无论当人当了百年,兽儿潜在的性情倒是无法改变呵。
  门扉传来两声有礼的轻叩。
  “我要进来了。”
  接着,霍虓踏进房内。
  “准备好了吗?”
  “可以了,我去拿帷帽,呀!还有肉包。”宽心又急忙去准备霍虓及啸儿出门该备妥的物品。
  霍虓来到啸儿身后,双掌扶在她纤肩上,由镜中打量她。
  “还是宽心手巧,你挺适合这打扮。”
  “我的发色太浅,束起发髻后看来好怪……而且好别扭。”她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这头虎精会用上人类妇女的发饰。
  “看习惯就不觉得了。”他也挑了支玉钗,轻手轻脚地为她簪上。
  啸儿好笑地看着自个儿满头的赘饰,好沉好重呢。
  “霍虓,你今天要带我去哪?”
  她瞧他从数日前就开始赶忙办理公务,硬是要将好几天的工作全挪在一块,只为了空出闲暇来陪她。
  “我先带你骑马上山,难得今日放晴,雨水洗涤过的山色很美丽噢。”
  霍虓将她带到马厩。
  “骑马?”
  听出啸儿语气中的排斥,他仅是轻笑,“别露出这种表情,今日姑且忘了自己的身分,好好享受一回在马背上驰骋的感受。”
  他牵出一匹白马,啸儿的眼神一与马儿相交,马儿随即狂乱地挣扎后退,但在霍虓执缰的手劲下又乖乖听话。
  “它知道我是虎?”啸儿冷觑着白马惊恐的反应。
  “动物总有独特辨识危机的本能。啸儿,别瞪着它。”
  她轻哼,收回虎儿视线。
  两人走到府邸门口,宽心早已等在那儿。
  “少爷,帷帽,还有这包袱里是些吃的喝的。”宽心递给霍虓。
  “谢谢。”霍虓先将帷帽戴在啸儿头上,将两旁白绸轻垂而下,掩去她无双的艳容,之后才朝宽心说道:“我们或许会晚点回来,晚膳别等我们了。”
  “嗅。”宽心点头。
  “啸儿,走了。”他将她抱上马,白马仍有些微不安,霍虓安抚地拍拍马脸,“追风,安静下来。”
  “追风?区区一匹马也敢出此狂语。”啸儿不满嘀咕。
  “是东野取的马名。”霍虓也上了马,两人在宽心的挥手目送下离开了府邸,直奔山顶。“我倒觉得挺合适,瞧,现在不正追着风跑?”
  霍虓的府邸原先就建构在偏离人烟的半山腰上,出府到上山的沿途景物皆属山林绿野,萋萋芳草透着雨后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恰。
  “我跑得比它还快。”啸儿在马背上颠簸,总觉得这匹白马好像在报方才被她瞪视之仇,非得将她甩下马背似的,若不是霍虓紧紧环在她腰际,她绝对会成为头一只由马背上摔断脖子的虎精!
  “难得你不需要劳动自己的四肢,还有人舒舒服服将你送到你想去的地方,这岂不是一大乐事?”
  “我倒觉得真正的乐事是自己去奔驰,哇——”
  白马忽地一颠,花容失色的啸儿差点又滑下马背,连忙展臂搂住霍虓,以避免自己摔死的危机。
  她忿忿地开口,“要不,我变回虎精,跟在你和马的后头,看是它快,还是我快。”
  虎儿喜爱追逐猎物的习性难改。
  “你想吓破‘追风’的胆吗?”正常的马儿光瞧见后头追着只老虎,哪里还能悠闲驰骋?说不定还会发狂人立咧!
  因为马儿不会了解,那只虎儿只是要与它赛跑。
  “可是我不喜欢待在一只跑得比我还慢的马背上!”实际上她讨厌的是骑在马背上的剧烈震动,况且她还是侧身危坐!
  “啸儿,你把眼睛闭起来。”他诱哄她。
  “闭起来做什么?”
  “听话。”
  他轻柔的两字,成功地让心存疑惑的啸儿乖乖合起美目。
  “若是自个儿奔驰,你能像现在闭上双眼,享受清风拂面的畅快感觉吗?”
  他低声问,嗓音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当然不行。”除非她想撞树自杀或想试试奔下山崖的死法,否则她绝不会选择在奔跑的同时还愚蠢地闭上眼。
  “但骑着马时,你可以。”
  她抿抿嘴,不甘不愿地承认,“骑在马背上只有这项优点罢了。”
  “当然不只。”
  修长的指尖挑起啸儿的下颚,薄扬的唇隔着帷帽轻纱熨贴着她的,还响亮地“啵”了声。
  “像这档事,咱俩也没办法在跑步时轻易办到,不过在骑着马时,咱们可以。”
  霍虓笑着拍拍她的背脊,说得好似他与她老想做这档事。
  啸儿白皙双颊绽开一片火红,“谁、谁会在马背上做这种事?!”
  “马背上能做的事,多得超乎你所想像。”霍虓饱含深意一笑,“啸儿,放轻松点,我不会让你摔下马背的。你若是还很害怕,就说些其他的话来转移注意力吧。”
  他轻易看穿她的恐惧。
  “嗯。”
  “最近我比较忙,你和宽心相处得还不错吧?”他先开话题。
  “还好,就算我不答腔,她还是有方法自言自语,不会有沉默的尴尬。”
  而宽心也在霍虓的提醒之下,谨记着在五步之内必得先呼唤她,让她知道有人要靠近她了,以免彼此都受到惊吓。
  但,她总发觉宽心会不由自主地躲避她的目光。
  而从宽心单方面的聊天中,她也听到许多她所不认识的“霍虓”。
  “你们都聊些什么?”
  “聊你。”
  即使宽心说了好多拉拉杂杂的事情,但她的耳朵自动只接收关于“霍虓”的话题,其余都是右耳进,左耳出。
  “喔?”
  “她说你在进奏院当差已经好些年,可从没升职过。”
  霍虓干笑数声,不答腔。
  “因为你老是在拥有升职机会前犯下一两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过错。”
  啸儿瞟了他一眼,“她说你……像是故意的。”
  “我的确是呀。”霍虓选择了实话实说,“你知道我是几年前当上邸吏的吗?”
  “不知道。”
  “五十年前。”
  “啥?!”她瞠着眸,看着眼前兀自笑得开心的霍虓,“五十年前!那依人类算来,你岂不该是个七十多岁的……”
  “是呀,所以我现在的皮相怎么能见人?”不然她以为他何必舍弃繁城而窝到半山腰来隐居?霍虓续道:“幸好我那份进奏院的差事可以在自家书房完成,而其余需要露脸的事向来都是东野去处理,东野虽是我十年前才熟识的朋友,但我们在处理公务时的默契远远胜过五十年来我的任何一名从事。”
  “其他人……”
  “同僚也可怜我是个七句高龄又昏庸迷糊的‘老人’,所以不会太为难我。”
  他补上这句。
  朝廷方面清一色以为——他,霍虓,只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官吏。
  “我若不偶尔犯犯错,每升职一品,我就得亲自去拜见知县或太常,岂不露馅?”他朝她眨眨眼,“偷偷告诉你,我当上邸吏那年,正逢咱们这个皇帝登基,算算他今年也六十来岁了吧。”
  “这……万一你的秘密被发现……”
  霍虓双肩一耸,“你多虑了,我的官职小到入不了众人的眼。”
  这也是他十数年前舍弃了九卿之职,甘心窝在进奏院当个邸吏的原因。
  霍虓话锋一转,“来,告诉我,宽心还向你挖了我哪些糗事?”
  “听她说……你好像打算在她满十八岁后便要将她赶出霍家?”啸儿记得两天前曾听宽心如此嘟喽。
  “不是赶出霍家,而是为她安排未来的生活,嫁人也好,自立家户也罢。”
  “为什么?我以为你和她及东、东……”
  “东野。”他知道啸儿记不起孟东野的名字。
  “对,就是他。我以为你们三个人就像家人一样。”
  像家人一样……
  霍虓笑意不变,黑眸沉淀了难解的深沉。
  “是像家人,但前提是他们并不了解我的真实身分。想想,相识十年的我是这副模样,二十年不变、三十年、四十年……他们不会起疑心吗?”他以叹息般的语调轻吐,“我们虽非拥有无尽寿命的虎精,但我们身上的岁月流逝的速度太慢,慢到足以目睹他们的生老病死,人类的寿命太短太短,像是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转眼即逝。既然如此,我只能选择在他们产生怀疑之前,让自己退出他们的生命之中。”
  “那、那宽心怎么办?”
  “东野会照料她,毋需我忧心。”霍虓早有安排。
  啸儿静默,澄黄的眸动也不动地望着含笑的他。
  那霍虓怎么办?
  宽心及孟东野会彼此照料、彼此依靠,而霍虓呢?
  他会再遇上新的人类,成为他们的朋友,然后又以相似的方法,退出他们的生活之中。这样的历程说来简单,一旦要做,却又怅然得令人难过……
  若她没来得及介入他的生命,霍虓就要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幸好我遇上了你。”啸儿环紧了交叠在他腰间的柔荑,螓首埋在厚实胸膛上,感激地低喃。
  幸好在霍虓还不孤单之前就遇上了他。
  幸好没有让霍虓独饮寂寞之苦。
  啸儿细若蚊蚋的呢喃,霍虓只字末漏。
  实际上从遇到霍文初开始,直到与孟东野、宽心共处之时,总共也相差数百年之久,在这段漫长的生命旅途里,他经历了改朝换代的迭起兴衰,经历了与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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