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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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全集(卷五)-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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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交班,也就是说,应该检查一下自己对阶级、社会、国家的关系摆得对
不对,在曲折复杂的阶级斗争中,怎样随时随地地端正自己的位置,它告诉
我们,今天的父母们应当怎样要求自己。



有人说,有些戏“议论”多了总不太好。我们并不赞成空发议论,无的
放矢的。但是如果所指的“议论”(实际上他是指正面人物对错误的言行如
何进行说服教育的话),不是应景的,不空泛,不浮夸,如果这些话是符合
正面人物的性格,契合结构的安排,反映生活的真实,满足群众的需要,阐
明了创作的中心思想,传达了时代的精神,那么,这样的话,只要它写得精
炼,是从生活中深刻体会出来的认识,它便是戏的重要的组成部分,有时甚
至是戏的动作核心,戏并没有因为有了这些话而停顿下来,相反,往往因为
有了这些富有思想意义的语言,节奏更流畅,动作更开展起来。

剧中第二幕第二场,在车间工作正热火朝天的时候,丁少纯因为打野鸭
误了工。丁海宽心里闷着火,已经感到姚母和儿媳在儿子身上起了坏影响,
不觉问道:“你们借了五十元互助金?干啥用了?”姚母,那个周身散发着
市侩气的小业主,居然张口就是:“给你儿子买了一套毛料子衣裳。”

丁海宽:毛料子衣裳?花多少钱?
姚母:一百四十八。
丁爷爷:一百四十八?一套衣裳?。。买那么贵的干啥?


小业主心里瞧不起丁爷爷,顶了一句:“你孙子稀罕,穿着好看,体面!”
父子两代这才为了姚母在孙子身上的影响抬起杠来。台上只剩下丁海宽和他
的老伴了。丁海宽那段陷入沉思以后的话:“。。是啊,我原来想得是太简
单了!。。”谁能不当作最好的戏看呢?谁能不当作最好的内心独白听下去
呢?“在孩子们的脖子上系着红领中的时候,就有人总想偷偷摸摸地给他们
系上一条‘黑领巾’!。。”这话谁听了能不震惊呢?“咱们教育孩子不太
得法,常常不能把好思想像刻戳子那样刻在他们心上,倒像往黑板上写粉笔


字,。。那些旧思想就像一些破抹布,三下两下就能给你擦得模模糊糊。”
听了这些话,我们怎么能不向自己的四周看一看呢?

上面这段话不只教育我们,它在戏里起了和结尾那段话不同的作用。它
打开观众的眼睛,要观众看清楚主要人物的思想斗争的中心是什么。有了这
段话,各个人物在这场思想斗争的位置忽然明明白白地摆在我们的面前。它
指点观众去注意人物在思想斗争中的变化,挑起我们的兴趣,使我们不禁要
追问在这场新与旧,好与坏,正与反的思想斗争里,性格、情节如何发展,
结果又是如何的?如果说剧尾下海宽那段长话是戏的思想的总结,动作性已
经没有多少了,那么这段话便正在强烈的动作当中,它推动了戏的动作,使
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思想斗争在观众心目中更明朗起来,开展起来



丁少纯的内心是一块你争我夺的战场。在这战场上,资产阶级思想向无
产阶级思想不断地袭击。姚母打着各种各样的黑旗:什么“会积极”,“傻
积极”,“如今工作不容易”,“好汉不挣有数的钱”,“当伙计的比当掌
柜的还省心”,。。向丁少纯进攻。丁少纯手里反击的武器不多,使人记得
最清楚的,是他那一句“可也是”。这句口头语有性格特征,又有思想意义,
选择得十分恰当,非一般写人物随意加上去的口头语可比。每当他和敌对思
想针锋相对,相持到要见分晓的时候,他的“可也是”就使他败下阵来。他
经常是这样打一仗败一仗,被姚母的思想长驱直入,占领了阵地。

然而这个人物塑造得好。他是和平环境中,工人家庭里长大的一种青年,
还是个求进取,有理想,有抱负的好青年。他经历简单,思想单纯,性格软
弱,没有在阶级斗争里锻炼过,一经姚母这样甜言蜜语,又看不出她对他的
危害性,他就成了这个小业主的思想俘虏。幸亏他的基础厚,要连根拔,还
拔不动。他的错误是失足,不是变质。他终于走上了正路,以后如何呢?戏
里没有说,也没有肯定经过这次交锋后,丁少纯一生从此走上“又红又专”
的道路。盖棺才能论定,丁少纯受了这次教训,对他我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
来的。如果再遇见比姚母的“道理”厉害得多的思想“病菌”来侵袭,而且
这种“病菌”更为隐蔽些,狡猾些,险恶些,伪装些,进攻的方法多一些,
也高明一些,那么对丁少纯又是一场考验了。

这样说,不是要人想丁少纯是一个永远改不好的傻子,也不是说和资产
阶级意识形态的斗争中,人必定要跌过许多次筋斗,受够了教训,才能确保
安全,更不是说,资产阶级思想的侵蚀是防不胜防,终归会打败我们。不是
这个意思。我们坚决相信资产阶级和资产阶级思想意识必然会被我们在地球
上坚决、完全、干净、彻底地消灭掉。而是说,今天青年人与资产阶级的思
想意识的斗争,是长期的、曲折的、复杂的斗争,不是打一次“防疫针”就
可以终身免疫的。

丁少纯这个典型选择得好,写得比较深刻,是因为他这个人物使人有想
象的余地。我们可以设想,在作者没有着笔写的场合里,他会如何行事的。
大约,一个人物写活了,他就仿佛可以离开作者的笔下,有了独立的生命;
我们可以随他到任何环境中,即使是作者毫没有想过的地方,似乎都可以预
料他可能说出什么,做出什么。丁少纯被作者放在这样、那样的环境里,反
应着,变化着,发展着,虽然不能说完全写活了,他毕竟给我们有想象的可


能。他使我们可以设想,台上的戏虽然完了,他还要生活下去。

我们设想丁少纯还需要继续在思想斗争中锻炼,才能做到像季友良那样
坚强,才能最后称得起过了关。作者是不是有意这样写这个人物的呢?我不
清楚。但这个人物的深刻的教育意义在于:不是闭了幕,丁少纯的自我改造,
他和资产阶级思想意识的较量也告终了,而恰是刚刚开始,他虽然比以前聪
明些了,有经验些了,但他还需要在斗争的风浪里锻炼,再锻炼,而且时时
都要拿出最大的警惕性来,不然还是要跌倒的。

好文章多半有听不尽的弦外之音,这个戏就给我这样的感觉,“言有穷,
而情不可终”,好的作品应该如此。

但我不是批评家,片面的理解,单方面的揣测,是难免的。可能作者原
来的企图并不是这样,丁少纯井非按我所说的那样的用心塑造的,因为作者
对丁少纯的笔墨也没有点清他将来还有可能如何如何。丁少纯的这次事故固
然使我们得到深刻的教育,但如果戏写得使我们更清楚地想下去,考虑到一
个年轻人终身的道路:在丁少纯身上的兴无灭资的斗争并不能一次解决,而
是长期的、曲折的、复杂的。提醒我们要和资产阶级思想意识一生周旋到底,
要拿出最大的警惕性,最坚决的革命性,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那岂不也很
好吗?



这个戏有一个使人惊心动魄的反面教员,那便是脸上甜蜜蜜,用心似乎
也是在为儿女好,但在和新社会的关系上却总是格格不入的姚母。这个反面
的典型选择得好,因为她在社会上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在家庭里似乎又是
不能起多大作用的,但在她的小圈圈里,她却无时无刻不在起着毒害思想的
作用。经济命脉已经不操持在她手里了,她是一个下了台的资产阶级。但是,
仿佛在内心深处她还在觊觎着经济大权,如果她的周围不是丁海宽那类把关
把得紧的人,而大都是丁少纯那类总在“可也是”的人,就在这工人家庭里
她还是可以卷土重来,在某种方式下又当上“掌柜”的。这个反面教员可以
说是写活了的,其完整性要比其他人物高。她自是,骄傲,浅陋,愚蠢,庸
俗,狡黠,离不开享受,而总是自得其乐,在任何生活里,她都要安排得使
自己满足,满足得叫人厌恶。她过得那样有滋有味,却是一种没有任何精神
活动的低等动物的生活。然而这些还是她外面的表现,她内心里却藏着一种
突出的、秘密的感情,那是一种和我们的社会的一切不相协调,却又不得不
在新社会里活下去的抗拒感。这种抗拒感使她不住地、有意无意地放毒,像
绿头苍蝇,到处下蛆。她看不见新社会有什么好,自己是怎样丑,也从没想
过什么改造,而她成天做的却是如何“改造”别人。这是一个带着十足东北
色彩的小业主,气质、语言、习惯,都有这样那样的特征。在小业主里,她
也不一般,她确实像那种“卖个瓜果梨桃,烟酒汽水啥的,小鲜货铺子”的
老板娘,买三种新牌子烟,一支一支地吸,“咱们娘儿俩品一品,看哪样好
抽”,看来,只有有这样经历的小业主才能如此。

她的语言有强烈的阶级特征,职业特征,性格特征,几乎每句话都是打
她心窝里蹦出来的。当她和丁爷爷聊家常的时候,谈起她家的历史,你听:

姚母:玉娟她爸爸早年开个小鲜货铺子,卖个瓜果桃梨、烟酒汽水啥的。康德六年就归了


合营了。
玉娟:一九五六年!
姚母:对,是一九五六年,我这嘴。


在她身上,新社会不发生任何影响,她的“灵魂”还活在康德六年。她
的脑子是一个密封的铁罐,装的只有旧社会的东西。再听听:

姚母:都说我们有点剥削,其实谁剥削谁呀?当伙计的比掌柜的还省心。

这是她心眼里的话。遇见一个顶真的对手,丁爷爷,她顾不得作假,登
时暴露出一个小业主的嘴脸。

我喜欢人物嘴里似乎漫不经心,而又表现心情和性格的语句。丁少纯的
母亲把捡来的煤核送给姚母烧,姚母说:“哟,我可烧不好那玩艺儿。”丁
少纯因为爸爸当了车间主任,也不赞成妈妈捡煤核。一句话戳伤了妈妈的心,
妈妈忍不住气愤地叙起家史来(这段家史叙得很自然,不勉强):

丁母:虚啥心?我偷人家抢人家了?纯粹是吃饱饭把你撑的一身毛病!我五岁的时候就跟
着我爷爷奶奶去捡煤核,我过了门以后,你爸爸还时常去捡呢,到了你这儿嫌我们
给你丢脸了?我告诉你吧,咱们老丁家的家诺上就没有你得意的“光彩”事儿!你
爷爷的外号口叫“丁麻袋片”,他给地主扛了三十六年大活,年轻的时候穿不上裤
子,无冬历夏腰里围着一块破麻袋片!你爸爸小时候给地主放牛,没穿过鞋。。

玉娟:(向丁母)妈!您别生他的气。

丁母:(向丁少纯)你还不如玉娟懂事呢!(这句话也写得好,恰是她在这样的亲家母面
前对着儿媳妇说的口气。表面上地骂的是丁少纯,其实她已骂够了儿子,她现在指
的是亲家母,是这母女两个。——本文作者)

姚母:(一直坐在一旁咯咯地笑)我说亲家母,你真是个装钱的匣子!稀烂贱的煤,省那
几个小钱犯得上吗?

这个小业主的神经仿佛油上了一道厚厚的保护漆,感觉不到任何新社会
的东西。丁少纯的母亲谈着痛苦的过去,作者半天不让这小业主插一句后,
却让她一直坐在那里咯咯地笑,最后才说:“我说亲家母,你真是个装钱的
匣子!”可以想象得出她眉目间的那种自得,满足,藐视丁母的神气。实际
上,她是站在自己的阶级立场嘲弄着丁家过去的痛苦。她永远不能理解丁母
为什么看见煤核白扔了心疼,不能理解劳动人民对付出劳动、辛苦得来的东
西那样爱护的心情。从她的眼睛看出去,一切仅仅是钱;“煤核”是小钱,
值不得捡。“你真是个装钱的匣子”这一句话,把她那阶级的臭味都说出来
了。这种对话不见雕琢,却那样丰满。



有些人感到反面人物容易写,就不去深深地观察和研究。有人说,画鬼
容易画人难,其实反面人物本质上虽是鬼,但还是个人,因此要把他写好也
同样需要下功夫,才能真像,才能激起我们比较深的愤恨。“正”和“反”
是矛盾的两面,统一在一个戏里,都应该起教育作用。写反面人物首先要选


择得恰当,要看哪一类人物最有典型意义,真可以当作正面人物放矢的“的”。
如果选错了,便是无的放矢,正面人物也相对地减低了意义。其次,反面人
物要写得真像,不然就像挽强弓,射纸人,射穿了,也并不显得“弓”有多
强。

这几年来,塑造人物上有一个十分可喜的现象,戏剧中的许多正面人物
显然地逐渐高大起来,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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