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四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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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四公子-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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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孝标与吴三桂有一段渊源,《清史稿》本传:    
    “(康熙)十二年,孝标年五十七,夙慕滇黔山水;会有所亲某,知责阳府,乃往游。未几,吴三桂反滇中,黔抚曹申吉亦叛附,凡外籍之寓滇者,悉拘留,孝标故为佯狂……防之稍疏,孝标乃逸去。”所记实有未谛。    
    按:方玄成自放还后,因“玄”字避圣祖御名之讳,改以字行。康熙初年漫游闽粤滇黔,所至为诸侯上客,皆尊称为“方学士”。今按方孝标《钝斋诗选》,康熙六年有《上靖南王四十八韵》、《靖南世子四十韵》,乃为靖南王耿继茂、世子耿精忠所作,而靖南已早由广州移镇福州,此为方孝标于康熙六年游福建的证据。    
    又,康熙九年《上祝平王亲王一百韵》,乃吴三桂六十寿诗,此为方孝标是年在昆明的确证。诗中更明白叙世交,以子侄自居。及入滇由吴三桂所招邀,如“通家曾黍窃,犹子愧趋跄”、“先人前代末,怀庙讲筵旁,独力挑簧鼓,深心保栋梁”、“远蒙垂问语,更感寄书望”等等,可以想见,当方拱乾在崇祯朝为讲官,侍经筵时,即与吴三桂相识,并曾力为保荐,交情不同泛泛。而况吴三桂此时每年以江南所输巨额军饷,及自营贸易,多擅专利,富逾于国,招致名士,厚加供养,以方学士的盛名,即令非通家之好,亦必在礼聘之列。《清史稿》所记,仿佛方孝标与吴三桂未谋面者,大误。    
    但所谓“逸去”,则为事实。此则全谢山《江浙两大狱记》,谓“入滇受吴逆伪翰林承旨”,为不确。诗集中有《滇南留别诗四章》为先期逸去一证,《钝斋二集》序云:“赐环以后,又十余年,放浪于山高水长间,偶游楚粤,再逢世难,再寻云南岳,得遂忠贞。”为先期逸去又一证。    
    至吴三桂门下,确有方姓而得重用,可当“翰林承旨”之类官职者其人,乃是徽州人方光琛。光琛字献廷,明朝礼部尚书毛一藻子,已中进士而因顺治十八年“奏销案”革去举人,于是中了进士亦不算。方光琛一怒而走西南,入吴三桂幕府。周寿昌《思益堂日札》云:    
    “撤藩议起,三桂坐花亭,令人取素所乘马与甲来。于是贯甲骑马,旋步庭中,自顾其影叹曰:‘老矣!’光琛从左厢出曰:‘王不欲失富家翁乎?一居笼中,烹饪由人矣!’三桂默然,反遂决。”    
    《清史稿•;方玄成传》:    
      “爰有歙人方光琛者,从吴三桂叛,三桂宠以为相。其子侄九人亦俱受伪职,最著名者名学诗、学体。三桂败,皆伏法,惟学诗在逃。而戴名世案,部疏据《南山集》原文,称孝标为方学士,不复具名。北音士与诗同,满文又同为一字。圣祖阅清字疏曰:‘是非漏网之方学诗耶?’廷臣不能晓。圣祖因为语往事甚悉。盖圣祖实误以方学士即此漏网之方学诗,又误以方光琛为孝标族人……圣祖五十一年正月谕曰:‘案内方姓人俱系恶乱之辈,方光琛投顺吴三桂,曾为伪相;方孝标亦曾为吴三桂大吏,伊等族人不可留本处。’四月又谕:‘方孝标曾为吴逆伪学士,逆三桂之叛,系伊从中怂恿。伪朱三太子一案,亦有其名,今又犯法云云。’”    
    按:桐城方家著名者有二,一在城内,一在城外。方以智与方玄成同姓不同宗。方光琛家在皖南,更不相干。谈方以智而先撮叙方玄成、方光琛生平大概,岂非离题太远?盖别有说焉。    
    近读余英时《方以智晚节考》,考定方以智于康熙十年,因案被逮,自裁于文山诗“惶恐滩头说惶恐”的惶恐滩。余君之言如此:    
    “密之若于历史上求人格之‘认同’,则文山实其首选。甲申之岁,密之不死,可以见谅于世人者也。辛亥(康熙十年)再陷缧绁,上距永历之亡,亦既已十易寒暑矣!此时而仍不惜对簿虏廷,苟延残喘,密之虽号愚者,余知其决不出此也。然而古人有言,死得其所。就密之当时所处之情势言,其最适当之死所,殆莫若惶恐滩……次子中通题其诗曰《惶恐集》,幼子中履亦颜其斋曰‘汗青阁’。此决非因偶然巧合,遂得附会。”论断固甚精当,但方以智所犯究系何案,未能考获。余君又言:    
    “今据中履《宗老臣梅先生七十序》,可见至少辛亥之难,密之子孙皆在被收之列,无得免者。此事又见中履《亡妻张氏行略》。其言曰:‘先公晚遭患难,余侍左右,不复能顾家。家人齑粉在俄顷,吏卒汹汹围守。’中履两言‘全家齑粉’,决非行文夸张。则密之罪状,必属谋反之类。盖依律,非大逆不能牵累及于子孙也。若更参照魏季子所言,闻者咋舌摇手,如疫疠猛火不敢近,其事岂不昭然若揭乎?惜今所能推知者,仅止于此。至于构陷者究属何人,其所持之具体理由又为何,苟无新史料发现,恐终将成为千古疑案矣!”    
    笔者的看法不然,此案如能深入细考,疑团未必不能破。如前所述“方学士”、“方学诗”的误会,即在提供一条线索。


第三章方以智(2)

    兹先简述方以智生平。《清史稿》本传:    
    “方以智字密之,桐城人。父孔,明湖广巡抚,为杨嗣昌劾下狱,以智怀血疏讼冤得释,事具《明史》。”    
    按:方以智为父讼冤一事,名闻天下。如缇萦上书救父,论本人有罪无罪,犹在其次,得救的主要原因,在孝思感格天子。《明史卷二百六十•;方孔传》:    
    “方孔字潜夫,桐城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天启初为职方员外郎,忤崔呈秀削籍。崇祯元年起故官,夏归,定桐城民变,还朝;十一年以右佥都御史巡抚湖广,击贼八战八捷。时(熊)文灿纳献忠降,处之谷城;孔条上八议,言主抚之误,不听。而阴厉士马备战守;已而贼果叛,如孔言……会(杨)嗣昌代文灿……嗣昌既以孔抚议异己也;又忮其言中,遂因事独劾孔,逮下诏狱。子简讨以智,国变,复弃家为僧,号‘无可’者也;伏阙讼父冤,膝行沙堰者两年,帝为心动,下议:孔护陵寝功多,减死戍绍兴。”    
    “简讨”即“检讨”。方以智以崇祯十三年进士,授翰林院检讨,为四公子中惟一通籍者。所谓“护陵寝功多”,乃指“显陵”。世宗以外藩入承大统,其父与献王葬于湖北钟祥松林山。“帝为心动”一节,又见《清史稿•;方以智传》:    
    “其闭关高坐时也,友人钱澄之亦客金陵。遇故中官为僧者,问以智;澄之曰:‘君岂曾识耶?’曰:‘非也!昔侍先皇,一日朝罢,上忽叹曰:“求忠君必于孝子。”如是者再。某跪请故,上曰:“早御经筵,有讲官父,巡抚河南,坐失机,问大辟,某薰衣饰,容止如常时,不孝若此,能为忠乎?闻新进士方以智父亦系狱,日号泣持疏求救,此亦人子也!”言讫复叹,俄释孔而辟河南巡抚。外廷亦知其故乎?’澄之述其语告以智,以智伏地哭失声。”    
    按:此记中“中官”所说的后半段,与事实有出入,方孔出狱戍绍兴,不可能当河南巡抚。崇祯所说“问大辟”的河南巡抚为李仙风。崇祯十四年正月,李自成陷洛阳,乘胜围开封。巡按御史高名衡守城,李仙风自河北驰援,解围。《明史二百六十七•;高名衡传》。    
    “仙风既还,与名衡互讦奏。帝以陷福藩罪,诏逮仙风,以襄阳兵备副使张克俭代。”    
    当李自成破京时,方以智正在京供职。《清史稿》本传:    
    “会李自成破潼关,范景文疏荐以智。召对德政殿,语中机要。上抚几称善,以忤执政意不果用。京师陷,以智哭临殡宫,至东华门被执,加刑毒,两足骨见不屈。”    
    按:范景文原任南京兵部尚书,即《板桥杂记》作者余淡心所说的“南大司马”。后以杨嗣昌夺情辅政,上疏力争不可,忤旨革职。崇祯十五年复起,召拜刑部尚书,旋改工部。李自成破潼关在崇祯十六年十月,其时首辅为陈演,乃是温体仁一系,宜乎方以智不见用。    
    范景文入相在崇祯十七年二月。崇祯在位十七年,共用过五十个宰相,而正人君子只有属于东林的文震孟、钱龙锡、孙承宗、范景文等人。李闯破京,范景文从容殉国。《明史》二百六十七,列传一百五十三,体例特殊,开首大书:    
    “崇祯十有七年三月,流贼李自成犯京师。十九日丁未,庄烈帝殉社稷。文臣死国者,东阁大学士范景文而下,凡二十有一人。福王立南京,并予赠谥。皇清顺治九年,世祖章皇帝表彰前代忠臣,所司以范景文、倪文璐……二十人名上,命所在有司,各给地七十亩,建祠致祭,且予美谥焉。”    
    按:范景文在南明时赠太傅,谥文贞。清朝赐谥文忠。据《明史》本传,范景文并没有政绩,所可传者,只有从容赴义一事:    
      “都城陷趋至宫门。宫人曰:‘驾出矣!’复趋朝房,贼已塞道,从者请易服还邸。景文曰:‘驾出安归?’就道房庙草遗疏,复大书曰:‘身为大臣,不能灭贼雪耻,死有余恨。’遂至演象所,拜辞阙墓,赴双塔寺旁古井死。”    
    此传聊聊数笔,但已足够传其人。忠臣毕竟可为,而生死之间正确的抉择,实为读书人生当乱世的第一大事。至如方以智,被俘不属,则为忍死须臾,自计尚有后责,本传接前又云:    
    “贼败,南奔,值马阮乱政,修怨欲杀之,遂流离岭表,自作序篇,口叙祖德,下表隐志,变姓名卖药中市。桂王称号肇庆,以与推戴功,擢右中尤。扈王幸梧州,擢侍讲学士,拜礼部侍郎东阁大学士,旋罢相,固称疾,屡诏不起。尝曰:‘吾归则负君,出则负亲,吾其缁乎?’”    
    其时方孔年已六十余,方以智子职臣节,不能两全,所以说:“归则负君,出则负亲。”本传接云:    
    “行至乐被执,其帅欲降之,左置官服,右白刃,惟所择,以智趋右,帅更加礼敬,听其为僧。”    
    按:广西有两平乐,在东为县,在西为村。方以智被执的平乐是阳朔以南的平乐县。“帅”则三藩之一的孔有德,《清史稿•;孔有德传》:    
    “(顺治)七年……帅入广西境,克全州,十二月遂拔桂林,明永历帝走南宁,留守大学士瞿式耜死之。斩靖江王以下四百七十三人,降将吏一百四十七人。桂林、平乐诸属县皆下。”    
    按:孔有德入桂林,在是年十一月初五,瞿式耜被难,则在闰十一月十七。清军入广西,自全州进兵桂林,乃由东北趋西南,而方以智则由桂林向东南趋避,故行至平乐被执。计其时在十一月间。    
    余英时《方以智晚节考》,考其逃禅之地,引施闰章(愚山)诗及年谱,以为在梧州云盖寺。其言如此:    
    “清兵陷广西平乐村,事在一六五零年(顺治七年)。则密之逃禅,即始于此时。施愚山《浮山吟》诗有云:‘比山一片云,飞落苍梧野。忽值南风吹,旋归庐岳下。’其下双行夹注曰:‘药公家浮山,避地梧州云盖寺。值余奉使西粤,始同归,抵匡庐。’考之愚山先生年谱卷一:‘顺治九年壬辰(一六五二)卷:三月,奉使广西,达桂林。’秋七月桂林陷。从平乐经江西而归”。正与诗注合。则密之最初落发,殆即在梧州之云盖寺。”    
    按:方以智出家后无常名,称“无可”、称“五老”、称“药地”、称“墨历”,此非好奇,亦是避逻者耳目。“药公”乃愚山对方的尊称,浮山则为桐城的别名。    
    余英时以为方以智至庐山后,即挂单归宗寺,引施愚山《初至归宗寺同药公作》诗为证。此则不然,方以智归宗寺不过暂驻而已,旋即还里。其时在顺治九年之冬,侯方域与方密之书,一则曰:“往在昆陵,陈子定生私以问仆云:‘密之之还,何也。’”侯方域访陈贞慧于宜兴在是年冬天,年内还家。而此时陈已知方还里,则计途程,不可能在归宗寺久驻。再则曰:“归雪苑,遇何次德,具为述密之还里月日甚详。”何次德名杲,桐城人,在是年冬天与侯相会于商丘,而述“密之还里月日甚详”,更为方以智已归桐城的确证。    
    方以智于顺治九年南归,其最初托迹之处,于考定其生平殊有关系。余著《方以智晚节考》,以为有自平乐归后,即在匡庐挂锡,其实不然,已如前述。为补余著之疏,进一步略考方南归后初期的行踪如下:    
    一、施愚山《无可大师六十序》云:“余昔奉使,经苍梧……至匡庐同游五老、三垒间,旬日始别。”    
    按:旬日始别者,非仅施别于方,亦方别于施。两人“从平乐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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