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霜雪飘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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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霜雪飘时-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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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闲庄平静得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老侠客褚慕纵横江湖数十年,声威显赫,忽然一日心生倦意,于是挑了一处山明水秀的僻静之处建起一座庄园,名为“归闲”,身边只有一两个最心爱的小弟子,疼如儿女,享起天伦之乐。 
  自从归闲庄落成的那一天起,褚老侠果然再也不问江湖世事。渐渐的,昔日故人老的老,走的走,彼此见面越来越少,后生晚辈自顾不暇,更无心问及一个早就自愿退隐的老头子。所幸老侠客平生最不吝惜所能所会,因此桃李满天下,弟子徒孙成家立业遍布四方,依然时常回来探望恩师。况且庄园四周虽非闹市重镇,倒也太平富饶,邻里间和睦融洽。因此,归闲庄内虽然安宁,但并不冷清。 
  褚老侠年近百岁之时,无疾而终,一生之中,也算应有尽有,了无遗憾。眼前的弟子尊从先师遗愿,不痛悲、不重孝、不大肆宣张,只告知了诸位师兄弟。倒是乡里邻居的百姓,有的感念褚老爷素日慷慨豪爽、平易近人,前来烧一吊纸钱、掉两滴眼泪,权作送别。 
  如今,远近的弟子大多已经赶回庄内,后事简便,无需多虑,只待择日送恩师安然归土。 
  归闲庄是褚老侠自己的产业,老侠祖上家底丰厚,膝下又无后继,因此将整座庄园连同所有家财,尽数留给自幼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小徒弟程玉庭。少庄主外出寻友,便请二师兄暂代处理庄内事务并招待前来吊唁的客人。 
  玉庭一下马,直奔师妹所居院落,正好遇到大师兄刚探完小师妹的伤势。玉庭满脸期待的迎上前:“大师兄,云儿怎么样了?” 
  苦渡和尚摇了摇头:“这几日,我们各人将自己所知的方法都已试遍,依然毫无起色。我每日都来为林师妹输送真气,或可延续一些时日。”他看到玉庭的脸色,本想劝导几句,想了想,又作罢。景臻本来是褚老侠座下首席大弟子,学艺最久,悟性最高,武学修为与老师不相上下,就连性情也颇为相似,恩师归隐后不久,他也看破红尘,削发为僧,法号苦渡。从此,对佛法所费的苦心竟不亚于昔年对武功的痴迷。他早已看淡生死情缘,面对小师妹的不测,他心里面只有对众生哀苦的慈悲佛心。但是他想到,既然生死随缘,不可强求,人心的固执与宽怀亦随缘而起。程师弟一心为情所苦,难以自释,自然是因缘未至,又何必强要他放弃呢? 
  少蟾与苦渡大师见过礼之后,玉庭便拉着他直奔师妹的卧房。 
  进了房门,少蟾立刻垂首缓步,但他依然能感觉到周围整洁淡雅,完全没有他经历过很多次的那种生命将逝时的痛苦、绝望、残乱的气氛。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否应该如此擅自闯入闺房。 
  玉庭轻轻走到一张卧榻前,缓缓撩开纱帐。榻上平躺的,是一位宁静的少女,如果不是她苍白无血色的面容表明了她的虚弱衰竭,你会以为她正在安详的睡眠,而且做了一个平和的梦。 
  玉庭不敢留在师妹房中,他生怕从少蟾的脸上看出令人失望的后果。他独自一人坐在房后的小园中等待,家人知道少主人车马劳顿却无暇用饭,早已端上精致茶点,玉庭一杯接一杯的自斟自饮,竟然没发觉自己喝的不是酒。 
  不知过了多久,少蟾的身影出现在游廊上,他的表情就像那位在房中沉睡的少女一样平静。其实,玉庭只知道好友精通医术,妙手回春,却从未真正见过他治病救人的情景,所以并不了解这种平静代表什么。 
  少蟾在玉庭对面坐下来,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下去,他坦然的正视玉庭急切的双眼,却并没有用简单的几个字说出自己的结论。 
  “我无幸当面领教何前辈的武功,但是听说他自恃内功深厚,所以他自创的百难掌虽然招式独出心裁、玄妙莫测,但是掌中的内力却是光明磊落、毫无机巧,只以力道取胜。而尊师的内功,亦属纯阳至刚的路数。”少蟾顿了顿,见玉庭一言不发的点点头。 
  “林姑娘的内功自然源自尊师,但是她修为尚浅,况且身为弱质,当日想必是情急之下未及充分运气,便已生生的接了何百难一掌,那情形,就和打在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身上一样。”玉庭又点点头。 
  “其实,这样反而与她无害。何百难的掌法本来是专为应对势均力敌的内功高手,将对方的内力逼回体内,扰乱其经脉。内功低微的人挨了此掌,危害先少去一半,只有身体承受沉重的打击。林姑娘自幼习武,虽经经此巨创,还不至于有性命之虞。” 
  “不错,当日大师兄立时验视过师妹的伤势之后,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为什么无论是还阳复苏的丹药还是深厚平稳的本门内功,都不能让她有一丝好转的迹象呢?从受伤那一日起,她就仿佛睡着了一般……” 
  “林姑娘脉息沉缓微弱,腑脏经络都受到毁损。但是……”少蟾说着,站起身,在园中慢慢的踱了几步,“其中似乎有些奇怪的征象……我不得其解。” 
  “到底是什么,你快说。”玉庭遽然起身,紧走几步赶到好友身边。 
  少蟾沉思了一会,转过脸对着玉庭:“我发现,在林姑娘身中百难掌之前,她的心脉,其实早已受了创伤。”他见玉庭面露困惑,便进一步明说:“换句话说,林姑娘中了百难掌,伤势严重,但是在她心里,却毫无脱险求生的欲望,只盼望如此长眠不醒,因此,无论旁人如何努力施救,也是枉然。” 
  玉庭呆呆的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分明不肯相信。 
  少蟾把话已说明,便不再犹豫,继续说道:“玉庭,我对林姑娘所知不多,但是她正值青春年少,境遇优越,原本无可忧虑。况且以往与她有过数面之缘,林姑娘生性豁达开朗,并不像自寻烦恼,感月伤花的寻常女子。不知究竟为何心中有此郁结?” 
  他见玉庭没有答话,又说:“本来我也想过她与尊师情同父女,尊师过世令她万分悲痛。但是再经细察,这件令她如此伤心之事,还应在发生尊师过世之前。” 
  少蟾微微一笑,拍拍玉庭肩头:“玉庭,你知道我从来无意窥探他人隐情。如果确有缘由致使林姑娘伤心欲绝,我无需知道始末究竟如何。现在要想救她性命,自然应从心脉开始调养,或许能有一线转机。我现在就将疗方写下。”说罢,转身欲往前院。 
  “少蟾,别走!”玉庭终于开口,语气中流露出为难、悔恨和困惑。“其实这件事我早想对你说明。在人情世故方面,你远比我更最通达明理。唉……如果我早向你请教,云儿她也许不至于落此下场……” 
  “唉——事情从头说起吧,有一些你也是知道的。”二人在小园中重新坐下,又有下人来换茶水点心,玉庭要了一壶酒。 
  “师父他老人家早年闯荡江湖,广收弟子。比他的武功更值得称道的是他挑选弟子、调教弟子的本事。我六岁那年拜入师父门下时,师父已经年逾古稀,诸位师兄均已各自创下家业,就连师侄之中,出类拔萃者在江湖上亦已略有微名。我知道师父年轻时曾经娶过夫人,育有一女,不幸妻女被仇家所害,虽然后来师父手刃仇人,为亲人报仇雪恨,但是斯人已逝,无法复生。从那以后,师父便始终孤身一人,不愿再牵连亲人。我入门几年后,师父收养了远房亲戚留下的一名孤女,闺名林绣云。也许是身边的孩童让老人家有所眷恋,师父终于决定退隐,不再过问江湖之事,不再招收弟子。他带着我和林师妹迁至归闲庄,安安稳稳的颐养天年。 
  “平时长住庄内的少年人,除了仆役侍从,就只有我和林师妹。各位师兄虽然也常带家眷弟子回来居留多日,但是其中的少年却都比我俩矮着辈分,言语举止多少还有顾及。所以师妹只与我最亲近。 
  “我与师妹一同长大、一同玩耍、一同学艺。我比她年长几岁,自然处处让着她,师父也格外宠爱她,当她开始习武之后,师父更把当年女儿留下的一柄宝剑“晓露清风”给了师妹。不过师妹并未因此骄纵任性,她心地纯良,性情爽朗,我实在很是疼爱她。 
  “五年前,有一位郭老爷带着小公子千里迢迢从沱阳来到归闲庄,说是久慕师父大名,务必请师父收下郭公子为徒。这位郭公子,年已十六七,大概先前跟家中教师学过一些花拳绣腿。师父本来立意已决,不再收徒。但是无奈郭氏父子苦苦相求,其心诚肯可嘉,郭老爷更不惜赠予黄金千两,重礼若干。尤其是师父见到郭公子天资聪颖,纯朴虚心,勤恳好学,如得遇名师指点一二,未尝不是可造之材。因此师父心下松动,收了郭公子做了关门弟子。我叫他郭师弟,师妹年幼,还是称他郭师兄。当初讲好,授业五年,不得归家,五年后,师徒双方再做商议。 
  “这五年来,师妹过得很开心,至少身边多了一个玩伴。而我年岁既长,渐渐在江湖上走动,间或外出替师父办事,因此有时不在庄中,有郭师弟陪在身旁,我也不必担心她一个人感到孤单。 
  “郭师弟身世不俗,品行端方,尤其可敬的是他勤学好问、踏实耐劳,连我也时常自愧弗如,师妹以前贪玩,跟着郭师弟反倒着实下了不少苦功夫,武功颇有长进。 
  “和我比起来,郭师弟的年龄与师妹更为相当,脾性相投。他们自幼所遇的情境大不相同,互感好奇,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郭师弟始终养尊处优,自然不像我这般对师妹处处担待,时而吵吵闹闹,反而感情日深。 
  “后来,师妹很快乐地告诉我,她和郭师弟已经情投意合、互表心迹。她从小有什么话都对我说,有些话她不肯告诉师父,但是从不避我。”玉庭不知想到了什么逸事,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 
  “其实师父对师妹向来都是有求必应的,归闲庄中也没有诸多繁文缛节。但是郭师弟出身名门,家教严谨,他不肯背着父母私自许约,他说自己对师妹情真意切,他年学满出师后必会据实禀告父母。他们平素相处也是守礼有节,除了我,再也没有旁人知道他们的事。 
  “我心里自然很替师妹高兴,你情我愿已属难得,郭师弟这样的人品,也颇可托付终身。你不必疑心我另作他想,我和师妹朝夕相处十几年,彼此心中手足之情已远胜于寻常骨肉。” 
  少蟾始终一言未发,听到这里,微笑着点点头。玉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似乎余下要说的话不易出口。 
  “转眼之间,五年期满,郭师弟的武功大有成就,师父也十分满意,应允他可随时回归闲庄再来讨教。郭老爷亲自从沱阳赶来接公子,再次遗以重金,对师父千恩万谢。这一次,郭老爷见到了林师妹,无非出于礼节说些赞赏的客套辞。 
  “郭师弟就这么走了。三个月之后,郭府差人送来请柬,说郭公子聘下某家小姐,某年某月某日在沱阳城行礼成亲,恭请授业恩师、同门师兄盛驾光临云云。此外,郭公子走后再无一言半字单独寄予师妹。 
  “师父对其中的内情丝毫不知,自然欢喜,时常提起郭师弟夸赞一番,还与我们商议何时上路,如何备礼。师父说他闲居已久,正想动动身骨,沿途顺路探访旧日故友,看看世间变迁,况且郭家不在武林中,婚嫁俗务更非江湖中事,并不违背誓言。 
  “云儿当着师父的面当然只能顺意奉承,只有我才知道她心里有多么难过。” 
  玉庭低下头,咬着嘴唇。 
  “云儿也不能让旁人看出她的变化,因为庄里的人都知道她多言爱笑,也对她格外照顾,若是有人见她不快,关心问起,她无法据实以对,所以云儿的谈笑举止与往常一般无二。到她独自一人的时候,真想不出她会如何……” 
  玉庭不住地摇头。 
  “起先云儿连对我也不肯说,只当作无事发生。后来她实在忍受不过,对我流露真心。从那以后,我时常寻机会带她外出,以避开熟识之人,只有我们二人相对时,她可以暂且不必再强作欢颜,委屈苦闷也不致郁结心中。 
  “你知道我最不会安慰人,我也从不与云儿说起郭师弟,说他坏话,或者说他本来无奈、身不由己之类。我只想让找些不相干的事来做,让她不要一直沉沦。” 
  玉庭抬起头,长叹一声,脸上微微有些红晕。 
  “也许那些时日她孤单无助,只有我可以依靠。也许郭公子的感情无疾而终,让她想到我俩自幼相依为命,从未彼此食言。也许还是我的所为过于体贴,有悖常情,以致让她再入误局……” 
  少蟾此刻才开口:“我明白。而且我能猜到你会如何回答她。” 
  “不错,我心里对云儿始终只有疼惜,而且我明白她此时心中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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