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霜雪飘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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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霜雪飘时-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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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你臂上的伤痕……” 
  少蟾点点头:“师父把我带回潼山,我便在山上呆了十三年。再往后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他叹了口气,轻轻一笑:“没什么特别的,恐怕你会觉得很无聊。” 
  绣云先前只道少蟾曾经受屈八年,因此处境萧条,却没有想到他自出生起便境况惨淡。她固然不好奢靡挥霍,却也自幼吃得精穿得细,娇生惯养,心想事成,对那些穷困之人虽也常怀恻隐,却从未如此感同身受。绣云低声问道:“那你后来甘愿隐居山村为医,也是因为……” 
  少蟾温柔的看着她:“你曾经说过,那里山水秀美,长居之人大有眼福。其实,当地峰峦雄峻,土地却十分贫瘠,江河浩渺,泛滥之时却屡吞田屋,且高山阔水又使得道路极其险难。当地居民,恐怕无人有心顾及风景。我真心诚意留在那样一处地方,只是希望不再有孩童像我这样,因为家中贫寒而失去自己的爹娘。” 
  “李大哥,我曾经责怪你,还说过很多无知的话,我……”绣云低着头,明白这世上有远比为情伤逝沉重百倍的苦痛。 
  少蟾笑着安慰她:“绣云,你不必如此自责。世人各有天命,所以更应该用心珍爱自己。多存一些希望,尽力争求幸福,而不是自怜自怨,更不要……” 
  绣云咬着嘴唇点点头,少蟾便不再说了。 
  又行了几日,终于回到归闲庄,上下诸人见到大小姐平安归来,莫不欣喜万分,一通忙乱的伺候起来。玉庭外出访友,隔日才会回庄。少蟾本是熟客,自不见外。绣云却是头一次身为主人,在自己家中款待少蟾,心中自然别有滋味。她便如初识乍见一般,领着少蟾在庄内四处游览,不厌其烦的给他解释每一处角落的掌故,又将种种礼节气派一丝不苟的端出来,少蟾心底暗自好笑,惟有乖乖的听她摆布。 
  绣云拉着少蟾来到闺房外间,那些顽皮的丫鬟各自退立房外。绣云直奔屋角,掀开一只樟木衣箱,捧出一个锦匣,匣内有一方精致的漆盒,她从盒里掏出一团绣缎包裹,得意的塞进少蟾手中。缎子散开,现出一枚五彩斑斓的羽毛毽,二人相视,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 
  绣云在心里盘算一下,时间还有,便命家人火速牵出两匹快马。绣云与少蟾策骑扬鞭,一路驰骋,正来到十三年前,二人初次相遇之地。如今,那株老树愈加繁茂壮美,当年同乐的伙伴也已长大成年,却依旧有另一群幼童在树下嬉戏玩耍。二人携手漫步于夕晖晚照下的城郊绿野,少蟾告诉绣云当年自己如何从潼山来到郢南,走哪条路经过此处,在谁家投宿,第二日又怎样访到归闲庄,绣云告诉他那日一早,自己如何由丫鬟仆妇陪伴,坐着马车来此处踏青,遇见谁家的孩童,玩过哪些游戏,最后又怎样起意踢燕子。然后,二人就坐在大树下,静静的看那些儿童玩得不亦乐乎,看那些家人千方百计的哄他们回家,看几对少年男女隐于花间柳下,悄悄的互诉衷肠,挽结同心。直至暮色四合,二人才恋恋难舍的慢慢往回走。 
  行至庄门口,绣云忽然道:“李大哥,我们这一路的事,烦请你替我如实转告师兄。”少蟾点点头。 
  第二日晌午,玉庭果然归来,一见二人,喜不自胜。用过午饭,绣云回房休息。玉庭和少蟾便在小园内把酒问盏,少蟾将此行经历一一告诉玉庭,惟独略去凤翾不提。 
  玉庭听罢,点头长叹:“这桩事果然还需你陪云儿去才好,若叫我遇见这些情景,再也想不出话语来安慰她。其实,云儿父母的事情,师父也曾对我略有提起,想不到详情却如此令人扼腕。”他皱着眉饮了一杯:“我早已发觉云儿心思敏感,用情专深,原来是随她爹的性情。别看她对旁人豁朗大度,堪媲男儿,然而一涉及到自己的情感,不论是否关乎男女情爱,都极易纠缠沉陷,难以自释。如遇情变,她自然没有苏小姐那份毅然决绝,只怕会如她爹爹一般,隐埋心底,独自消受。”他又饮了一杯:“云儿在你那里最初一个月,信使回报总说毫无起色,我也曾怀疑过,是不是自己太过无情。当初如果我……” 
  少蟾平静的看着他:“现在你还后悔吗?” 
  玉庭坦然回答:“那是我情急意慌,胡思乱想而已。如今,我更加确信自己做得不错。我能供养云儿华服美食,能陪伴她寻欢作乐,但是我明白,自己永远也学不会如何开解她的心事。她需要的是宁静安稳的幸福,我却无力满足她。从小我就不知道该怎样劝她见医生,哄她喝药。”玉庭情不自禁露出笑容,少蟾却面无表情的盯着石桌。 
  二人默默的又饮了几杯,少蟾终于说道:“既然诸般事务已了,明日我便告辞回家。” 
  玉庭看了他一眼,也不挽留,只说:“那你自己去跟云儿辞别,不然她会责怪我不诚心留你多呆几天。” 
  少蟾点点头,玉庭便叫来丫鬟,回说大小姐现在水榭。 
  来至池畔,但见芙蕖已凋,空余碧叶,木槿却千娇百媚,正当鼎盛。绣云斜倚白玉阑干,拈一枝木槿,正将花瓣一点一点撕下来,丢进水里,贪食的鸭儿和鱼儿便过来争抢,那袭曳地的锦缎宽裙上绣满含苞初绽的垂丝海棠,却与人面鲜花斗妍争芳。 
  少蟾走到近前,唤了几声,绣云却未有所动,只得轻轻碰了碰她的肩头,绣云方才回过神来:“李大哥,是你。” 
  少蟾在她身旁坐下:“绣云,我打算明日一早离开这里回家去。” 
  绣云温柔的微笑着:“李大哥,你治好我的伤,又数次救我性命,还陪我走了那么远的路,你为我做过这么多事,我还没有好好对你说一声谢谢呢。你若回到家中,请你代我向……”犹豫了一下,却又不再说下去。 
  少蟾见她眼光黯淡,却强作音容镇静,内心十分不忍,冲口而出:“绣云,若你需要,我便留下来陪你。”说完,并不自悔失言。 
  绣云却摇摇头,望着那只寻不到食的鸭儿慢慢划回莲叶中,低声说道:“李大哥,你听闻贺前辈噩耗那晚,我就躲在一旁偷听。本来我是担心你,不知道师兄为什么事急忙找你。” 
  少蟾一愣,努力回想那晚说过的话,却只记得谈到自己被逐之故,不由得问:“所以,第二日在潼山,你要胁迫方师妹。” 
  “你和师兄说得那样模棱,我还以为……李大哥,倘若方姑娘对你情有独钟,我决不会嫉恨她。但是,如果她曾经辜负你的情意,或者她原本存心戏弄你,我自然不会轻易饶恕她!” 
  少蟾笑着说:“现在你知道自己冤枉她了。忘掉这件事吧。” 
  绣云不理此茬,犹自继续道:“我听见师兄说……说你即便没有爱过一位姑娘,也会因为不忍心伤害她,而情愿伴她一生……”少蟾大吃一惊,连他自己也不记得玉庭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更没想到自那以来,绣云却是始终为这句话困扰不已。 
  “那么,我是这世上第一个向你表露心意之人吗?”少蟾点点头,绣云却愁眉微蹙:“以前,你心中没有爱慕的姑娘,那是因为你顾忌自己的身世,不肯轻言允诺。但是以后却不同了,你既已还复清誉,凭你的才能,自然不会再久居池中,必能成就一番事业,到那时,便可求觅你心仪的女子。李大哥,我当然心愿能够与你长相厮守,日日得你宠爱呵护,可是我却不愿意让你陪伴并非衷爱之人度此一生,而将你自己的心意长埋心底,就像……像我爹爹那样……”她咬紧嘴唇:“以前,你照顾我,善待我,是因为我有伤在身,又遭遇苦恼,你不能弃我不理。可是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善待自己,努力过得平安、快乐,你便不必再为我牵肠挂肚,可以放心的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少蟾万万想不到绣云会说出如此一番话来,心如刀绞,却不知如何对答。 
  “爹爹和苏小姐诀别之时,是不是也是如此情景……我答应过你的事,却做不到……李大哥,倘若我们从此身若劳燕,影如参商,那么,只要我们好好爱惜自己,便算作不辜负对方的情意了。”说完,勉强一笑,起身慢慢离去,先前在指尖玩弄的木槿花瓣散落了一地。少蟾缓缓伸出手,却只触到她的衣角,更不知道,即便自己追上去,又能说些什么。 
  次日清晨,少蟾起身离庄,只说已向绣云辞别,玉庭不再多问。 
  绣云却一直睡到正午,方才慵懒起床,招唤丫鬟过来服侍自己梳洗妆扮。厨房送来的饭菜虽然都是自己平素爱吃的,却总不合今日的口味,命人撤下去,重新再做。 
  玉庭听下人回话,说大小姐已经醒了,便过来看她,只见一屋子的丫鬟都在翻箱倒柜,铺了遍地的什物。绣云一见玉庭,便皱着眉抱怨:“师兄,我这么久不在家,房里的东西旧的旧,缺的缺,就是好的也都看腻了,没有一样顺眼的。”说完,撅起小嘴,满脸不高兴。 
  玉庭一笑,摆摆手让那些丫鬟不必再忙乱,领着绣云里外上下巡检一番,帮她一起算计需要添些什么,又出主意,说自己在何处见过哪些新鲜玩意,如何精致巧妙,一一商量完毕,开列单子,命管家速速派人去采买。 
  绣云总算露出一丝笑容,忽然又道:“师兄,乞巧节就要到了,我要邀几个姐妹过来陪我。” 
  “本应如此,都怪我忙得将此事忘了。你都要请谁呢?”玉庭叫丫鬟取来花笺,亲自替绣云研磨。 
  绣云狡黠的反问:“你说我请哪家的姑娘才好呢?” 
  玉庭故意犹豫一下,才凑到绣云耳边悄悄说:“依我看,今年灯节同你一起扎花灯的那位……” 
  两天之后,管家禀报,说单子上的东西已经尽数买来,请大小姐过目,并指示如何各处安置。丫鬟却回,小姐正在书楼读书,且这两日从早到晚都呆在楼中,连一日三餐都是送过去的。玉庭便命管家先去入库,等何时小姐有兴致再说。管家原本急三火四,忙得汗流浃背,听主人如此吩咐,也只得照办,只是暗自琢磨,少庄主宠起小姐来,却比老庄主更胜十倍。 
  少蟾离开归闲庄,同以往一样,步行向北。路经覃城,他不由得想起数月前,就是在此处,玉庭急切的找到自己,告知绣云性命垂危的消息。转眼之间,将近半年过去了,其间发生了许多事,却又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自己的生活便一切如故,毫无改变——依旧独自一人从郢南走回染玉江,走的还是那条老路;依旧会在村里住几个月,然后远行四方,如今得到韩老爷的名帖,也许能够多拜访几家书院;依旧会在还家途中顺路去归闲庄看望玉庭,只是不知道明年再去的时候,绣云……少蟾摇了摇头,未作停驻,径直穿过覃城。 
  不多日,熟悉的村舍已然在望。少蟾走在那条沿江的大路上,想到绣云曾经四次经过此路,第一次乃是躺在马车中,毫无知觉,以后却是一次比一次更加欢欣喜悦,神采飞扬,不知道她下次再走此路时又是何年何月,何情何景。 
  回到家中,一切光景都与离开那日并无二致。少蟾推开窗,但见青山依旧,碧水如故。忽然,一袭风闯入,原本有些松活的柜门微微摆动,少蟾便要去关严,手刚碰到柜门,一件匆忙塞入的罗裙掉落出来,金丝绣纹宛如映在涟漪上的阳光,正是绣云被樵夫误当作仙子那日所着。少蟾拾起来,小心翼翼的叠好,整整齐齐的摆入柜内。他料想不过几日,归闲庄便会派人来取回绣云仓促离去时未能带走的衣物,转念又一想,大概他们根本不会留意这些,现在已值夏秋之交,玉庭又该四处请人为师妹裁减新衣了。女儿家当然要绫绡绮缎来匹配,可是他更喜欢看绣云心满意足的笑靥,每次见到她笑得那么真心实意,他便忍不住去相信,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烦恼和痛苦。不知下一次见面时,她还会不会对自己展露那样的笑容呢? 
  少蟾从房后的小门出去,径直来到江畔的大石旁,坐下去,望着江水,无意识的扯了一片苇叶,放在唇边吹起来。不知不觉间,耳边响起的,却是那支《采莲曲》,眼前的江面上,仿佛出现了直接天边的碧叶,一只小舟缓缓荡出,船头那位一身桃红的少女手捧莲蓬,将一枚莲子轻轻抛了过来,随即满面绯红,娇羞含笑,却又毫不犹豫的望向自己,若有期待。不知怎的,他忽然想到,戏水湿鞋袜总比贪高爬树更叫人放心,不由得中断笛声,情不自禁的笑起来,这才发觉,身后有人正在轻声呼唤自己:“……李先生……” 
  少蟾连忙站起来,转回身,只见小英微微低着头,面带淡淡的喜悦,轻声道:“李先生,原来你已经回来了。我……没有打扰你吧。” 
  少蟾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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