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莎·克里斯蒂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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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克里斯蒂自传-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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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她的看法,并说作者永远不会成大器。她的真正含义是小说作者尚不成熟,
还不足以写出达到出版水平的作品来,尽管作为一个作家而不是评论家,她
本人没想到这一点。—位评论家或编辑的目光会更敏锐,因为他们的职业就
是发现未雕的璞玉。因此,我不好妄加评论,这样易伤害作者。

作为批评,我惟一想说的是未来的作家没有考虑作品的销路如何。写本
三万字的小说毫无益处,这种长度的书目前不易出版。“噢,”作者会说,“可
这本书需要这么长啊。”假如你是个文曲星,这样做或许没错,但更可能你
是文字匠,你获得自觉能够驾驭而且颇有兴趣的素材以后,你会想卖个好价
钱。一旦如此,你必须赋予其读者需要的形式与内涵。你是个木匠的话,做
一把五英尺高的椅子就毫无用处。

谁也不会坐这种椅子。凭你说这样的椅子外形美观也无济于事。你要写
本书,得研究写书的一定之规,然后按规矩去写,如果你想为某杂志写一篇
短篇小说,它的长短、小说的形式都得合于该杂志刊行的要求。倘若你写的
不供发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长短随你而定,形式也随心所欲;可是这样
你只能满足试笔之乐而己。动笔之初便认为某某是文曲星没什么好处,有这
样的人,但屈指可数。不,仅仅是个匠人而已,一个从事诚朴无欺行当的文
字匠。你得学会各类技巧.随后你就能在这个行当中运用创造性的想象;可
你必须依照一定的体裁。

直到这时我才想到我也许能做个专业作家。可我还没打定主意。我仍然
认为写作不过是在沙发垫上绣花的自然延续。

从伦敦来乡村之前,我曾学过雕塑。我是这门艺术的狂热祟拜者,远超
过绘画。我向往成为一名雕塑家。这个希望很早就破灭了:我发现由于缺乏
视觉上对艺术的鉴赏,雕塑非我能力所及。

为虚荣所驱,我曾把我的几首诗诺了曲。回过头再看看我谱写的华尔兹
舞曲,觉得没有比这更平庸的了。但愿我学过和声学并粗知作曲法。可是看
起来写作才最终是适合我的职业和表达自我的方式。

我写了一个主要描写昆虫,内容忧郁的剧本。我接触的出版商都不容分
说地拒绝接受它。奇怪的是当今这类剧本对出版商倒富于吸引力。

我还写了一部关于埃赫那吞①的历史剧。我特别偏爱它。约翰·吉尔古
德诚挚地给我写了封信。他说剧本不乏有趣之笔,但出版则得不偿失,而且
它还缺乏幽默感。我没把幽默感与埃赫那吞联系起来,然而我错了。埃及同
样富于幽默,生活不论时间地点也是如此,悲剧亦含幽默的因素。  ①
埃及国王.以其宗教改革著称(公元前1379— 1362 在位)。———译注。

3 
我们从周游世界回来后,尝尽了艰辛,令人欣慰的是终于迎来了这种平
静的日子。
也许这时我本应心有所虑,太顺利了。阿尔奇有称心的工作,老板是他


的朋友;与同事关系融洽;他一直翘企加入一流的高尔夫球俱乐部,如今也
实现了。每逢周末都玩个痛快。我的写作也进展顺利,并且开始考虑或许应
继续写作来赚取稿费了。

我是否认识到在生活的静谧中可能蕴蓄着某种隐患?没有。但是的确少
了点什么,虽然我没有深入琢磨。我怀念我和阿尔奇以前相依相伴的日子。
我怀念那些一同乘汽车、火车寻幽揽胜的周末。

这时的周末是我最单调沉闷的时间。我时常想邀请朋友来乡下共度周
末,以便和伦敦的朋友叙叙旧。阿尔奇很不以为然,他说那样会糟塌了他的
星期天。家里来了客人,他就得在家多呆些时间,有可能误了他第二场球赛。
我对他说要打打网球,不要总是高尔夫球,我俩在伦敦公共球场打网球结识
了些朋友。他一副厌恶的神情,说打网球会降低打高尔夫球的眼力。他像怀
着宗教热忱一样打高尔夫球。

“听我说,你随便邀请你的哪个朋友来,但是别请夫妇俩一起来,要是
那样,我得花点时间应酬。”

这事不大好办,因为大部分朋友都结了婚,邀请妻子而不请丈夫总不大
合适。在森尼代尔我也交了些朋友,可森尼代尔的社交界主要由两种人组成:
一种是中年人,热衷于园林,除此没别的话题;另一种是性情豪爽、爱好运
动的富裕人家,他们举行鸡尾酒会,开怀豪饮,我不是这种类型的人,阿尔
奇也不是。

有一对夫妇可以而且确实和我们共度了周末,那是楠·华兹和她的第二
个丈夫乔治·贡。乔治和阿尔奇打高尔夫球,楠和我闲聊,边谈边在女子球
场随便打打高尔夫球。

然后我们去俱乐部会同他们喝点饮料。至少楠和我会一饮而尽;半品脱
用牛奶稀释的纯乳酪——就像从前在艾本尼农场那样。

赛特的辞别使我们很难受。她一直尽心尽职,却总想着到国外找个工作。
她很想以家庭教师的身份周游世界,见见世面。我赞同她的观点,恋恋不舍
地同意她去比利时。

这回我打算雇一个身兼秘书和保姆二任的人。我整理了许多封回复我征
聘启事的信件,在适当的时候,我到了伦敦兰开斯特城门附近的一家小小的
私人旅店去见夏洛蒂·费舍小姐。我一见费舍小姐就喜欢上了她。她高高的
个子,棕色的头发,估摸二十三岁左右;曾照顾过小孩,看上去精明强干,
得体的举止中一双秀目闪着光彩。她会速记和打字,喜欢在照顾小孩之余干
点秘书工作。

这样,夏洛蒂·费舍来给我当秘书,她姐姐玛利·费舍需要时也来帮帮
忙,她俩和我做了多年的朋友,给我当秘书、保姆和佣人等等。夏洛蒂至今
和我仍是好朋友。

夏洛蒂,罗莎琳德一个月后叫她卡洛,她的到来像是出现了奇迹。她一
踏进斯科茨伍德的大门,罗莎琳德就不可思议地又变成赛特时的乖孩子。简
直像洒了圣水!鞋子穿在脚上再不用来砸人了,回答问题有礼貌,她和卡洛
一起看来心情很畅快。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罗莎琳德一上学,我就着手准备口授一篇小说。对
此,我忐忑不安地一再推迟。我俩终于开始了工作:我和夏洛蒂面对面坐下,
她手拿铅笔和速记本。

我悒悒地望着壁炉,尝试性地咕噜了几句,听起来很不顺耳。


我时断时续地说着,每句话都不自然。这样持续了一小时。

后来,卡洛告诉我她自己开始创作时也发忧。虽然她学过速记课程,但
没实际用过,她曾利用记录布道词来熟悉她的速记。

创作经过这几乎夭折的开端,才有了进步。但采用普通写法或打字进行
创作,我觉得更得心应手。听着自己的声音多么令人不自然,多么无法倾吐
心声,真是荒唐。五六年后,我的右腕骨折无法继续用力时,我开始用口述
录音讯。才渐渐习惯了自己的声音。

然而使用录音机的不利之处是使你说话罗唆。

毫无疑问,打字或文字方面的努力的确使我紧扣主题。

用词简洁在侦探小说中至关重要。谁也不想听同一个细节颠来倒去。可
是面对录音机,稍稍变换词语,重复同一情节倒很诱人。当然,事后可删改,
可那样会影响情绪,而且会销蚀本应获得的如涌的文思。重要的是利用人天
生的惰性以及除非言不及义而不多写一个字的天性。

不容否认,什么事都有一定的限度。我自己认为一篇侦探小说的合适长
度为五万字左右。我知道出版商认为这太短了。读者花钱买本仅仅五万字的
小说也许觉得上当了,因此六七万字也无妨。如果你的书超过这个字数,你
会发现字数少一些,书会更精彩。

惊险小说的合适篇幅在两万字左右。不幸的是,这种篇幅的小说越来越
没市场,作者的稿酬也不那么优厚。作者因此感到不如将其扩充为一部够篇
幅的小说更好。短篇小说创作技巧用于惊险小说或许行,可对侦探小说则不
适用。

这时,休斯·梅西给我商定了新的出版商威廉·科林斯。我给他们写的
第一本书《罗杰·艾克罗伊德谋杀案》无疑是我当时最成功的一部书。事实
上,我至今仍记得这本书。我从中掌握了一个公式,这要归功于我姐夫詹姆
斯。他多年前曾在看完一本侦探小说后,有些不耐烦地对我说:“现在侦探
小说几乎人人最后都成了罪犯,甚至连侦探也是。我想看的是像华生那样的
人物最终也被证明是罪犯。”

这个想法很新颖,我长时间琢磨着。随后,事有凑巧,路易·蒙巴顿勋
爵也把几乎同样的想法告诉我,他在给我的信中建议:让主人公以第一人称
讲述故事,而最终他们被证明是谋杀者。

这是个好主意,我思付良久。这样写自然有许多困难。

一想到黑斯廷斯是个谋杀犯,况且要描述得天衣无缝是何等困难,我就
犹豫不决。

当然,许多人都说《罗杰·艾克罗伊德谋杀案》是胡编乱造;可仔细读
过全书就不这么看了。那种情节需要有时间跳跃和模棱两可地一笔带过;而
舍巴德医生自己如实地写下了部分事实真相,并以此为乐。

这段时间,除了《罗杰·艾克罗伊德谋杀案》带来的烦恼之外,日子过
得有条不紊。

罗莎琳德上了学,成天兴高采烈的。我们有了漂亮的房子和花园,还有
那辆大鼻子莫里斯牌小汽车;费舍是个好帮手,日子过得和和睦睦。阿尔奇
昼夜迷着高尔夫球;他的胃口不错,神经性消化不良也好多了。真可谓事遂
人愿。

经过经济拮据的日子,不再为钱发愁是再惬意不过了,我们可能都有些
昏昏然了,竟想买那些从不敢问津的东西。


一天,阿尔奇突然告诉我要买一辆真正的跑车,这叫我大吃一惊。

“但我们已经有了一辆汽车了。”我惶惶地说。

“噢,可我指的是一辆不寻常的。”

“我们可以再生个孩子。”我提醒他。我已经满怀兴奋的心情琢磨了许久。

阿尔奇断然反对。“除了罗莎琳德我谁也不要。罗莎琳德是个绝对令人
称心的孩子,这就够了。”

现在他说:“要是有个儿子,就会搞得一团糟。况且,来日方长。”

我同意来日方长的观点。勉强同意买一辆迪拉契牌的二手车。其实他早
已看好并进行了讨价还价。这辆车使我俩很开心。

“森尼代尔是个安居的奸地方,”阿尔奇说,“我想不妨买幢自己的房
子。”

这主意实在激动人心。虽然在斯科茨伍德住得还算舒服。可毕竟有种种
不便。电线常出毛病;广告上说的随时供应热水只是说说罢了;维修更是难
得有一次。自己弄一套住处的主意很对我心思。

一两年后,我们已看过许多处房子——我总是把看房子当作消遣——终
于初步选定了两处。一处要走段长路,房子不太大,有个招人喜欢的花园。
另一处在车站附近;像是一套某百万富翁的邸宅搬到了乡下,不惜金钱地装
饰了一番。房内有镶木墙壁,几处浴室,卧室内有盟洗等设备。这处房子近
几年几经倒手,据说是处凶宅,在这住过的人到头来总是交不上好运。头一
个房主丢了钱财,第二个死了老婆。第三个的结局不知如何,只知道分后了,
大概是分道扬镳了。不管怎样,这处房子一直低价待售。它的花园景色恰人,
庭园呈窄条形,草坪前烷翅着一条长满水草的小溪,再往前走是一大片长满
各种杜鹃花的园子,那儿有一整块菜地,再往前是一片蔬菜的荆豆丛。至于
买得起买不起是另一回事。虽然我俩收入还算丰厚。我的或许不大稳定,阿
尔奇的则没问题,但糟糕的是我俩没有现款。我们以抵押方式买下了房子,
挑了个日子就搬了进去。

我们又添置了窗帘和地毯,过上了一种无疑是我俩财力所不及的生活,
尽管账面上仍收支平衡。家里有两辆汽车:迪拉契和大鼻子莫里斯,又雇了
几个佣人:一对夫妇和一个女佣。

按阿尔奇的主意,我们把新居叫做斯泰尔斯,因为我第一笔稿费收入是
来自《斯泰尔斯的神秘案件》。墙上悬挂着这本书的封面图案——这是博得
利出版社赠送给我的。

但是,斯泰尔斯是块不祥之地。

4


第二年的生活不堪回首。生活中常有这样的事:一错百错。

我从科西嘉度了几天假回到家一个月的样子,我母亲就得了严重的气管
炎。当时她在阿什菲尔德。我去看望她,随后宠基代替了我。不久,她打电
报告诉我她把母亲接到艾本尼去了,在那她能更好地照料母亲。母亲病情似
有好转,但再没好利落过。她被困在床榻上。我估计她的肺感染了,那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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