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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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身-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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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涛顺口吟道:绿英满香砌,两两鸳鸯小。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早。
  她的父亲听了这首诗,心里叫了一声苦也。这个女儿,看来必是前途无量风月无边。
  老干部薛郧忧心忡忡,还没等到薛涛迎送南北鸟,就在那年溘然长逝。
  没有了父亲的庇护,薛涛果然成了官妓队伍中的一名佼佼者。
  在大唐剑南节度使韦皋先生的大力关爱之下,薛涛茁壮成长。她走入了大众的视线之中,成了一个文化现象,也成了韦皋幕府里一个著名的主持人。韦皋先生对她的工作很满意,题词鼓励她说:“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下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在薛涛的春风吹拂之下,白居易、牛僧儒、令狐楚、张籍、杜牧、刘禹锡、张祜等中唐大诗人皆以薛涛故,在浣花溪畔流连驻足。薛涛在42岁时宝刀不老,又和元稹谈起了姐弟恋。元稹即为《莺莺传》的作者,亦即《西厢记》的人物原型。孰料造化弄人,一场轰轰烈烈的姐弟恋之后,薛涛没有披上婚纱,而元稹又重新踏上他的仕途。薛涛65岁去世,她的墓碑上,名字前加上了一个可笑的官职,是“西川女校书薛涛洪度之墓”。
  叶雾美说得很投入,马克却听得有些不太明白。
  ——你为什么喜欢她?
  马克问道。
  ——因为她美丽又聪明。她这一辈子,基本上活得像个女人。
  叶雾美说道。
  可惜的是,叶雾美不知道薛涛有没有文身。
  文身之前,叶雾美专门查过相关资料,知道唐朝的文身已经很普遍。唐代段成式在他的《酉阳杂俎》曾经提到:一位具有艺术鉴赏力的流氓曾经花了巨款请人在自己身上纹了很大规模的人文景观,山水、草木、亭台楼阁无不栩栩如生;还有人则是在自己的后背上纹了天王,每到初一十五,就会焚香袒坐,让老婆孩子祭拜他后背上的神仙;最嚣张的是一个名叫张斡的人,他居然在自己的左胳膊刺上“生不怕京兆尹”,右胳膊刺上“死不畏阎罗王”,招摇过市。但是,没有人真的买他的帐。这位张斡先生结局比较悲惨,犯了一点儿错误,被官府抓去,一顿板子,活活夺去了性命。
  可惜的是,叶雾美没有查到薛涛到底有没有文身。
  为了加深马克的印象,叶雾美曾经特地去一家有名的字号,买来过“薛涛笺”。
  “薛涛笺”是薛涛在成都浣花溪居住时,采用木芙蓉皮作原料,加入芙蓉花汁制成的深红色的小彩笺,用于写诗酬和。浣花溪水清质滑,所造纸笺光洁可爱,为别处所不及,“薛涛笺”因此又被称为“浣花笺”。大唐时,“薛涛笺”风靡天下,很多作家写东西都用“薛涛笺”,为的是跟上风雅的最后一班地铁。
  不过,现在的“薛涛笺”似乎做得不那么精致,只是用工业颜料染过,表面上看也很精美,但实际的雅致与趣味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之遥。
  叶雾美对马克说,这就是薛涛的专利产品。单是这一张纸承载的信息,就比你们国家的历史长得多,这就叫博大精深。

  蝴蝶夫人(4)

  马克无法反驳。
  叶雾美说,那天晚上,马克和她做爱的时候,干得很用力,并且没有戴安全套。
  马克说,要让她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博大精深。
  ——你不知道,他力气多大!
  ——哇,他的器官好雄壮,简直就是摇动长矛的Shakespear。
  ——痛死我了!
  ——你知不知道,我们是在桌子上做那件事的。
  听起来是在抱怨,其实她是在炫耀。
  叶雾美总是告诉我她和马克的这些事情,似乎是为了锻炼我的神经。
  叶雾美说了很多细节,非常具体的细节,让我认为她几乎不可能清楚记忆的细节,
  说这些细节的时候,她的语气很夸张。
  她说这些事说得很带劲,就像是在复述一篇拙劣的小说,以至于让我认为那是一种想像。
  叶雾美告诉我,马克痛恨安全套,用他的话来说:
  ——跟穿着袜子洗脚的感觉差不多。
  这些话,都是马克跟朋友们学的,他差不多已经成了一个“中国通”。
  幸运的是,叶雾美从来没有怀孕过。
  叶雾美告诉我,她和马克在一起做爱的时候,总是会服下避孕药片。
  在怀孕的问题上,她比马克还要提防。
  她决定不生小孩,终止所谓的人类进化,作为对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八个字的回应。
  她不能选择做不做上帝,但她可以选择做不做母亲。
  她要把这条卑贱的基因链条掐断,让它再无繁衍的可能。
  她知道,自己是一个软弱的人,如果怀孕,如果出现妊娠反应,出现与婴儿的心理感应,她会下不了决心,所以,她让这件事情不能发生。
  马克对她的这种小心谨慎赞叹不已。如果每个女人都能够像她这样做,他就会省下很多的麻烦。
  马克教会了叶雾美喝酒和抽烟。
  他说,喝酒抽烟的女人看起来更性感。
  他还带叶雾美出入一些文化场所,如剧院、画廊和酒吧,领她去看小剧场话剧和摇滚乐的现场演出。叶雾美一开始很不习惯这种场合,后来,她慢慢地爱上了那种暧昧的氛围。
  马克经常带她出入那些在圈子里小有名气的地方,“素莲花”、“棉花糖”、“黑匣”、“蛤”“剧人之家”,这些酒吧或者饭馆差不多成了她的据点。
  每次坐在那些温暖的地方,她都会想起薛涛。
  薛涛当年也一定是像她这样,坐在奢侈的地方,和大唐节度使韦皋、白居易及杜牧等诗人一边喝茶饮酒,一边谈论文化和文化有关的事情。
  她觉得自己就是当代的薛涛。
  这些地方显得很有文化,那里面出入的人也很有特点,都很会装模做样。
  只要一进入那些场合,叶雾美就不由自主地变得很端庄,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戏子。
  那些人看她的眼神也很暧昧,都幻想着和她上床。
  马克曾带她看过不少演出,叶雾美最喜欢看《蝴蝶夫人》。
  当她坐在剧场看演出的时候,她总是觉得自己比舞台上的那些人更像演员,比蝴蝶夫人更像蝴蝶夫人。
  叶雾美和马克最终还是分手了。
  虽然她纹了身,马克还是离开了她。
  叶雾美说,两人的分手过程颇有戏剧性,一次次旧情复燃故态复萌,又一次次各奔东西。
  叶雾美描述的原因很简单——马克的性欲过于旺盛,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马克和叶雾美分手的时候,居然还给她介绍了一个四十几岁的法国情人。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叶雾美和那个法国男人混了也没有多长时间。
  叶雾美那时候才知道,马克这么做,说明他甩女人的手段已经非常老到,简直炉火纯青。
  叶雾美打电话对马克说:
  ——我终于明白了,你花这么大的力气,最终目的是把我培养成一个薛涛。

  对伤害的迷恋如此之深(1)

  人类有一个显见和突出的现象
  他们有身体并且
  他们是身体
  ——布莱恩·特纳
  叶雾美曾经买过很多“薛涛笺”,还送给我一些。
  她给我写留言,常常是写在随身携带的“薛涛笺”上面。
  我的书桌上,还留着她写给我的一张:
  ——欢愉是短暂的,姿势是滑稽的,代价是昂贵的,18世纪的英国人Lord Chesterfield向他的儿子描述性爱的情趣曾经如是说。
  ——除了天鹅、鸭子和驼鸟,绝大多数的雄性鸟类都没有阴茎。
  ——一只210千克的大猩猩,那话儿可能只有5厘米。
  ——只要雌性动物喜欢交配,那么雄性动物就注定是失败的一方。
  ——以上知识点摘自《动物性趣》,作者奥里维亚·贾德森。
  ——记住,你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孤独。
  那是一张很漂亮的纸,加上她清逸的字体,变得更漂亮。
  她是为了安慰我才给我写这张纸的,那是她和马克在一起之后。
  她来找我的时候,好像是刚刚喝了很多酒。
  她让我给她泡了一杯玫瑰茶。
  她坐在我的床上,用双手玩弄着杯子,很长时间不说一句话。
  那杯茶的颜色已经变得很浓,像是血。
  ——我以后不会来你这儿了!
  她突然说道。
  ——为什么?
  ——和你在一起,就像是没有长大的少男少女,从来没有男人和女人的感觉。
  ——我是不是可以把这些话理解为分手?
  ——分手?我们又没有承诺过什么。不过,随你怎么想。我不想再和你做那种游戏,我们都长大了。
  说完之后,叶雾美咽了一口茶。
  ——随你吧,离开窝囊男人是女人的基本人权。
  我说。
  和马克在一起之后,她像坐上了Shanghai Express,在通往Shanghai Surprise的轨道上一路狂奔,我觉得有些不认识她了。
  ——我们还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我保证。
  她加了一句话。
  说完这句话,她就站起来走了出去。
  叶雾美和我分手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不是春梦的春梦。
  叶雾美躺在床上,像一条涸辙之鱼,已经被欲火烤得焦黄,发出阵阵香气。
  她不停在床上翻滚,S形曲线暴露无遗,尤其是她丰润的臀部。
  一个带着白色面具的男人在看着她。
  他把烟蒂按熄,从凹陷的沙发中站起身。
  他脱下自己那件黑蓝色衬衫,那件衬衫已经满是慵懒的褶皱。
  他脱下了自己的长裤。
  他像一只豹子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他凝视着自己的猎物。
  他尖利的武器进入了她的身体,像牙齿切进她的喉咙。
  叶雾美起伏着,配合着他的动作,发出极小的呻吟。
  她新染的火红色头发,像失火的麦子一样热情奔放。
  戴着白色面具的资本主义在玩弄女性,他的胸毛茂盛。
  我仇恨胸毛,就像我仇恨秃顶,那是荷尔蒙分泌过剩的表征。
  它们是工业时代残存的兽性,嘲笑着我的白白净净。
  他们没有阳痿早泄,没有包皮过长的毛病,还能持久坚挺。
  他和叶雾美作爱,就像把空气打入我的胸腔,让我胸闷欲裂。
  除了用笔记下那个梦境,我无计可施。
  那段时间,我没有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
  父亲打过电话来,让我回家吃饭。
  我拒绝了。
  ——慕文,你不用跟我打迂回,你让叶雾美甩了,是不是?
  ——不是。
  ——她现在跟了一个外国人,是不是?
  ——不是。
  ——还说不是,我在街上看到她了!
  是母亲在说话,她的声音很大,我知道他们用的是免提功能,是我最痛恨的那种打电话的方式。
  ——慕文,你也是个成年人了,不要老是让父母担心好不好?
  我没有说话。
  父亲似乎是喝了一口茶,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愤怒。
  ——又一个老套的故事。女人爱慕虚荣,抛弃了她青梅竹马的小朋友。
  ——你不懂,她有她的理由。
  ——她有什么理由?
  ——懒得跟你们说,我的事你们少管。
  ——慕文,怎么可以这样跟爸爸说话!
  妈妈说了一句。
  我把电话挂掉了。
  叶雾美和马克混在一起之后,很少来找我,顶多就是给我打个电话。
  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她被图书馆除名了。
  我很惊讶。
  她却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她被图书馆开除,和苏联女诗人阿赫玛托娃被日丹诺夫开除出苏联作协的理由差不多,因为她:
  ——时而是修女,时而是荡妇。
  ——在我们面前,叶雾美是修女,精致、纤细、典雅;在外国人面前,叶雾美是荡妇,妖媚、狐惑、热情,这是不可容忍的。
  ——他们就是这样说我的。
  叶雾美笑着说道。
  过了没多久,叶雾美打电话告诉我,她和马克掰了,又认识了一个法国人。
  我觉得很奇怪,她那里一日千里日上日高,我这里度日如年一成不变,像是生活在两个世界。
  我那时候已经从文化馆下岗,成了一个“社会闲杂人等”。

  对伤害的迷恋如此之深(2)

  我是一个懒人,没有长Soldiers head,不相信生存就是战争。
  生存还是毁灭,不是指向两个方向的路标,不是一个问题的两种答案,而是一条双头蛇。
  对我来说,答案基本雷同。
  我不想活得更好,只想苟延残喘。
  我越来越发现,我在这个社会上无足轻重,就是长在城市边缘的一棵莠草。
  我不是被物质时代这头肥硕的奶牛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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