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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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纷纷-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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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渐渐的如月哭得累了,把头轻轻的靠在洪承畴的膝盖上休息。洪承畴低下头来吻他,对他说,“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人了,我自然会待你好的”,然后抱他上了床。
  
  洪承畴在如月的叫声中一次又一次的*欲*仙*欲*死*,什么叫作做鬼也风流,他这次算是真正的体会到了。原来对死亡的恐惧可以放大快感,如月的媚叫不就是最好的诠释么?
  
  天明的时候,如月还没起床便听得见厅里有人说话,他认得那是个汉人,叫做范文程的,听说官阶很大。他们聊了很久,所以如月也没有下床来。之后,他看见洪承畴喝了很多水,好像喝水能喝饱似的,然后上床来再战一番,可他身体很虚弱,大口的喘着粗气。晚饭送来的时候,如月惊讶地看到洪承畴吃了,还吃了很多。夜里又战了一场,大约是吃饱了饭的缘故,这次持续了很久。第五天早上,洪承畴让如月帮他梳头,如月看着他那头长发,又看看自己的金钱鼠尾,羡慕的说“大人的头发真好”“就要剃了”,如月惊得梳子都掉在了地上,“大人是说,要降了”,洪承畴什么也没说。如月想要拿起梳子时,却慌乱的抓到地上旧蒲席中的支楞出的一根枯草,一使劲,那根草“啪”的一声就断了。如月捧着那根断草和那把梳子,就那么蹲在那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不是什么人都能做文天祥的,洪承畴何尝不想,可他不但留恋世间的种种美好,他还不甘,不甘心自己死在破败的明朝的前面。于是他做不了文天祥,他想得太多了,他的心思不够单纯。他不知道这个决定中如月占多大分量,但他看到了如月的美,他也想要,当时如月就在他身边,比权,比名,比利,比什么都要离他近,他一伸手就得到了。
  
  如月知道,这一次,他把谁都辜负了,他没有能力带苏郎回故乡,甚至都没有做到一死以求阴间团聚,也违逆了朝鲜世子的吩咐,北京金銮宝殿的皇上他是不是也对不住了?那个太远了,就不去想了。他知道得很清楚,洪承畴说过会待他好,朝鲜世子也说过,可他们说的意思,和苏郎临终嘱托的那个意思,都不一样。可他太累了,他只觉得自己抓不住命运了,连寻死的力气都没有,他的所有精力似乎都被这辽东的风雪冻住了,就这样飘到哪儿算哪儿吧。
  
  以后的两年里,如月一直跟洪承畴,他知道洪承畴形同软禁,难免闷闷不乐,可他们在一起总是话很少。洪承畴会经常云雨之后呆望着天,自从那次给皇太极请罪回来之后就这样,每次入朝必如是。
  
  崇祯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时,他哭得很厉害,他对如月讲了很多往事,也讲了那幅挂在家中厅堂里的对联“君恩深似海,臣忠重如山”。那天晚上他没有为大行皇帝守灵,像是要抵御这倒春寒一般,和如月在一起汗流浃背,却用拳头堵住了如月的嘴,不让他叫出声音来。又有一日,洪大人在床上勇猛异常,如月快被折腾得昏了过去,真不明白这都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了,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劲头,正准备几天都不要下床算了,可是没有几天就已经回到了北京。
  
  在北京,这个已经劫后破败的城市,如月有了行动的自由,他到了朝鲜世子的府上,想对他说一声“对不起”,当年他想让他唱霸王别姬,可他却唱了游园惊梦。吃了闭门羹,便站在院墙外为他唱了一曲为谢,“近覩分明似俨然,远观自在若飞仙。他年傍得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世子听得很真切,和第一次在苏映秋的坟前听到的一样真切,他一面听,一面望着手里的自己的那幅画,可画中人,大明公主,崇祯皇帝的八妹,在北京城破以前已经死了。天启年间,当朝鲜使臣跟他说起这位乐安公主时,他便着了迷,可那时她已经配给了驸马巩永固,他知道大明驸马都是平民出身,越发的不平,只觉得自己到底被人当作番邦给人看轻了。这不平愤懑却把情意牢牢的打了一个结。可当他知道了国破之时巩永固在公主灵前自焚的事情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惟其义尽,所以仁至”,他不再记恨如月了,“读圣贤书,所学何事?”,他以一国之力尚且投降了,他还能够指望如月什么。他不见他,只是不愿回忆罢了。
  
  又过不知多久,如月回到了江南,看着满街的金钱鼠尾,真不知道身在何处,他疯狂的寻找着和苏映秋一起来过的地方,空气里再也不是莲蓬的清香,而是血腥与硝烟。他不知道这样的故乡映秋还要不要回来。洪承畴总是很忙的,却把如月照料的不错,成群的仆人伺候着,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吃不完的珍馐美馔,只是再也没人知道他喜欢蟹壳黄。如月有大把的时间出门,他听得明白人们的口中洪承畴是什么,也听过洪府里出没的貌美又水嫩的男男女女们是怎么猜测自己这个终日愁眉苦脸的老头子到底媚在哪里。他曾也想劝洪承畴,让清军收敛些吧,别作孽了。可是他连见他一面都难了,不是跟满人谈军机,喝酒,就是软玉温香抱满怀。
  




问琴

  
  “素琴弹复弹,会有知音知。”
  
  ——唐?贾岛《送别》
  
  当如月得知江南最有名的琴家因为反清起义失败被收押狱中,他记起了当年映秋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遍访琴家,锤炼如月的琴艺,也曾想过要拜访这位先生,但最终却未能成行。这天,如月带着许久不弹的琴,来到了狱中,刚一进去,他便被这牢狱特有的血腥味儿逼得几乎要退出来,强撑着走到了。可这狱中人一看到如月的金钱鼠尾便懒得再多看他一眼。如月席地而坐,弹起了《梅花三弄》。《梅花三弄》本是笛曲,当日王徽之只一句“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就令得桓尹“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桓尹显贵,如月不敢如此自比,只是觉得这种场景下,本无颜相见,或许只能“客主不交一言”了。琴声清冽,曲罢二人便攀谈了起来,纵论琴之妙处。如月的整颗心似乎又活了过来,如果苏郎此时在一旁,他一定会微笑着看着他。苏郎对如月说过,他最喜欢看的就是如月身上那些天赋渐渐展露的样子,他说如月每每有所领悟时的那副痴态是最美的。如月觉得苏郎就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似乎从来就没有走远过。不料正在此刻,两个着清装的汉人进来劝降,如月很不高兴被这样打断,比吃了苍蝇还难受,谁知他们竟然说什么留得命在,今后听琴的时候有的是。老先生答:“我与这位小兄弟论琴,干尔等何事?”那人竟说:“您难道不知,这位便是当今洪大人在辽东的如夫人么?”如月站起来对他二人一人一个耳光,跑了出去。只觉得一阵阵的心如乱麻。
  
  那一年,苏郎赎了他出来,他们没有在家里多住,苏郎是个独子,父母双亡,发妻也早早过世了,她逝世之前,一定要他纳了两房小妾,苏郎不愿意如月面对她们可能的敌意,所以并不留他在家中长住,只是带着如月遍访江南的琴家。苏郎从来无意功名,以为弹琴作诗才是人间至乐,家中的产业也很少亲自打理。在山中一位隐士家中,整整住了三个月,如月喜欢这样的生活,在这些人的眼中,他的音乐天赋是那样的令人惊叹,没人去多注意别的。可是一封家信打破了这样的平静,苏郎接到信后,跟如月在山间长谈,只说既然已经脱了贱籍,得了自由身,应该有自谋生路的手段,让如月学会那曲《广陵散》,并且说,跟名师学会了这支曲子之后,以如月的本领谋个西席的位置,教世家小姐公子弹琴,绝不成问题,换个地方没人知道他从前的身份,日子可以重新开始。如月听了不知如何作答,他自然不愿苏映秋这样养着他,也禁不住去想是不是映秋要回家与美妾过日子,从今往后不愿再见他,只是轻轻问“你到底拿我当什么?”映秋听了这话,紧紧抱住如月,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抱了好久好久,他低下头来,轻轻地咬了如月的耳垂,对他说,“我当你是我心尖上的肉”。接着映秋引如月拜了师,并交待,不学会不许如月下山,然后告诉了如月,下山后去找一位私塾先生,是他的朋友,只说找到他便会帮他找到西席的职位,而自己要先下山去,家里还有些事情。如月记得清清楚楚,映秋下山时的背影,转身一笑,云淡风轻,笑得让他心里好踏实,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是照着映秋的话去做,只愿简单的相信他们一定还会重逢,却不知苏郎在做什么样安排,再相见又是何年何月,不由得叹一声“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悟真

  
  “翅楞楞鸳鸯梦醒好开交,碎纷纷团圆宝镜不坚牢。羞答答当场弄丑惹的旁人笑,明荡荡大路劝你早奔逃。”
  
  ——清?孔尚任《桃花扇?入道》
  
  一个月后,如月下山,找到了那个私塾,他看到的是一封映秋留给他的信,和一沓银票。说自己一生只爱诗词歌赋,不考科举,也无意于朝政,谁知道竟然会因为几封私人书信而卷入党争,因言获罪,虽是冤枉却九死不悔,只是与如月相见恨晚,早早撇下了他一个人,心中的亏欠没法用银子来补偿,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那位私塾先生说,没想到如月这么快就下山来,映秋跟他交待的时候,《广陵散》这曲子很难,要想学会,多则一年半载,少说也得三个月,那时秋决已经过了。如月听到这两个字几乎要疯了,映秋在哪里,他到底怎样了。“他没死,判下来是流放辽东,听说酷吏数度刑求,只他绝不肯攀诬一人,没有口供,定不下案来,又有同窗好友多方联络,故而最终判下来只是流放。我与他相识十余载,往日只觉得他有时未免放浪形骸,谁知他竟能临难而不苟,可笑自己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如今才明白什么叫做‘时穷节乃现’”“他在哪里?”“他还在南京的狱中,你带好银子去看他吧,没有银子进不去的,他当时说手边能支的银子,只剩下这些,其余的都在产业里,也不知道你今后的日子够不够,嘱咐我无论如何也要给你留着,你知道他对家里生意向来不插手的,可这次出了事儿,管家变卖了他所有的家产带着二夫人跑了,三夫人也回娘家了。若不是平时为人仗义疏财,有朋友帮衬,这次还不一定能捡条命回来,这还全靠卖了苏老夫人留下的那颗猫儿眼。可听说伤得很重,能不能活着到辽东都不知道。”
  
  在飞奔向南京的马车上,如月的泪水一次又一次的模糊了双眼,苏映秋临走时叮咛的面容又出现在他的眼前,那样的平淡,平淡得一点都看不出生离死别,他心里做的是最坏的打算,却为如月安排好了一切,脸上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露出来,那个平淡的面容是他心底最深处的烙印,不敢摸也不敢碰,这么多年过去后,只是想想,还觉得生疼。
  
  那个夏末的南京的狱中,如月不能够想象那个春风拂面般温润的人儿怎么能沦落到这样的地方来,血腥味,发臭的饭菜味,霉味混合着汗味,让人作呕,他甚至不能够辨认出那一堆破布下蜷缩成一团的身体就是他的苏郎。但当如月走近的时候,映秋那双眼睛却清亮得能让人忘掉了周遭那难以忍受的一切,“月儿,是你,你来了”,他的声音沙哑而颤抖,但里面的喜悦却是那样的鲜明。如月连忙过去,想握住他的手,手腕上血肉模糊,却还是被粗大的手铐锁住,十指上都打着夹板,是拶刑留下的结果,经过了极简单的医治,却还能想象得到处当时痛入骨髓的惨状,只得蹲下让他把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月儿,曲子你都学会了?”如月听了这话强忍着眼泪,嗯了一声,什么都说不出来,“我的月儿果然聪明”,他笑着说,如月向他身上望去,身上衣衫残破不全,露出皮开肉绽的鞭痕,有几处已经化脓,发出难闻的气味,下身未着片褛,大腿上尽是青紫的杖痕,上面布满紫红的血点,那臀上被刀剜去了两大块肉,原来听说过杖刑之后,肉打烂了,不割掉就没法长新的,亲眼看见这样的残酷落在自己最心爱的人身上,却是触目惊心,比想像中骇人百倍,他想抱着他,却哪儿也不敢碰,不禁瑟瑟发抖,而此时怀中的人儿如婴儿般号啕大哭起来了。
  
  如月又从这个梦中惊醒了,那次他去探监之后,没有回到洪府,在秦淮河边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雪越下越大的时候,他才被几个仆役带回了洪府,大约是着凉了吧,一病不起,病中总是做着一个梦,梦里是苏郎残破的身躯和带着烙印的脸孔,那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暖,带着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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