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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蟋蟀-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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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掌柜哀伤的神情倏然适逝,陈掌柜的眉头和脸上的皱纹也都舒展开了。
  “呆一会儿你去跟我干儿子说一下,今晚就唱给我听。”
  阿雄抬头望着掌柜的,娇嗔道:“看你,就象换了一个人似的。”
  “今年蟋蟀房到现在还不见动静,去年我去省城治病,也不知焦大是如何饲弄的,我真着急呀!”
  “你不能上鸡笼山捉去吗?”
  “那儿捉的野蟋蟀,哪有自生的厉害呀!”
  想到鸡笼山,阿雄的嘴角又浮现出那种茫然而揪心的神色,从未见过面的珠珮在阿雄的想象中粲然夺目,阿雄站起来,陈掌柜发觉阿雄的眼里有泪光闪烁。
  陈掌柜不解地问:“阿雄,又怎么啦?”
  阿雄说:“没怎么。”
  陈掌柜说:“有什么就跟我说吧,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阿雄说:“我想起了珠珮,她死得太惨了!”
  陈掌柜默然了。
  陈掌柜后来说: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都不想她了,你还想她干什么?你还从未见过她呢。”
  阿雄后来说:
  “那一次跟你上鸡笼山的假如是我,你会丢下那长颚蟋,救我吗?”
  陈掌柜后来说:
  “当然。”
  阿雄后来说:
  “真的吗?”
  陈掌柜后来说:
  “真的。”
  后来的后来阿雄常常想起陈掌柜说的话,阿雄在欣喜之余依然摆脱不了某种恍惚,她总是觉得陈掌柜那是随口说的,阿雄想找个机会证明一下的念头反而更强了。
  二
  玉绳低传过南楼
  人在冰壶夜色幽
  湛湛露华凉似洗
  啾啾蛩韵巧如讴
  絮叨高下恣情诉
  断续悠扬不肯休
  叫彻五更寻隐处
  自封门户共雌俦
  桐风习习,浩月娟娟,王士毅时而吹萧,时而唱曲,陈家大院热闹异常,引得左邻右舍的人爬墙观望,陈掌柜端着茶壶,傻傻地直乐。
  陈掌柜在干儿子唱完一段曲之后,连连说再来一段。
  玉罐舍笼喂养频
  王孙珍爱日相亲
  争雄肯负东君意
  决胜宁辞一芥身
  鼓翼有声如唱凯
  洗钳重搦似生嗔
  大哉大地生群物
  羡尔区区志不伦
  豆儿拍手道:“再来一段。”
  阿雄也听入了迷。她知道堂哥向来喜欢吹拉弹唱,但不知道他唱得如此之好,她附和道:
  “堂哥,你看你干爹都听傻了,就再唱一段吧。”
  王士毅喝了一口陈掌柜给他沏的茶,继续唱着他这几天吟读不已并谱之成曲的《促织经》。
  嗟哉秋之为气也
  愀时之可表
  将无愁而不尽
  庭树械以洒落
  劲风度而逐绅
  天晃朗以弥高
  日悠扬而渐逡
  野栖归燕
  隰焦翔隼
  水泛芦莼
  何微阳之短晷
  觉良夜之方伸
  擅扶光于东沼
  嗣若英于咸津
  ……
  陈掌柜尽管听不懂这些古奥之词,但他摇头晃脑兴奋异常,陈掌柜知道干儿子唱的是蟋蟀,这就让他陶醉神痴了。所有揪心扒肝的事全都烟消云散了。陈掌柜之所以在陈府给人以孩童的印象,就是因为他天大的事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月光透过高大茂密的梧桐又透过摇曳的荔树,把碎银似的光斑撒在他们头上身上,还没到纳凉的时候,以陈掌柜为首的陈家大院的这拨人围坐树下的情形很象是在纳凉。豆腐坊的师傅半夜起来磨豆腐,现在正是应该睡觉的时候,可他们也忘记了睡觉,在树下凑着热闹。看看他们在一起不分长幼、不分尊卑地嬉笑打浑的情形,就可知道陈府的开放随便的程度。
  胖师傅在豆腐坊是做上手活的,下手师傅王世和把黄豆制成豆浆之后,就由上手师傅做成豆腐千张干子。胖师傅叫李才典。李才典显然对蟋蟀的唱段不感兴趣。
  “王公子,来一个荤的。”李才典说。
  王世和很瘦,说话时喜欢东张西望。
  “对,来一个荤的。”
  “你们想听荤的上戏园子去,明天上管家那儿拿一点钱,就说我说的,今晚只准我干儿子唱蟋蟀曲。”陈掌柜说。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很喜欢王士毅吹萧唱曲的王管家不在这儿。一个家丁拿眼瞅了瞅王管家的屋子,黑灯瞎火。
  “王管家今晚怎么没来听曲呀?”
  “是呀,王管家哪儿去了?他最喜欢听王公子吹萧的。”另一个家丁接着说。
  “别管工管家了。干儿子,再来一段吧。再来一段“促织经”。”
  “我记不住词了。我来吹一段萧吧。”
  王士毅的萧声依旧凄婉动听,阿雄被堂哥那充满哀怨、痛苦的萧声惊呆了。如泣如诉,刺痛人心,好象万事万物都浸在泪水里,好象整个世界坠入了深潭。渐渐地,萧声又变得非常怪诞、恐怖、深不可测。
  陈掌柜却对这萧声无动于衷。
  陈掌柜在萧声停止的时候说:“你们在这儿玩吧,我回屋了。”
  陈掌柜并没有回屋,而是到了蟋蟀房。对陈掌柜来说,奇迹发生了。
  陈掌柜走到他的蟋蟀房那儿就听到了昂昂的充满金属颤音的轰鸣,陈掌柜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产生了幻听。他在听蟀屋的床上坐了下来,好让自己冷静一下。陈掌柜喜欢把为他建的挨着蟋蟀房的小屋叫做听蟋屋,起初他称为蟋鸣屋,觉得不妥,就随便地改为听蟋屋,一改就延用至今。
  陈掌柜在听蟋屋的床上坐着的时候,耳畔回荡着袅袅不绝的策声,陈掌柜觉得确实是出现了幻听,可一会儿,他觉得不对,一种勇骛而久违的声音凝驾于变萧余音之上,毋庸置疑地灌进了他的耳际,陈掌柜似乎同时听到了浑身的血液奔腾翻动的声音,陈掌柜好多年之后也忘不了他于今晚听到这种蟋鸣声的反应,过分的激动使他晕厥了过去,荔树下的家人在笑语喧哗之中依然听到了陈掌柜晕厥前夕的声嘶力竭的呼喊:
  “长颚蟋……长——颚蟋……这是长颚蟋……在叫……”
  三
  很多人目睹了自生于陈掌柜蟋蟀房的这只长颚蟋:棕黄头皮,金红贯顶,长颚紫青,通体蒙雾泛红光,一对敌尽三秋力大无比的紫红牙令人望之惊然。
  陈掌柜用一只最精美的苏式蟋盆盛着,蟋盆镶银嵌金,在阳光下粲然闪烁。
  陈掌柜把这只长颚蟋端放在大宅外,让人参观了半个月之后,第一个斗蟋客到了。
  随着第一个斗蟋客的到来,大宅外的场棚也建起来了。
  第一个斗蟋客来自本县,带来的是一只麻头小蟋。
  本来陈掌柜根本不必动用长颚蟋,蟋蟀房随便端来一只蟋蟀足以对付。但陈掌柜想试一下这只长颚蟋的锋芒,便在刚竣工的场棚里用上了这只长颚蟋跟来客的麻头蟋斗。
  开局时,蟋夫焦大拿来一根茨霞,陈掌柜对焦大摇摇手说:“无需用它。”
  陈掌柜的这只长颚蟋已经展览了数日,和、巢两县的玩家得知今年第一局就用上了它,纷纷赶到姥桥镇一睹为快。好多人由于来迟了,没有看到那史无前例的壮观场景:麻头小蟋在长颚蟋的叫声中气绝而亡。
  一个回合也没有进行,麻头小蟋闻声丧命,看家一个个都惊呆了。
  陈掌柜心花怒放。连连说:“奇物!奇物!贾宰相也没得过这等蟋蟀!”
  在一旁拉琴的王士毅说:“贾宰相不是没有得过这等蟋蟀,是他把这只蟋蟀给你了。”
  陈掌柜恫然地望着王士毅。
  “干爹忘了吗?这蟋蟀是贾宰相的《促织经》召唤来的。”
  陈掌柜释然之后抚掌大笑。
  “是的。是的。你的功劳太大了,干爹要好好奖赏你。”
  陈掌柜凑到王士毅的耳旁,低声说:
  “你要想娶小妾,跟干爹说一声,干爹随便多少银子都拿得出。只要你开口就行。”
  王士毅沉默了许久,坚定地说:
  “不要。”
  看家不知所云,在他们纷纷离去的时候,无不向那只长颚蟋投以留念而奇怪的一瞥。
  晚上,陈掌柜住进了听蟋房。
  长颚蟋端放在蟋蟀房内。
  第二天,长颚蟋不翼而飞,无影无踪。
  四
  陈掌柜最初得知长颚蟋神秘失踪的消息,自是蟋夫焦大传来的。焦大每天早晨去蟋蟀房给蟋蟀送食,焦大发现长颚蟋不见了之后其惊愕惧怕程度不难想象,焦大意识到这只长颚蟋跟陈掌柜的性命无异,多年前鸡笼山的那一幕焦大还时常想起,响尾蛇咬二姨太时他虽不在现场,但二姨太珠珮被毒蛇咬伤后陈掌柜依然捧着刚捉到的那只长颚蟋的情形焦大永远也忘不了。
  焦大找遍了蟋蟀房的旮旮旯旯,确证了长颚蟋已不在了之后,焦大首先想的是自己有没有应承担的责任。
  昨晚陈掌柜没有要他睡在蟋蟀房外面,仲夏是斗蟋的高潮时期,陈掌柜害怕有些败家赌红了眼盗他的蟋蟀,有时陈掌柜要焦大睡在蟋蟀房门口看守,可现在尚未入仲夏,睡在外面过夜还很冷,陈掌柜大概是因此没让他铺席睡在蟋蟀房门口。
  长颚蟋是陈掌柜亲自端放在蟋蟀房的。蟋蟀房的门也是陈掌柜亲自锁的。
  钥匙放在陈掌柜的口袋里。
  焦大仔细回忆了一番,确信自己没有任何责任之后,焦大毅然走进了听蟋屋。
  陈掌柜由于白天太兴奋了,晚上又专候听蟋鸣,尤其是听长颚蟋的鸣叫,到子夜过后才入睡,焦大站在陈掌柜床头边,陈掌柜正很响地打着鼾。
  焦大看着睡容就象个孩子一样的陈掌柜,久久不忍叫醒他。
  焦大揣磨着如何把这个恶梦告诉陈掌柜的时候鼾声停止了,陈掌柜睁开眼看到焦大时,陈掌柜说:“做的梦太可怕了,这下好了,这下好了,是梦,不是真的。”
  焦大扭过头,说:“你做了什么梦?”
  “我梦到我的长颚蟋被贾宰相索要去了,贾宰相穿一身绎紫色衣服,带着几个刽子手,硬逼着我把长颚蟋交出来,唉呀,太可怕了。”
  焦大在陈掌柜穿衣服时,忍不住哭了起来。
  陈掌柜问:“当真我的长颚蟋不见了?”
  焦大说:“不见了,真的不见了。”
  陈掌柜跌跌撞撞地来蟋蟀房,原来放长颚蟋的地方空空如也。
  焦大难以置信他的眼睛所反映的现象,陈掌柜在发现长颚蟋不见了之后居然镇静自若。陈掌柜甚至都没有亲自在蟋蟀房找一下,更没有无端地责怪他。
  陈掌柜说:“这只长颚蟋一出现我就蹊跷,觉得不是凡物,我的蟋蟀房怎么会出现长颚蟋呢?我一直有一种预感,担心它会不翼而飞,神秘失踪,果然……”
  焦大说:“可那只蟋蟀盆也不见啦,这是怎么回事?”
  焦大发现陈掌柜这时候才出现剧烈的表情。
  陈掌柜如遭雷击,错愕地张着嘴,陈掌柜自己也不知道他说的什么。
  陈掌柜痴痴地,“蟋蟀盆,蟋蟀盆……是呀,蟋蟀盆……蟋蟀盆怎么没有啦?”
  陈掌柜痴呆木油的样子让焦大害怕。焦大拉着陈掌柜的手,急得又哭了起来。
  焦大说话的时候不断抖动着陈掌柜的手。
  “掌柜的,你怎么啦?怎么啦?”
  陈掌柜依然痴呆木讷,嘴唇轻微地噏动,眼神直得就象一条线。
  “怎么啦,怎么啦,掌柜的,你怎么啦?”
  陈掌柜没有回应焦大。他挣开焦大的手,这才意识到要亲自在蟋蟀房找一遍。
  蟋蟀房的断断续续渐渐稀落的蟋鸣,由于陈掌柜手足无措的翻找之声的惊吓而中止了,鸣叫了一夜的蟋蟀也都纷纷于静默中被惊动了,蟋蟀房的假山上有蟋蟀在仓皇逃窜。
  陈掌柜六神无主地找了一遍之后才变得清醒了一些。
  陈掌柜说:
  “肯定是被人偷走了。”
 
  五
  陈掌柜怀疑的第一个对象就是少东家。
  豆腐坊的下手师傅王世和说话时依旧东张西望。昨夜有月色毋容置疑,昨夜的月光至子夜过后逐渐迷离,王世和从驴圈拉驴出来时看到少东家一瘸一拐进了陈家大院,王世和依稀记得少东家当时神情沮丧,陈府的黄狗在大院门口迎上少东家,摇身乞怜,少东家开始是用那只萎缩而弯曲的残腿在狗身上踢了一脚。显然毫无力量,黄狗可能还以为这是少东家爱抚的一种方式,后来王世和看到少东家略弯身子,在狗头上猛击一掌,黄狗轻微地叫了一声,怀着巨大的委屈逃开了。
  陈掌柜说那时他还没有入睡,陈掌柜也听到了那声黯哑狗叫,当时长颚蟋正在浩然长嘶,陈掌柜自然顾不上狗叫,正全神贯注倾听那经常在他梦中出现的声音。在陈掌柜入睡之后,王世和把第一担黄豆制成了浆汁交给了李才典,王世和来到前院想在荔树上搞几只红荔泡豆浆喝,这时候少东家又从屋子里出来了。
  少东家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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