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蟋蟀- 第2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阿雄的反应强烈而又痛苦,陈掌柜立即自责起来,认为自己昏了头,他心爱的阿雄怎么会干这种事?阿雄难道不知道这等于要他的命吗?
  而置他命于不顾的人,陈掌柜认为只有少东家。
  少东家说过恨他。陈掌柜认为少东家一直盼着他死。所以陈掌柜后来坚持认为是少东家盗去了长颚蟋。
  陈掌柜终于坦白长颚蟋是她盗去的时候,已是那一年的晚秋。
  那一年的秋季特别炎热,蟋蟀大战直至晚秋时仍如火如茶。陈掌柜后来回忆他如何度过那种致命的打击活过来的时候,说:“是斗蟋,是八方来的斗蟋客让我挺过来了。”
  人们看到陈掌柜重新坐在门外的场棚里,摆开阵局迎斗天下客的时候,眼神是宁静而又疲惫的。
  由于精神受到严重摧残,陈掌柜未再去鸡笼山捉蟋蟀,只是用蟋蟀房自生的蟋蟀迎斗,结果多有败局。
  许多战胜的蟋蟀客都听到过陈掌柜梦魔般的自语:“长颚蟋……长颚蟋……长颚蟋……”
  陈掌柜后来知道是阿雄毁了他的长颚蟋的时候,心里的某种东西訇然倒塌,陈掌柜骤然对阿雄厌恶至极,不仅是因为长颚蟋,还因为陈掌柜觉得阿雄是一个虚伪狡诈的女人,陈掌柜忘不了他试探阿雄的时候,阿雄那委屈痛苦的面容。
  阿雄是一条伪装的蛇。
  陈掌柜认为。
  三
  “你为什么要和那些人混在一起?”豆儿说。
  “我和哪些人混在一起?”王士毅说。
  “和那些地痞流氓混在一起。”豆儿说。
  “你还是地痞流氓呢!”王士毅说。
  豆儿的脸铁青。窗外细雨飘摇,这是入夏以来下的第一场雨,树木的枝叶间在迷濛的细雨里泛着层层潋滟似的雾晕,檐下的雨珠浙浙沥沥地落在窗棂上,临窗的梳妆台上沾着从窗棂上溅下的雨滴。豆儿漠然恍惚地看着从窗棂上不断滚落到梳妆台上的雨珠,根本就没想到要把窗户关严,不让雨水溅在梳妆台上。
  这本来是夏日里难得的一个湿润清新的黄昏,豆儿的心绪却和自然界相去甚远。豆儿的脑子昏昏沉沉。
  巫侦探在陈府呆了一个月,今天灰溜溜地走了。王士毅这段日子脸上好象始终写着这样两行字: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王士毅的超然大度让豆儿惊奇,她不知道在他被巫侦探作为重点怀疑对象的时候,他的超然大度究竟意味着什么。
  巫侦探走了,不仅悬案依然如故,还给陈府留下千头万绪。
  豆儿对王士毅依然不能释怀,王士毅虽然最终未被查出是这起盗劫事件的罪魁,但王士毅在被调查中所暴露出的诸多问题却上豆儿百思不解。
  豆儿早就知道王士毅跟那拨地痞流氓鬼混,但王士毅为何要与他们为伍,这一点豆儿以前却没有深思过。
  王士毅依然慵懒地躺在床上。
  王士毅在长颚蟋被盗前夕对豆儿的喜颜悦色如昙花一现,豆儿后来面对的王士毅似乎比以前更冷酷蛮横。
  豆儿觉得脸上冰凉,以为是雨水溅到脸上了,她用手擦拭的时候才发觉是从眼里流出的清泪。
  “我在陈府过的什么日子?连囚犯也不如。我出去跟一些人喝喝酒怎么了?”
  “我从未拦过你喝酒。可你不能乱交朋友,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喝酒呀!”
  “谁说他们不三不四啦?我觉得他们挺仗义的。”
  “他们要是正正经经的人,巫侦探也不会怀疑你呀!”
  “岂止是巫侦探怀疑我,你也怀疑我,陈府个个怀疑我,以为我不知道?”
  “阿雄也怀疑你吗?”
  “她也怀疑我。”
  “她为什么要怀疑你?”
  “鬼知道为什么怀疑我。”
  “因为你肚里有鬼。”
  “我就喜欢阿雄,怎么啦?”
  豆儿不吭声了。王士毅这是第一次公开承认他喜欢阿雄。尽管豆儿对夫君的暗恋早就明察,豆儿忧戚愁郁的生活根由也在于此,但王士毅不加掩饰地公开说出这不是秘密的秘密时,豆儿还是招架不住,难以承受。但豆儿除了压制住内心的忧愤,她没有别的办法。
  这是在陈府,阿雄不仅是她衷心爱戴的主子,更是陈掌柜的爱妾,一旦发生争执,让家丁仆佣偷窥了内情,报告给陈掌柜,那一切将不可收拾。
  豆儿狠狠地瞪了一眼蜷缩在床上的王士毅,来到了院子里。本来她是要上阿雄的屋子的,外面的细雨淋到头上脸上,让她感到舒坦了一些,她便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的那口井边,让雨水静静地抚摸着她,她想借此廓清内心的阴霾,想一想她真实的处境。
  阿雄神色慌张地跑来,一把拽着她的手。阿雄的焦灼恐慌很快让豆儿明白了,阿雄以为她要跳井。
  四
  豆儿被阿雄拖拽到屋里之后,豆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会寻短见?”
  “吓死我啦,你这个死丫头。大雨天的,站在井边愣什么神?”
  豆儿见阿雄屋内放着许多草药,阿雄手上也有一股草药味。豆儿知道陈掌柜这段时间吃的草药都是阿雄亲自熬的。丫环熬药阿雄不放心,阿雄对陈掌柜的悉心照料让豆儿感动又迷惑。大小姐阿雄对陈掌柜的痴情于豆儿来说同样是个谜,王士毅夜里有一次问过豆儿,王士毅说是不是陈掌柜的阳物不同一般,才让阿雄如此着迷的。豆儿未置可否。
  豆儿确实不知道阿雄对陈掌柜着迷的原因。王士毅那天夜里问的话,当时豆儿认为荒唐可笑,后来豆儿却常常有意无意地拿眼朝陈掌柜下身瞅,豆儿这样瞅着的时候脸色鲜红,心口就跳,宛如窥着陈掌柜的赤身,豆儿有一种强烈的犯罪感。
  豆儿无数次想问问阿雄,每次话到嘴边便咽了回去。
  阿雄跟豆儿亲如姐妹,但阿雄对豆儿来说可是一个难解的谜。
  至今豆儿尚不知道她离开秦钟的原因,豆儿稀里糊涂的一句话竟使阿雄成了陈掌柜的小妾,每每想此,豆儿感到心惊肉跳,不可思议。
  豆儿望着那些草药说:“你给陈掌柜熬药,可不必把这些草药放在自己屋子呀!”
  阿雄拿一块干爽手巾让豆儿擦着脸上的雨水。阿雄望着豆儿的眼神充满一种悲悯,阿雄说:“又跟我堂哥闹别扭了?”
  豆儿在脸上,脖子上擦拭着,豆儿说:“我跟他同别扭是家常便饭。”
  “刚才闹了吗?”
  豆儿那湿润悲凉的眼睛散泛着雾一样迷蒙的光。豆儿茸拉着头,豆儿说:
  “闹了。”
  “我猜得没错!”
  “你若猜得没错,我不就跳井里啦?”
  “我是猜你跟他闹别扭了。”
  “小姐,巫侦探的怀疑,你说有没有道理?会不会是王士毅干的?”豆儿把手放在桌上,豆儿说。
  “堂哥这段时间心里怄着气,你多让让他。至于会不会是他干的……那是另一回事。被人怀疑为盗犯,心里总不是滋味吧?”
  “小姐,你怀疑他吗?”
  “我开始也怀疑他,可巫侦探查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查出所以然,我看他干的可能性不大。如果确实是他干的,也许早就被查出来了。”
  “那……为什么在失盗的前一晚,他对我说话的态度跟平常不一样,特别和气,喜笑颜开,这是从没有过的。”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堂哥本来性格就喜怒无常,你跟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觉察?”
  “也许你说的对,那一晚……本来就没有什么异样。”
  “豆儿真是个傻丫头。豆儿喜欢钻牛角尖的性格没有变啊!”
  “我和小姐的性格是一样的。”
  阿雄把簸箕里的草药拿了一把放在药锅里,然后用水浸上。豆儿看到阿雄的床底下放着一只小泥炉,阿雄在掏出小泥炉准备点火熬药的时候说:“掌柜的痔瘘又犯了。这些草药都是从省城里那位名医那儿买来的。”
  “不是说根治了吗,怎么又犯了?”
  “犯痔瘘就是小事了,长颚蟋刚被盗的那几天,我真担心掌柜的保不住命了。”
  “掌柜的这次能渡过险关,全是因为你悉心照料的好。陈府哪个人都看在眼里。”
  “不对。陈掌柜能活过来,是因为斗蟋!你看他疼得那么厉害,斗蟋一天也落不下。今天下雨也摆了阵局。只要一开局斗蟋,掌柜的再疼也忘了疼了。”
  阿雄那疲惫而略有些红肿的眼睛里现出一股迷们而忧郁的神色,豆儿显然不能理解阿雄内心的痛苦。豆儿望着泥炉里淡蓝的火舌,豆儿说:“干吗要在你屋里熬药?”
  泥炉的烟很呛人,阿雄说:“掌柜的身体还很虚,受不了烟气。”
  “这些事都是下人的活,大小姐你也大……”
  豆儿一时不知说什么,豆儿的表情里包涵着什么,阿雄是明白的。
  “豆儿,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对掌柜的这般照料?”
  “你对掌柜的实在是太好了。”
  “掌柜的对我不好吗?”
  “好是好,——可那是应该的,大小姐的身份容貌,当陈掌柜的小妾,他自然应该对你好。”
  阿雄的目光在豆儿脸上迟疑了片刻,神情有些怪异。
  “豆儿,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假如我要是不在了,陈掌柜会象失去这只长颚蟋一样大病一场吗?”
  “这……很难说。”
  “据你看,掌柜的看他的长颚蟋,跟看我,哪个重?假如我要是上鸡笼山遇上他本来的二房珠珮那样的事,陈掌柜会丢下长颚蟋来救我吗?”
  “不一定,陈掌柜当然是很喜欢那小妾的,可他不是照样为了长颚蟋而让蛇咬死了珠珮?”
  “你怎么知道陈掌柜很喜欢珠珮的?”
  “都这么说的,只有你大小姐还蒙在鼓里蒙了那么长时间,其实家丁仆佣都知道这事。”
  从泥炉里散发出的黑烟象幽灵一样在阿雄眼前线绕,透过缭绕的黑烟,和窗外霏霏雨幕,阿雄的脑际又出现了想象中的鸡笼山的一幕,响尾蛇那猩红的毒信子好象戳进了阿雄的内脏,阿雄感到一阵刻骨的剧疼,豆儿看到小姐的嘴唇陡然间变得煞白。
  豆儿连忙扶着阿雄。“小姐,小姐,你怎么啦?”
  阿雄用手支着脑门。“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我扶你上床躺一下吧,你这是累的,你整夜守着陈掌柜,小姐的身子又弱,迟早要被累垮的。”
  阿雄挪开豆儿的手,“没事了。我要看着这炉子。熬中药不能大意,不熬在火候上,药力就不济。”
  豆儿这才想起阿雄在巢湖县家里有一段时间肾脏不适,吃过好多副中药。阿雄父亲专门请了一位药师来熬药,阿雄熬药的经验大概就是从那位药师那儿学来的,阿雄也因此而不放心其他人给掌柜的熬药。
  泥炉的火很旺,药锅已咕嘟嘟地响了,阿雄把小兀凳移开一点点,露出一丝罅缝,“水一开了,就不能捂实盖子,露出一点点让它冒气,这样熬的中药药性最好。”
  “你说的我知道了,你上床躺下,我守在这里,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没事了,真的没事了。我们就坐在这儿聊一会儿天吧。”
  豆儿看到阿雄的嘴唇依然煞白,豆儿自然不知道一刹那间阿雄的脑子里出现的画面。
  “你现在还难受吧?”
  “好了。”
  阿雄强压着自己不想那种可怕的场面。“豆儿,有一件事我告诉你,你切莫说出去。八成是少东家胡说。”
  豆儿张着大嘴,圆睁杏目。“小姐,告诉我的事,我怎么会说出去?少东家说什么啦?”
  “少东家说,他知道谁盗去的长颚蟋。”
  “谁,是不是你堂哥?”
  “不是。”
  “谁?”
  豆儿听了之后愣了片刻,就释然了。豆儿认为少东家信口雌黄,豆儿根本就没有把少东家的话当一回事,但不知道为何,自这次以后,她对夫君的怀疑消散了,隐隐约约地认为夫君可能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豆儿感到一通百通,夫君之所以跟镇子上的三教九流混在一起,大概是觉得烦闷,跟他们在一起散散心,再说他在外流浪这么多年,什么人没有结交过,在豆儿看来大逆不道的事对他来说是很正常的。
  豆儿在这个下着细雨的夏日的黄昏,来阿雄屋子原本是想哭诉一番的,豆儿站在井边上淋着小雨的时候已作好了准备,想把一切都跟阿雄倾诉出来,豆儿知道阿雄对他堂哥没有感情,豆儿想借助阿雄的力量让夫君回心转意,豆儿肚里已怀着夫君的孩子,豆儿觉得除了想办法让夫君回心转意,没有其他任何出路。阿雄以为她要跳井的误解使豆儿原先想说的一切四下遁散,豆儿被阿雄拉到屋子里时脑际一片空荡。
  可豆儿没有想到的是,她走出阿雄屋子时心脑开朗多了。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