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鹊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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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鹊君-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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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行数里果然见着一片山,山脚下隐约露出些房舍的棚顶。待船近了,才发现但凡高出水面的地方都挤满了人,有些人半个身子都落在水中。
  刘奉轩立刻指示船队向人群处划去。
  闻重他们坐的船大些,刘奉轩跳上另一只船,“闻大人在此等候,我去载前面的村民。”他言罢向村里划去。
  闻重坐在船中,遥遥注视曹村的河堤。他收起目光,仰首望向群峰。仲夏的山,只有星点的苍绿色,随处可见光秃秃的土石。山木可以固土,却被肆意砍伐。十多年前这里的山要青翠的多。闻重犹记得。他在这里生活到了五岁。他与他娘住在半山腰,每次他娘下山到村子借米借面,回来都一身污秽。未婚先孕的女子,在村民眼中是不容于世的孽障。她娘是孽障,他自然也是。后来一场洪水,他娘过世,他痴迷于水道的爹为勘测这次洪水而来,父子相见,从此闻重随其父浪迹于江河湖泊。
  天公不作美,雨越下越大了。闻重犹似出神,大雨打在他的脸上,衣服上,他蓦然睁眼。
  “赵大人,张大人。”他唤同船两名官吏。
  “闻大人有何吩咐?”张领兵问。
  “传令上游澶渊处官兵,决堤。”闻重说。
  “什么!?”两人皆大惊失色,“您说决堤?那大水不就把上游淹了?”
  “上游百姓已转移,只有万顷农田。”闻重道。
  “若不决澶渊,曹村的堤必毁。”闻重望着瓢泼大雨中孤零零的村落道。
  两个官吏知晓了闻重之意,上了另一只返还上游的船。
  载满人的船一只只的离开,闻重令船夫划进去。忽地只听一声巨响,苍空一个青色的闪电,犹如撕开了挡雨的屏障,大雨倾盆而下。
  勉强站在屋顶的村民中发出惊叫,夹杂着孩童的啼哭声。闻重接下了十余个村民,返还几里之外的高地处。闻重送村民上岸,再往回走。一路上尽是往来船只。闻重的船到了曹村,正碰上刘奉轩的船往外走,几只小船在狂风中摇摆不止。
  “澶渊决堤了,闻大人!”刘奉轩在雨幕中冲闻重大声喊。
  “我知道。”闻重点头。
  刘奉轩听不清闻重的话,他又喊道:“我这是最后一批了,没人了!村里没人了!”
  闻重再次点点头。却突闻刘奉轩船上一白发老者大声道:“还有一个人没上船!”
  “里正,大家都上船了!”又有村民道。
  “曹三家闺女还在山上!半山腰那个草房子里!”白发老者遥遥指道。闻重循看去,正是当年他与母亲的住处。
  “里正,那不要脸的娘们救她做甚!”一村民道。
  “一人两命啊!”里正道。
  “我去接她。”闻重说。
  “大人,山上往下流泥汤子和石头呢,这山近不得啊!”这时划船的老汉劝阻。
  “老丈,你先上刘大人的船,泥石流危险,我不想让你赔了性命。”闻重说。
  “闻大人,您不要自己去,我再找船!”刘奉轩急忙拦道。
  “来不及了,再等下去草屋怕被泥石流埋了,”闻重送上了船夫,自己弄棹,“而且,这个人,我想自己去救。”最后那句,他轻轻地说。
  
  闻重弄棹向山脚下划去。雷电咆哮,巨浪翻滚。
  这时水几乎已没到了半山腰,闻重将船栓在水边露出的树干上,下了船沿山路向上爬。雨水将土路搅成了烂泥,脚下不住打滑,时有陷足。
  闻重望见前面的草屋,他拽着道旁野木荒草正欲登上一步,突然一声轰天巨响,他用力眨眨模糊的眼睛,见几丈远的树木皆被冲的东倒西歪,刚刚正是一股泥石飞流直下。闻重定了神不再停留,加紧步子向草屋走去。
  “有人在吗?”闻重用力扣柴门,随后推门而入。
  屋里的雨也不比屋外小,豆灯一盏,映照着草席上躺着的妇人的脸。妇人的身材瘦小,只有腹部高高隆起,显得分外乍眼。
  闻重走过去,立于妇人身边,他看到满席都是血水。
  妇人嘴唇惨白,她此时勉强睁了睁眼,“要生了……”
  闻重从未见过这种场景,他一时失措,身子刚一前倾,妇人的脸突然扭曲起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闻重坐在草席上,已不记得避嫌。他不知要做些什么,只任由妇人捏攥着他的手。闻重浑身的衣服都在往下淌水,凌乱掉出的散发也在滴落水珠,分明是三伏天,他却只觉浑身冰冷。
  他第一次知道生命原来如此艰难。
  又是一声巨响,不知哪里被泥石流冲垮了。雷声、雨声、塌方声、女子的哀嚎声中,闻重牢牢握紧妇人的手。
  婴儿的头和身体都出来了,啼哭声消失在又一次泥石流的轰响当中。妇人的手蓦地松了,闻重残存的理智让他站起,找出布条和刀子,处理了脐带。他扯出一条干布,把婴儿裹起来,递给近乎虚脱的妇人。看到墙角送泔水的推车,他把母子二人绑在车上,脱下外衣盖住。
  天上又一个炸雷,闻重推着车一步一步走出去。
  大雨卷着泥沙沿陡坡滚过闻重赤着的脚背,他顶着车一点点下撤。下了这个陡坡,船已可望见,闻重觉得两条腿都没了知觉,只机械的快步迈着。
  越来越多的泥沙从推车两边飞泻而下。
  “我们会死么。”妇人脸色青白。
  “不会。船就在那里。”闻重说。
  到了水边,闻重把妇人半拖半抱弄上了船,他解了绳子爬上去,跪在船尾用棹子把船用尽全力支出去。他摇摇晃晃的爬起,弄棹,前行。
  “山崩了。”妇人突然轻轻说。闻重一回头,只见滚滚巨石黑泥如奔腾的野马群排山倒海嚎笑而来,他觉得刹那间天崩地裂,猛扑到妇人身上,双手紧紧抓住两侧船舷。一瞬间船凌空跃起,遽然坠落。
  整个船在水中打了个滚,待重见天日之时,闻重一边大咳着一边回头,刚刚他们上船的地方已经被泥石夷平。没有时间了,闻重却觉得自己已经垮了,扒着船舷,大口大口的吸气。
  妇人似在赔笑又似在哭,“老天爷罚我,害了官人了,害了孩子了……”
  闻重垂头不语。
  “官人,您把我放水里就行,您不用带我,您带着孩子就行……”妇人小心翼翼的抽泣,这看惯人脸色的妇人已经忘了如何放纵自己,即使在这生死攸关之时。
  这句话是如此的熟悉,闻重那时凝视着他娘的脸,听她这样苦苦哀求乡人。他坐在舟中,再回头时,茅草屋前只剩一个淡而模糊地女子身影。
  天边四垂,怒涛沸腾,漫天青黑色的滂沱大雨中,孑然一只小船。闻重握着棹,缓缓站起来。咆哮的风将他的长发撕扯的漫天狂舞,如同穷途末路的妖魔。
  “别轻易言死,我们都会平安无事。”闻重望着妇人,平静而坚定地断言道。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对剧情很重要,第一部还有2章结束,然后天衍就长大哩~~~~哦嘿嘿~然后第二章会出现一个蛮……腹黑的角色~~~




第十七章 走街串巷

  出了朱雀门,沿御街直走过了龙津桥一路向南,拐进西街。出大巷口向南,过小巷口三学院,西去直抵宜男桥小巷。天衍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进了鸡儿巷,隐隐传来哭声。天衍走近,见一户人家门口,一个七岁上下的小姑娘正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掉着金豆子。
  天衍停在小姑娘面前,歪歪头看她,微微一笑,“小丫头,你哭什么?”
  小姑娘抬头一看,面前是个穿着鹅黄色儒衫,玉佩琳琅的小少年。她看了一眼又哭了。
  “小丫头,你怎么见了我哭得更凶了?”天衍不解了。
  “因为我和你说了也没用,”小姑娘呜咽道,“你能给我够下来那个吗?”她用手指了指头上。胡同的老槐树上,挂着一只风筝。
  “啊,太高了。”天衍笑眯眯的惊呼。
  “你果然不行……”小姑娘正要哭,却只见眼前的少年凌空而起,脚尖点着树干飞身而上,抓住风筝一个翻身,翩然落地。
  艳阳天,槐花纷落,少年身姿清逸,笑容明亮。
  “给你。”天衍把风筝递给小姑娘,正要走,却被她从后面拉住了袖子。天衍回眸,见小姑娘满脸绯红,不禁莞尔。
  小姑娘还未说话,却突然听得一声吼,天衍好奇地回头,前面叉腰站着三个同龄的孩子。
  “哪里来的野小子,敢欺负玉兰?”为首的一个光头男孩指着天衍骂道。
  “山阳!这个小哥哥帮我取下了风筝,你不准骂他!”玉兰生气的一跺脚。
  “山羊?”天衍一怔,随即嘴角不禁扬起,“山羊咩咩?”
  “哇呀!臭小子!你敢戏弄本大爷,你死定了!”“山羊咩咩”跳脚大骂,挽着袖子直奔天衍而来。
  玉兰一步拦在他面前,“不准欺负小哥哥!”
  “玉兰,你、你、你怎么不向着我呀!”山羊急得拉玉兰。
  “我向着你呀,你打不过小哥哥。”玉兰抬着小下巴傲慢的说。
  “玉兰,山羊可是在少林寺长大的,你可别小瞧他!”山羊的两个跟班说话了。
  玉兰冲他办个鬼脸,“你就是打不过小哥哥,打不过打不过!”
  “老虎不发威当爷我是病猫啊!”山羊睥睨天衍道,“小子儿,敢不敢跟我比一场?”
  “打架喽打架喽!”两个小跟班负责起哄。
  天衍苦笑,心想自己无辜的很,眼光刚一落,正对上玉兰亮闪闪的大眼睛。
  “比什么?”天衍一下子没了退路。
  “按咱小巷口的规矩,家伙随你挑,”山羊手一挥,“不过你要输了,得叫我老大,跟地上磕仨响头!”
  “如果我赢了呢?”天衍侧头问。
  “那你就是我们老大!”山羊似乎觉得天衍大言不惭,笑道。
  “很公平嘛,那你们有什么兵器?”天衍问。
  “棍子。”一个跟班道。
  “拳头。”另一个跟班道。
  “根本没得挑吧。”天衍撇了撇嘴。
  最后,狭长的巷子里,天衍与山羊各持棍站在一头。天衍不懂棍法,只权当是剑。只见山羊“哇呀呀”的冲了上来。山羊左劈右打,天衍身形灵活,或闪或架。天衍惊讶的发现山羊的招式倒真沉稳老练,说出自少林或许不假。
  “有两下子。”天衍赞道。
  “爷是谁!”山羊得意。
  “山羊咩咩。”天衍哈哈大笑。
  山羊气得满脸通红,大吼一声,抡棒就打,天衍后撤一步,飞身直上,凌空落于山羊身后,棍子横打过去,架在山羊脖子上。
  “这招叫腾云落雁。”天衍道。
  “腾你姥姥,落你姥姥!”山羊猛一回棒,疾速扫来。天衍一惊,冷不防被他翻了个跟头。天衍以棍尖点地,反弹而上,一路飞檐踏壁,从高处落下,以棍法劈头打去,山羊把棍一横架住,两人一瞬僵持。山羊单膝被压在地上,他用力一顶,天衍又翻上天空。两人之后斗了数十回合。
  终于夕阳西下,漫天飞霞。
  两个大汗淋漓的少年背靠背坐在明亮的红色夕晖中。
  “你怎么去少林寺学武的?”
  “一出生就给搁少林寺门口了,我总找人比武,不小心重伤了一人,被赶下山了。”
  “你棍法真不赖。”
  “我拳法更了得。”
  “没见过你这么臭美的。”
  “哈,长见识了?不过景天,你的身手也不凡嘛,虽然比我差点劲。”
  “……”
  “生气了?”
  “别咩咩叫了。”
  “我揍你!”
  “哈哈哈哈……”
  “景天哥哥,喝酸梅汤了!”
  “玉兰!你为啥只叫他,你为啥不叫我呀!”
  …… ……
  
  出了朱雀门,沿御街直走过了龙津桥一路向南,拐进西街。出大巷口向南,过小巷口三学院,西去直抵宜男桥小巷。天衍隔三差五的站着小巷口,冲着小巷里大叫:“玉兰,山羊咩咩,小三,小乙——”
  几个孩子东奔西跑,穿街走巷,吃枣糕,买拨浪鼓,耍棍子,偷喝李郎中家的老黄酒。天衍在宫里的喜怒哀乐,尽在此地烟消云散。他如此送走了南国的夏天和秋日。
  闻重七月份离京,两个月在澶州,一个月去了大名。他澶州时几乎与汴京失了音信,直到澶州洪水结束后才又有了书信。他寄给天衍的几封信,说了些澶州洪灾的情况,说了几句督促天衍勤勉的话,至于他自己遇到的事,有什么感觉均一字不提。
  月色苍茫,天衍站在扶桑亭中,倚栏凝望。今日也去找山阳他们了,一群小大人熙熙闹闹了一整天,尽情的喧闹之后,一股莫名的苍凉却向天衍心头袭来。
  他把笛子举到唇边,哀愁而悠扬的曲子飘荡在深蓝色的夜空。
  望月怀人,他思念起那个一丝不苟的男人来,许多人说他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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