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女死囚 作者:陆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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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女死囚 作者:陆萍-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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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家中换洗的衣服是很多的,随便拿几件就可以了。

    事到如今,还讲究什么呀,记者你说是不是?

    后来拿到起诉书后,承办人让我自己请律师作辩护。我忧心忡忡,央求他们赶
快再叫我姐夫出来为我请。

    我在上海举目无亲,又关在里面,到哪儿去请呀?我见不了大场面,我见了
“大官”怕的呀……

    听她这么一说,真叫人哭笑不得了。你居吻雨,既然是怕大场面,为何又斗胆
敢在法庭上、敢在自己生死攸关的当口“口出诳言”,推翻由你们四个被告都能相
互印证的口供呢?

    这种心理现象,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要探讨它还得有时间。我决定先不打断
她的话。

    她说,我跟承办人说了没有几天,律师就来接见我了。

    那日下午,一个长得高高的戴着眼镜的男人来了。他说他是我的委托人代我请
的律师,姓什么叫什么的。我顿时心中一热,鼻子酸酸的。出事体后,我与家中已
全部断了联系,我好想念家中的亲人。

    我说是不是我的姐姐来找过你了?

    律师说不是,是个男的。

    我说,哦,那一定是我的姐夫来过了?

    律师也摇摇头说不是,说这人来上海已经好多天了,天天到我的律师事务所门
口等我。讲我不接这个案子,他就不回去,一直要等到我有空为止。

    我当时听了就觉得有点奇怪,我让请律师才没有几天,哪来“好多好多天”呢?
想想眼下自己又沦落成这个样子,也就不去问那么多了。律师边说边在一个大的公
文包里掏着什么,后来就掏出一个本子,又从本子里取出一张夹着的照片,递与我
说:“喏,就是这个人来请的。照片还是我向他要下的呢……”

    我急急接过一看,天哪!……居吻雨说到这里时,痛苦万状地沉下了头,用双
手捂着脸面。

    是……是他来了!是我那离了婚的丈夫阿阳来了呀……

    听居吻雨这一说,我也着实吃了一大惊。

    我说,你与他离婚后还保持关系吗?她说没有的事!

    我问还常见吗?

    她说一次也没见过。离婚才两个多月,交接儿子的事,也全在姐姐家。

    哦,他真是好人,天下真有这样的好人,却让你给碰上了,你该如何来报答他
呀。

    报答?不,我已经没有报答的资格了。居吻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都让我自
己给毁的……那天律师还告诉我说,他知道我出了事体后,第一个飞到了上海,住
在一家宾馆里等我的消息,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月。我的衣服呀,笔呀,碗呀,也全
是他给送来的“接见”……

    (接见——是监所里的专门用语,在这里已作“东西”的意思了。有时管教干
部会说,这个犯人是外地来的,没有人接见。就是指没有家属送来接济物品的意思。)

    我在上一次采访她时,隐隐约约感觉到的一个“支点”,也许正是她的前夫?
也就是一个可以给她力量、给她希望。让她从深渊里重新站起来的“大丈夫”。

    她咬着嘴唇说,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会来。自从与第一被告搭上后,他早就被我
抛到九霄云外了。他理该憎恨我,也该忘却我,这才对。可是事实上他没有……想
想自己,对他真是太坏了!从居吻雨嘴中吐出的那个“坏”字,有着罄竹难书的悔
恨和感叹,给人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

    她顿了顿,看了我一眼后又讲,不说以前的事,就这件事再说下去。当律师给
我看了照片后,我非但不感激,还将照片朝律师那边一推,冷冷地说:他是来看我
笑话的吧!?我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他总开心了吧!

    律师听我这样说,先愣了一下。接着几乎是狠狠将我骂了一顿。他说你这个人
的心眼我还从来不曾碰见过呢!你的罪孽这样重,你知道现在世道对毒贩的惩治是
多么厉害,他千里迢迢赶来上海,四处打听你的下落,一次次苦苦请求我收下你这
个案子……哼!你怎么可以这样?人家是来帮你救你呀……

    我就不吭气了呀!我是不讲理呀!当初我被抓进去时,我就在心里想,这下好
啰,他爸爸不用跟我抢儿子啰,儿子全归他啰!

    后来,我知道在开庭的第二天,他就马上来我关押的看守所送“接见”,当然
不能见到我,只能见到我的承办人。承办人后来告诉我说,他请承办人一定要劝我
想开,说我在外面是受不得一点点委屈的呀!你的这个朋友(阿阳当初只是说,他
是和我一起长大的邻居好朋友)为我出的事情,真是急得什么似的……可是我……
我当时并没当回事。

    我真是恩将仇报呀,我……我是有眼无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记者,你想想看哦,法庭开庭时他也来的呀!坐在第一排上。那天我进了法庭
一眼就瞥见了他,虽说我那时已知道他为我出事来了上海,但是我仍然不为所动。

    只是想——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的好戏吗?这个念头一闪之后就结束了,接着
……记者,我不是对你曾说过的吗,第一被告塞给我一张纸条;而我也准备豁出去
救第一被告。

    那刻我热血汹涌,为“救”第一被告,满脑子里轰响的全是第一被告在囚车里
要我翻供的声音。我已横下一条心,不惜以我生命为代价去替他开脱罪责……

    “丈夫”的身影,只是在我的眼前一晃而过,我根本没把他当回事……也根本
没有把他与我这辈子再联系过,一个被魔鬼勾去魂的女人,已分不清青红皂白,我
才会落到现在的结局……

    这时候,我与居吻雨谈话的办公室里,又走进来好几个谈工作的人。声音一时
很嘈杂。可是居吻雨埋头在她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中,丝毫也没有受到干扰。

    像居吻雨这样的女人,从心理学上来说,是属于“管状思维型”一类,她们很
容易专注于为之投入的事物。在她的这根“管道”中,当时有的就只是那个第一被
告,那么所发生的这一切,我们也许就比较好理解了。

    我们长时间地坐在那里交谈,日头已偏过东面的铁窗了。

    居吻雨颓然地埋下头,好久好久没有抬起来。

    忽地,她缓缓侧过脸来,视线的焦点仍然聚在上回谈话时,那条门下亮亮的长
缝处。她说生活就是这样子迷幻呀,混沌呀,颠倒呀……

    我恨阿阳,阿阳他却如此地爱我,天高地厚地爱我,不依不饶地爱我;我爱阿
良,阿良他却如此地害我,要性要命地害我,伤天害理地害我……我是在后来,才
晓得我翻供的利害关系的呀,当时是热血冲动,我不要生命了……

    但是第一被告却是心里明白的呀,他分明是将我朝死路上推呀,他想让我的命
换回他的命呀……多多少少甜言蜜语呀,什么爱我到海枯石烂,什么爱我到天荒地
老,什么天仙美女,什么为我祈祷祝福……真到生死关头,却把我一个女人,拉来
挡在他的前面;却把我一个女人,推到断头台……法律确实是公正的。

    尽管我“斗胆乱来”,法律却终究也没有宽恕他,却终究也没留下他的命。想
想是后怕哟,与一个魔鬼在一起,像一部电影中的嗜血魔王一样,徒有一个男人的
外表……

    就讲吸毒的那个事吧。骗我吸上了。我上瘾了。我的瘾头又大了。我是怕过的
呀!……

    居吻雨在说“我是怕过的呀!”时,她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那种声嘶力竭的
样子,不禁让我心里一惊。我注视着她的脸。她的脸红红的,垂着眼帘,长久地凝
视着门下那道亮亮的长缝。显然,她仍沉浸在往事的滔滔浊浪里。

    ……我怕的时候已经上瘾了。有一次,我的眼泪鼻涕上来时,就打了一个拷机
给第一被告。不出二十分钟,他就风风火火地来了。他说“这几只”(毒品海洛因)
是他专意为我去搞到的,很不容易,这样吞云吐雾半天过去,忽然从镜子里发现我
的头颈边生出一道黄褐斑,我跳了起来,对他说,这样抽下去迟早要完蛋的,我决
定明天就去戒毒所了……

    他过来搂着我的腰说,哟,这斑你不是早就有了吗?我又不嫌你!去那里戒毒
就等于是自投罗网你知道不知道?

    我一听就有点吓。

    怔怔地看着他,心想如果那样的话就算了吧。那个时候我又不读书不看报,整
天就跟他混在一起,还真认为戒毒就要被抓呢。

    当然我这个样子怪不得他,终究是我自己的责任。那时我没有前进方向,没有
生活的目标。周围又全是做生意的人,谁管你心里想什么呢!

    后来有一天,我抱着儿子在一家玩具店里买东西,一抬头在银晃晃的镜子里发
现我的脸颊下又生出一块淡淡的黄斑来。这一下我惊得非同小可,立马“打的”把
儿子送到母亲的家里。

    再赶回家来拿了钱,收拾起我的替换衣服。我发誓立刻去戒毒所。我早就打听
好了戒毒所的地址。

    谁料天意难违呀,我正伸手在拦小车时,一辆红色的“奥迪”“唰”地一下,
在我的面前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走下来的人竟是第一被告阿良。

    他问我提着大包小包上哪儿去呀。

    我一时语塞。这当口,我身子骨里一阵寒颤,又打了一个哈欠。记者你不知道,
我的瘾又快上来了呀。

    他一定是看出了我的名堂。他说,吻雨呀,是不是想上我那儿过几天呢?

    记者,那个时候,该死的我,竟然是莫名其妙地朝他点了点头。

    在他朋友的车子里,那些不知从何处来的毒虫子开始在我的骨缝里爬呀爬呀爬
呀……颤得我冷汗阵阵。

    第一被告这时看我这样子,就说话了。他讲你就是不听我的话,非要去那个地
方,我告诉你,你一去保管你的命就没有了。没有了你吻雨,叫我阿良如何活下去
呀,再讲,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你一定要去那个“地方”,那么就等过了这
个星期再说。“

    我想也许是这样的,于是,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其实到后来发案时,
我才从承办员那儿,知道第一被告原来是怕我一去戒毒,就暴露了他的蛛丝马迹,
牵出了在搞贩毒的他。

    我说,哦,他是居心险恶呀!居吻雨你这样犯瘾,丈夫一次也没撞上?

    撞上了,有过一次。

    那你丈夫是怎么说的?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这时,毒瘾在我的身体里发疯了。真是冤无头,债无
主,我实在无法将那个看不见又摸不着的魔鬼抓出来。我吼、我叫、我拉自己的头
发。但是随便怎样,都无法排遣由我身体深处生发出的骚乱与痛苦……唉,一个人
到了那种地步,现在想来也怕呀。

    ……记得那天天色已黑,丈夫已出差五六日了。姐姐刚帮我把儿子接走。我在
家百无聊赖,将一盆早已枯死的茉莉连盆带泥往门外扔了。

    正收拾时忽然觉着身子骨发冷,自知是毒痛又发,想返回屋里打拷机给阿良。
正巧这时,门铃响了。

    我想,真是想到曹操,曹操就到。兴冲冲赶紧去开门,岂料竟是阿阳喜滋滋地
出差回家来了。

    我想这下子可完了,我出不去了!我没好气地背过身子往沙发上一坐,将只藤
制小箩也坐扁了。

    他见我这样,以为我是病了。好声好气过来又是问寒又是问热的,还拿出好多
的东西给我尝鲜给我看。那个时候,我真是对什么东西都没有一点儿兴趣呀。我只
觉得坐立不安,毒瘾阵阵袭来……一会儿热得浑身是汗,一会儿又冷得发抖,牙齿
上下打颤。

    我缩成一团坐在沙发上,却被他一下子抱上了床。

    我……我根本无法睡,也根本没有一丝丝兴趣和他做“那些事”……我只是想
法子要出去呀!

    我死命忍着,怕他给看出来。我知道他是最恨吸毒的了。他也根本没有想到我
已染上了毒品。我想我在家是无法打拷机的了,更不能叫阿良给我送来。无奈,我
只得对他说,我要出去买东西。

    他说这么晚了,还出去买什么东西?

    我说出去买女人的东西。心想只有这一招了。

    他说女人什么东西?厕所里不是有一大包吗?我说谎没打好草稿,说漏了嘴了。
只好顺水推舟地说,还顺便要买别的东西,比如药呀什么的。

    他说那好,我开车陪你去……要不,就上医院吧,不要自己去买药了?

    我说不要你陪!不要你陪!我想一个人出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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