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天空-尤凤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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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的天空-尤凤伟-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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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相反,总是首先忘记不愉快的事情。我只记得从第一课往后不久,我又像在幼儿
园时那样,成了我们这个小队伍里的‘末了’了。我望见老师的家门就打憷;拿起
提琴就害愁。刚上课我就盼着快下课。有时候,我就干脆旷课,去海边网鱼或者去
湛山塔下面捉蟋蟀。老师很快便发现我不是个‘高品’而是‘低品’。‘劣品’,
她害愁了。

    “其实,最替我害愁的是爸爸妈妈。那时候,爸爸又调扩厂工地上了,比从前
更累了。除了腰疼又得了肝炎。每天下班,教完尔品哥哥英语,还要给我抄教材,
常常抄到半夜。看到我不肯上进,他是那样的痛心疾首:‘高品呀,你可得好好学
习啊,千万千万啊……’爸爸这近乎哀求的规劝,就像是琴弓在那根最粗的弦上揉
出来的颤音。可一点也感动不了我。妈妈唱黑脸:‘哼,这一次,我可不惯小子毛
病,打也得把鸭子打上架!’刚吃过晚饭,她就大呼小叫:‘高品,磨蹭什么?还
不赶快给我拉!”’于是,我就满腹怨恨地开始练琴。她坐在旁边打着毛衣监工。

    “我无精打采地把琴扛在肩上,半闭着眼,像锯木头似的在琴弦上来回锯着。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快锯完一小时收工。妈妈听着听着,便渐渐挽起眉头,不满
地嘟囔着:‘怎么搞的,拉了快一个月了,还跟杀鸡似的。’后来,‘杀鸡’便成
了我拉琴的代名词,只要我拿起了琴,尔品便喊:‘快跑呀,高品又要杀鸡啦!’

    “哼,鸡我也不想杀了呢。我终于想出了‘歇工’的办法;我找到一把小挫刀,
偷偷地在琴弦上挫一道小口子,调琴的时候,只这么轻轻一旋,弦就‘叭’地断了。
‘哎呀!怎么又断了!’每断一次弦,妈妈就惊呼起来。那时候琴弦不好买。‘我
没使劲拧嘛!’我好像要哭了。‘算了算了如今的东西质量太差了。’爸爸总是那
么厚道,‘再托托人,多买些回来。’我心里想:买吧,买多少割多少。

    “可是,在我又一次割弦的时候,让尔品哥哥看到了。这家伙不管我怎么哀求,
他还是向‘老太太’报告了。我知道这下子是惹下祸了。果然这天晚上全家集合斗
我。尔品自以为大义灭亲有功,很得意,跑前跑后地给妈妈倒水,找扇子。妈妈咬
着嘴唇,冷冷地盯着摆在桌子上的‘罪证’,大概在思谋处罚我的办法。爸爸一副
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我一眼叹一口气:‘高品啊,高品啊,你——’妈妈一下子
火了,冲爸爸吼道:‘你少这么婆婆妈妈的行不行?再“啊啊”下去,他要去杀人
放火了!’爸爸摇头叹息道:‘咳,他不知道上进,有什么办法呢?’妈妈哼一声
说:‘你小时候知道上进吗?老太爷不是照样有办法吗?书念得愈多,脾气愈蔫得
像绵羊,中国还有什么希望!尔品,把皮带给我解下来!’我大吃一惊。尔品迟疑
了一下,还是把皮带献出来了。我不敢怠慢,立刻像杀猪般嚎叫起来。可这不管用,
皮带一下一下落在我的屁股上。‘敢不敢了?说!’我不肯告饶,边哭边喊‘爸爸’,
希望他能救我,可妈妈边打边说:‘喊谁也没用,谁敢管闲事一块儿收拾!’恨得
我大喊:‘打倒老太太!’‘老太太’火上加油:‘我倒要看看今天究竟是打倒了
谁。’

    “这天晚上我病了。上吐下泻发高烧。爸爸妈妈慌了手脚,赶紧把我送进医院。
我得的是急性肠炎,住了三天院才好。现在回想起来,那次病与妈妈打我无关。那
天下午我又旷课去赶海,捉了一串螃蟹,不敢拿回家,丢了又怪可惜,便在海边捡
纸烧着吃了。肯定没有烧熟。这两回事恰巧碰在了一起,倒真帮我大忙了。从那往
后,妈妈的‘高压’政策不得不废除了。只是常在背地里唉声叹气:‘唉,这小东
西火性这么大,软硬不吃,往后可怎么办呢?’爸爸门声闷气地说:‘我听人家说,
有这么一种鸟,每孵出一窝小鸟,不管几个,总要有那么一只作乱捣蛋的……’妈
妈赶紧应声附和:‘就是的,这小东西就是咱们这一窝那只作乱捣蛋的,没错……”’

    说到这儿,高品不由抿嘴笑了。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高品端杯喝了几口水,
然后把脸颊贴近车窗向列车前进的方向望去。

    “哦,晚霞,多么鲜艳的晚霞啊!”他轻轻地呼叫起来。的确,晚霞燃烧得很
好,几乎铺满了西天,列车就象要开进晚霞里似的。整个原野沐浴在稠稠的、桔红
色的光辉里。

    “那么后来,你的学业又怎样了呢?”我问。

    “说来可笑,我的‘艺术生涯’很快便结束了。后来学校复课闹革命,我就同
小提琴告别了。哦,列车员来卖饭了。咱们吃饭吧?”

    吃盒饭的时候,谈话是在断断续续中进行。他告诉我:在以后的几年里,尔品
的英语始终没有间断,宜品的绘画也同样坚持下来了。两人的成绩都非常优秀。尽
管中学毕业后并没有免于下乡的命运,不过从乡下回城之后,他们很快便应了那句
“君子不下马,各自奔前程”的话了。宜品考上了中央美术学院,实现了她的理想;
尔品考入市外贸局,当了一名英语翻译,也同样踌躇满志了。而唯独高品,初中毕
业便当了待业青年。整天无所事事,游荡于街头海滨,抽烟喝酒,走鸡斗狗……

    “想不到后来一个偶然事件,使我的生活视野发生了变化。”吃过饭后,高品
接着说下去:“那是夏季里一个暴风雨天气,一只鸽子落在我家凉台上,让我捉住
了。我早听说鸽肉鲜美,可在家里,爸妈从不许宰杀这类幼小生灵。于是天晴后,
我便带着鸽子来到郊外。那些天我正热中于‘远征’捉蟋蟀。我准备用黄泥团将鸽
子包住烧熟了吃。这是我们小孩子品尝野味的拿手戏。雨后的原野一片葱绿。天空
瓦蓝瓦蓝的。我把鸽子带到一座小山坡下面,又把它拴在一棵小树上。便开始掘泥。
正掘着,忽听‘呼啦啦’一阵旋风刮过来的声音。我赶紧抬头,只见一个神态飘逸
的老人率一队飞鸽向这边走过来。鸽子多得数不清,围绕着老人飞翔盘旋,像一群
吵吵嚷嚷的顽童。这时,我的鸽子看到了它的这么多同类,立刻飞扑过去。由于被
系得很牢,它挣脱不掉,只能在有限的空间里乱扑腾,不住发出求救般地哀鸣。我
刚想揍它,只见老人已快步过来,将鸽子接住抱在怀里。他把鸽子看了一阵,嘴里
喃喃地说:‘哦,它从呼和浩特起飞,前往上海归巢的,暴风雨耽搁了它的归程……’
我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呢?’老人指指鸽子足环上的系笺算是作答,问
道:‘它做了你的俘虏,你打算怎么处置它呢?’我说:‘我要烧了吃?’‘吃烧
鸽?’老人耸起两道长长的寿眉,看着我,沉默了许久方说:‘如果这样,就把它
卖给我吧。’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元的票子,递给我:‘拿着吧,够买一只比
鸽子重十倍的烧鸡呢。’我觉得也是,便接过了钱。老人立刻把绳索从鸽子腿上解
下来。然后用力将鸽子掷上天空。鸽子获得了自由,一头往南,疾速地飞向远天。
这情景使我目瞪口呆,大声问道:‘你这是怎么啦?!’老人继续凝视着鸽子飞去
的方向,说:‘把落难的鸽子送上天空,这是我们养鸽人的责任,也是我们特别注
重的情操和道德。’我品味着他的话,觉得蛮新鲜。不由问道:‘养鸽子好玩吗?’
‘好玩?’老人转向我,‘如果为了好玩,那倒不如养鹦鹉和百灵了。而鸽子,它
生来就是为了飞翔,志在蓝天,懂吗?’我不懂,或许是我那副困惑迷茫的模样把
老人逗乐,他朝我慈祥地一笑,说:‘听说过关于鸽子的故事吗?’我摇摇头。他
又说:‘鸽子是全人类喜爱的生灵,它象征着勇敢、坚毅、和平、纯洁与希望。据
说在远古时期的一次洪水浩劫中,世界上唯一剩下来的生灵乘坐在诺亚方舟上漂泊,
已经是四十多天了。人们望着漫无边际的洪水,几乎绝望了。正在这时,一只矫健
美丽的鸽子出现在天空,它衔着橄榄枝飞来,向人们报告:洪水已开始退去,希望
就在前面。人们一齐向鸽子欢呼起来,把它当着是上帝派来的使者……’

    “这神奇有趣的故事拨动着我的心弦,情不自禁地把目光转向老人的鸽子。它
们像卫队似地守候在老人身旁,神采奕奕。有几只竟落在老人的肩膀和头顶上,瞪
着红玛瑙似的圆眼睛向前方了望着,那神气可爱的样子,倒真的像一些小天使哩。
我忽然从心里喜爱它们了,萌动出一个念头。同时,又为自己刚才向老人卖鸽的事
脸红了。我赶紧拿出钱还给老人,说:‘今后,我也要养鸽子。’老人又把钱给我,
我执意不收。老人沉吟不语地看着我,许久方说:‘你真地要养鸽子?’我点点头,
说:‘回家我就到鸽市上去买。’老人又问:‘你为什么要养鸽子呢?’我冲口说
道:‘我要让它飞翔。’老人满意地点点头,说:‘如果这样,我送你一对鸽子,
好吗?’说着俯身从地上抱起一对鸽子。这两只鸽子长得一模一样:纯净的灰白色
羽毛;脊背上排列着整齐的黑色斑点;金色的喙和爪;闪闪发亮的圆眼睛。可爱极
了。老人把鸽子交到我的手里,用充满希望的目光久久看着我,说:‘我老了,真
正的竞翔还要靠你们年青人,望你努力吧!’说完,把手向他的鸽子一招,鸽群立
刻从地面上腾起。簇拥着老人向前走去。等我想到应该向老人道谢,老人却已经远
去。他置身于鸽群中间,就像驾着一朵白云,我忽然觉得,这老人是一位鸽仙……

    就这样,我开始养鸽了。工作紧张而繁忙:搭鸽棚,购买饲料,在屋顶竖起招
鸽旗。一切事情我都力求做得完美,绝不偷工减料,鸽棚宽大、舒适,日照、通风
良好。从早晨太阳由东面屋顶升起,到晚上从西面屋顶坠下,我都忙碌在鸽棚前,
当然,大部分时间是化在欣赏我心爱的鸽子上。看它们怎样啄食麦粒,怎样饮水,
怎样用金色的爪梳理着羽毛。那‘咕咕’的叫声百听不厌。我清数它们背羽上的墨
色斑点,固执地、莫名其妙地要弄清它们的点数是否相同。由于它们总是不安静地
转来转去,清数工作常常半途而废。我却毫不气馁。失败了就再从零开始,最后终
于查清:雄鸽一百二十二点,雌鸽一百二十六点。兴奋得我在凉台上欢呼起来,当
即决定,以这项新发现为鸽子命名,雄鸽叫‘老二’,雌鸽叫‘小六’,我俯身鸽
棚前,一遍一遍地呼唤着它们的名字,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渴,我沉浸在一种前
所未有的乐趣中。

    “说真的,我完全迷恋上养鸽了。我从不记得我对哪一件事像这么专心致志过。
有天晚上我梦见鸽子飞走了,醒来赶紧跑到凉台上,看到鸽子在棚里安静地卧着,
才放了心。在这之前,鸽子曾趁我敞棚喂食的机会飞走过。我又去养鸽老人那里把
它们请了回来。后来,我开始研究科学饲养。我在一本《信鸽通讯》杂志上看过一
篇介绍荷兰养鸽家裘·汉德列克斯的饲养方法的文章。他的鸽子在有一万三千四百
八十七羽竞翔鸽参加的国际比赛中,以分速近千米的速度赢得了冠军,有人想购买
它,出过两万五千英镑的价格。令人咋舌。我坚信裘的饲养方法是最先进的,便如
法炮制。为了得到裘最满意的饲料绿豌豆,我骑车到几十里的市集上才买到了,然
后按照裘制定的百分比配制饲料。说真的,我对自己的饮食远没这般讲究过。中午
我一人在家吃饭,懒得升火,常常是咸菜冷馒头。有时则干脆忘了吃饭。

    “对于我的这项‘新事业’,家里人毁誉不一。妈妈认为:如果鸽子能把我
‘拴’在家里,倒是好事,省得出去惹事生非;爸爸则不以为然,他仍旧念念不忘
让我学点什么;哥哥是坚决的反对派,认定只有那些走鸡斗狗的纨裤子弟才干这种
勾当。我顶他说:‘你才是货真价实的纨裤子弟哩!’真的,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自从当了翻译官(我总是这么叫他)便自以为了不起,飘飘然。逢人便讲在招待洋
人的宴会上吃了什么西餐、喝了什么名酒。在家里,他把我当成‘小民’,动不动
就训,‘你这么下去,有前途吗?嗯?’那派头,就像在逼我供出‘谁是八路军’。
有一次,我们又在饭桌前为鸽子的事争吵起来,争得面红耳赤。他转向爸妈,突然
用英语同他们说话,爸妈也用英语同他会话。我气坏了,他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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