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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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6期-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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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卑,”娥说:“就是这个把我们给毁了。有烟吗?给我一支。” 
  娥把烟放在指间捻着,放在鼻下闻闻,走到窗前,朝向远处,闭上眼睛……好像在那儿,在娥的心里,在远得近乎抽象的地方,正有一只蝴蝶在扇动翅膀……或是在并非钟表的时间里,正有一场暴风雨在酝酿。 
  “我想你一定还记得《奥瑟罗》吧?”娥说。 
  “不好意思,我可没他那么伟大。”丁一很敏感。 
  “那时我才理解了莎士比亚的伟大。自卑才是怨恨的原因。自卑,很可能是一切悲剧的原因。它让人完全丧失理性,不给苔丝狄蒙娜留一点儿说话的机会。” 
  “你是说那个摩尔人?” 
  “还有商周。” 
  “为了什么事?” 
  “为了我演的一出戏。” 
  “哪一出?” 
  “比如说,男演员甲扮演男主角A,女演员乙扮演女主角B,A和B是夫妻,或者是情人,戏中有他们相亲相爱、相拥而吻的情节。因而,就有了这样一个问题:那两个肌肤相亲的人,是A和B呢,还是甲和乙?” 
  “后来呢?” 
  “这个‘奥瑟罗’,跟莎士比亚的那个还不太一样,他选择了离开。” 
  “那么你看,”丁一说:“我应该选择什么呢?” 
  娥忍无可忍地喊道:“那是你自己的事!” 
  一阵沉寂。 
  让人想起牛虻与琼玛。想起他们一同改编的那一场戏,即如何才能让亚瑟从那一阵沉寂中回来。 
  “对不起,对不起。”丁一走近娥,碰一碰她的发梢,“我是说,我,还可以选择我们的那个约定吗?” 
  娥感受着他的触摸,让热泪说出回答:当然。 
  “到了我应该选择离开的时候,请提醒我,好吗?”丁一说。 
  “而在这之前,”丁一说:“我还是想选择我们的约定。” 
  娥猛烈地拥抱他。两个人挥泪而吻。这情景又让我想起了阿春和阿秋,想起阿秋的舞蹈和一阵阵伴舞的琴声……想起星空与流萤,想起泠泠那一身素白的衣裙……想起伊甸,伊甸之外的浩渺与空寂,想起在一条永远的旅途上我生生世世的寻找…… 
  136姑父有了消息 
   
  此后的某一天晚上,丁一偶然在电视里看到一条新闻:某人养的昙花,一夜之间开了一二十朵,参观的人络绎不绝,无不啧啧称奇。养花的人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这些花都是他的一个老朋友送的。而且,镜头的摇推之间,可见背景中还有不止一棵铁树,和很多很多看着眼熟的花草…… 
  丁一赶紧给依拨电话:“喂喂,快,快开电视。” 
  “开着呢,什么台?” 
  “我也不知道什么台,我这儿是九十九频道。” 
  “九十九,九十九……九十九频道在演魔术。” 
  “不对!哎呀,你快找找,记者正采访一老头儿的那个台。” 
  “怎么了吧,什么事?” 
  “我怀疑那老头儿就是搬走姑父的花的那家伙。” 
  “你根据什么?” 
  “快找吧你就,找着没?” 
  “没有哇?” 
  “哎,完了完了,甭找了。” 
  “噢,也许我看见了一个尾巴。” 
  “什么?” 
  “一朵昙花。电视里说是昙花。” 
  “对,就这台,你看那些昙花像不像是姑父的?” 
  “现在是广告了。” 
  第二天丁一托人到电视台去打听,很快找到了那条新闻的采编。下午,根据那位采编给的地址,丁一和依去了那个养花老头儿的家。 
  “这些花,是不是姑父送给您的?”丁一问那老头儿。 
  “姑父?”老头摇摇头。 
  “哦,叛徒,是不是一个叛徒送给您的?” 
  “你们是他什么人?” 
  “朋友,姑父的老朋友。” 
  “老得过我吗?”老头这才笑笑,说:“不过你们倒是说对了,这花都是他的,他要出趟远门儿,把花寄养在我这儿。你,是不是丁一?” 
  “您认识我?” 
  “我跟你爸一个单位工作,你爸做饭,我烧火。” 
  “噢,是您呀,您就是那个……” 
  “对。我现在退休了。老些日子没见你爸了,他还好吗?” 
  “还行。” 
  “怎么了,这些花儿有什么问题吗?” 
  “哦不不,我们只是来问问,您知不知道姑父他去了哪儿?” 
  老头这才把他们让进屋里,不知从哪儿摸出俩脏兮兮的杯子,沏了茶。 
  “他只说是去海边儿,没说别的。” 
  “哪儿的海边儿?” 
  “是呀,我说海边儿大了,你总不至于捋着海边儿走一圈儿吧?喝茶。” 
  丁一端起杯子看看,又放下:“那儿,有他什么认识的人吗?” 
  “噢对了,那儿他有个老同学,叫什么什么什么……艾克斯?” 
  “X,真名叫什么?” 
  “就叫艾克斯,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名儿。” 
  “唔,”丁一一拍脑门喊道:“知道了,我知道了!” 
  “谁?”依问。 
  “魔术,那个魔术!” 
  “什么魔术?” 
  “E城呀,你忘啦?” 
  “对对,异城!”那老头说:“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没错儿没错儿,异城,他说过。” 
   
  137E 城 
   
  丁一和依一同去了趟E城。果如姑父所说:小城倚山面海,景色旖旎。果如那位魔术师曾经的描述:山青水碧,大海共长天一色;风走云飞,鸥鸟与浪涛齐鸣…… 
  只用了一个上午他们就走完了整个小城,找遍了小城中全部七家影院、两家剧场。但不见姑父。七家影院和一家剧场同时在上映时髦大片,只有一家剧场据说偶尔还演几回魔术。丁一围着那剧场走了几圈,仍不见姑父的踪迹。 
  依问那剧场的守门人:“这些日子您见没见过一个老头儿,总到这儿来?” 
  “瞧您问的!”守门人说:“这年头儿还看魔术的,除了老太太就是老头儿。” 
  依笑道:“年轻人就不看?” 
  “年轻人整天都在魔术里,谁还来花这份冤钱?” 
  丁一说:“我们要找的那个老头儿,看上去像是有点儿不……不大正常。” 
  “咳咳,我劝您不如往开了想。再说了,这年头儿谁能保证就一定正常?” 
  “对不起。”丁一缩了缩脖子,心想这怕是位高人。 
  守门人又问:“他怎么不正常了?” 
  “哦,”丁一说:“我想他要是碰见您,一定会跟您打听一个叫什么什么斯坦或是什么什么斯基的人。” 
  “您是说,时间魔术?” 
  “哟,您知道!” 
  “听我爷爷说过,不过……” 
  丁一赶忙递上一支烟:“噢噢,您说,您说。” 
  “不过那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我只是听说有那么回子事。” 
  “那您爷爷呢,还在吗?” 
  “说什么哪您?”守门人笑了:“连我爹都过世好几年啦!” 
  “那么,当年那个小剧场,是这儿吗?” 
  “是这儿倒是这儿,可原来那个早拆了,现在这个才盖成没几年。” 
  下午,丁一和依来到海边,像那位什么什么斯坦或是什么斯基所建议的那样,在松软、洁净的沙滩上躺倒,四肢伸展,仰面蓝天,任海风和阳光抚遍身体…… 
  “怎么样,依?” 
  “什么怎么样?” 
  “有没有那位魔术师所说的感觉?” 
  “啥感觉?” 
  “有没有回到儿时,睡在母亲怀中的感觉?” 
  “嗯,那倒还没有,不过这感觉确实挺好。” 
  “你闭上眼睛……” 
  依却睁开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天空:“咱们,还能上哪儿去找他呢?” 
  “除非能进入另一种时间。” 
  “另一种时间?” 
  “因为‘你们的时间是钟表,可我的不是’。” 
  “你真的相信那个魔术?” 
  “你以为他千里迢迢是来找什么?”丁一说:“就是要找那种能使时光倒流的方法!” 
  “这怎么可能?” 
  “但姑父相信。” 
  “就算那是真的吧,毕竟也只是个魔术,最终那个什么什么斯坦、斯基的还不是回到了现实?” 
  “但这是他惟一的希望呀。”丁一说:“如果任何路对姑父来说都是死路,都只是屈辱和孤独,都是毫无希望,那你想过吗依,他还能相信什么?” 
  “唉,这可真是个悲剧!”依轻声叹道。 
  “但是,人活着,就必须得有一份信念。有时候倒忘了它可不可能。” 
  “没错儿没错儿,其实我爸我妈他们也是这样。” 
  “也相信一个魔术?”丁一调侃道。 
  “但是,”依一挺身坐起来:“我们,我是说你和秦娥还有吕萨,你们可不能再把一个魔术当真了。” 
  “不,我们那是戏剧。” 
  “可这戏剧会有怎样的结尾呢,丁一你想过吗?” 
  “依你躺下,躺下,对,就这样,身体放松,完全放松……对对,想那个魔术师的话,想像一个清朗圆润的声音:啊,四顾无人,天地惟我……浪涌有声,风飞如幻,海水微咸沁人心脾,白云苍狗似从远古飘来……依你感觉到了吗?我们就是那云,就是那浪,那风……物我难分,物我难分,我们就是那极目所见的一切……依,你不觉得这是多么美妙吗?依,咱们为什么不能像诗人和画家那样离开城市,远避尘嚣,到这样的地方来度此一生呢?在这儿建立一个非凡的家,你,我,还有娥和萨,我们一起,在这儿,一直到老,老得白发苍苍,永远都不会有猜忌,不会有歧视和倾轧,只有信任,只有相互的欣赏,当然还有劳作……我们并不需要很多的物质,布衣草履足矣,过一种朴素而且智慧的生活……依你在听我说吗?” 
  依闭着眼睛。 
  “依?” 
  依的眼角似有泪光。 
  “依!” 
  依睁开眼睛:“是呀,真要是能那样当然好了。” 
  “依你真是觉得好吗?” 
  但依的脸上并无欣喜,惟愣愣地注目丁一,好久。 
  “既然好,既然希望,依,那我们为什么不(去做)呢?” 
  依又闭上眼睛。 
  “依,我问你个问题行吗?”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什么?” 
  “为什么到现在,我还不结婚。” 
  “不不,结婚嘛倒不一定非结不可,可你为什么还没有……” 
  “我生性脆弱。” 
  “脆弱?你还脆弱?” 
  “我肯定不像你想像的那么,那么坚强。” 
  “瞎说!” 
  “你就当我瞎说吧。” 
  “好吧好吧,就算这样,可这就更需要爱情呀?” 
  “我害怕。真的,我非常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 
  “爱情,是一次冒险。” 
  “冒险?” 
  “那是人生中最最危险的一件事。” 
   “喔!依你可真逗……” 
  依掸掸身上的沙子站起来:“该走了。我记得夜里有一班回去的火车。” 
   
  140E城归来 
   
  电话里有娥的留言:“回来后到我这儿来一趟。” 
  丁一急忙赶去娥处,一路上不往好处猜:是不是问问病了,或是又惹了什么祸?问问常惹祸。有一回她半夜里跑进教室,把雪白的墙上都画满了画。还有一回,她把三个生鸡蛋放在被窝里,不小心全给压碎了;老师问她为什么把鸡蛋放在被窝里,她说要孵小鸡。 
  好像没事,娥独自坐在窗前看书。斑斑点点的秋阳在她身上安详地跳动。 
  “怎么了?” 
  “不怎么。” 
  “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你先坐下。” 
  听起来还是有事,丁一的目光不离开娥。 
  “问问得上学了,”娥说。 
  “是吗?她有七岁了?” 
  “六岁,明年该上了。” 
  “噢,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事她都要懂了。” 
  “你指什么?” 
  “我怕她在学校里会受人歧视。别人问到她父亲,她怎么想?” 
  丁一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娥去了卫生间,明显是给他留出时间来想。 
  娥回来时,丁一说:“她有我呀,我就是她父亲不行吗?” 
  “她会信吗?她一直都是叫你丁叔叔的。” 
  “是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其实问问心里什么都明白。” 
  “是怎么回事呢?” 
  “去领个结婚证呗。” 
  “你?和我?” 
  “无所谓嘛。那东西有也无所谓,没也无所谓,一张纸呗。” 
  “不,我是说萨,萨会怎么想?” 
  “萨怎么了?” 
  “她爱你。你不觉得萨已经爱上你了吗?” 
  是吗丁兄,我看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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