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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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 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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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那是在中午时分,他们走进了秋科夫诺夫斯基村,穿过街上又是咒骂又是殴打的人群。这时候,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斜眼朝旁边看了看,看见一个约摸七岁的男孩,正紧扯着母亲的衣襟,眼泪像下雨似地顺着吓得变样的脸蛋儿往下滚,凄惨地尖声哭喊着:“好妈妈!别打他啦!别打啦……我心里难受!我害怕!看他浑身都是血!
  那个正朝一个叶兰斯克人举起木棒的娘儿们突然大叫一声,扔下木棒,抱起孩于,慌忙钻进胡同里去了。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的心被孩子的哭声,被孩于激动的怜悯之情感动了,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泪,弄得被打破、干裂的嘴唇生疼。他微微地抽搭了一下,想起自己的孩于和老婆,而且由于这像闪电似的突然闪现的回忆,产生了一种急不可待的愿望:“千万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被打死!最好……赶快…”
  俘虏们拖拉着两条腿,摇晃着疲惫和关节疼痛的身躯往前走着。在一个村子外头的牧场上看见了一口水井,他们就央求押送队长,准许他们喝点儿水。
  “用不着喝水啦!就这样都晚啦!赶快走!”司务长喊叫着。
  但是有个押送的老头子出来替俘虏们说话了:“做点儿好事吧,阿基姆·萨佐内奇!他们也是人嘛!”
  “他们算什么人呀?共产党员——不是人!你别教训我啦!押送他们的长官是我,还是你?”
  “像您这样的长官也太多啦!孩于们,去喝吧!”
  小老头儿下了马,从井里打来了一桶水。俘虏们把他团团围住,二十五双手同时向水桶伸过来,乌黑肿胀的眼睛都闪出了光芒,响起了一片沙哑的断断续续的低语声:“给我,老大爷!”
  “给一点儿喝也好!
  “喝一口也好!
  “同志们,不能大家同时喝呀!”
  老头子犹豫起来,不知道先给谁喝才好。他苦恼地考虑了几秒钟,然后把井水倒进一只埋在地里的饮牲口的独木水槽里,他离开水槽,走到一旁,喊道:“你们干吗像牛一样乱挤呀!排好队喝!”
  水在生满了绿苔、发霉的槽底流开了,迅速地流到被太阳晒得散发着湿木头气味的槽角里。俘虏们使出最后的劲儿向水槽扑去。老头子一次又一次地去打水,一共打了十一桶,——他怜悯地皱起眉头,看着这群俘虏,把水槽倒满了水。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跪在那里,喝够了,抬起已经清醒些的脑袋,清楚地,简直可以摸得到地看到:笼罩在顿河边的道路上的石灰粉尘似的白雾,耸立在远处的像蓝色的幻影似的。白垩的山峰余脉;群山的上空,顿河滚滚急流的上空,在一望无际的蓝天上,在高不可攀的晴空中——有一朵白云。白云被风一吹,像白帆似的洁白的顶边上闪着金光,迅速地向北方飘去,它那蛋白色影子映在远处的顿河河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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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在叛军最高司令部的秘密会议上,决定向顿河政府博加耶夫斯基将军求援。
  会议委托库季诺夫写信,对一九一八年末顿河上游的哥萨克与红军媾和和放弃阵地一事表示忏悔和遗憾库季诺夫写好了信、他以顿河上游的全体起义哥萨克的名义保证,今后将坚决与布尔什维克进行斗争,直到最后胜利,并且请求用飞机越过前线,给叛军运来指挥部队的基干军官和步枪子弹,援助叛军。
  彼得·博加特廖夫留在西金村,后来迁到维申斯克。飞行员带着库季诺夫的信飞回新切尔卡斯克。
  从这一天起,顿河政府和叛军司令部之间建立起密切的联系几乎天天都从顿涅茨对岸飞来一些法国工厂制造的。崭新的飞机.运来些军官、步枪子弹和小量供三英寸口径大炮用的炮弹。飞行员们带来跟随顿河军撤走的顿河卜游哥萨克们的家信,又从维申斯克把亲人们的回信带给哥萨克。
  顿河军的新司令官西多林将军.为使叛军配合前线的形势和自己的战略计划,开始把司令部制定的作战计划、命令、战报和红军部队向叛军阵地调动的情报送给库季诺夫。
  库季诺夫只让少数几个特定的人知道与西多林有书信来往的事儿,对其余的人则严加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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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下午五点钟,俘虏们被赶到了鞑靼村。已经将近转眼就要逝去的春天的黄昏,夕阳西下,通红的太阳贴近了西天边上涌起的团团的灰色云端。
  鞑靼村的步兵连正在街上公共谷仓的阴影里坐着和站着一他们被凋到顿河右岸来支援正在艰难地抵挡红军骑兵进攻的叶兰斯克连;于是鞑靼村的哥萨克在去前线的路上,全连顺路回到村子里来探望亲人和补充一些食物,这一天他们本来应该出发啦,但是他们听说正在把俘虏的共产党员往维申斯克押送,据说,科舍沃伊和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都在这伙人中,而且俘虏们眼看就要押到鞑靼村了,——因此他们决定再多留一些时间。那些在第一次战斗中有亲人跟彼得罗·麦列霍夫一起被打死的哥萨克们特别坚持要会会科舍沃伊和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
  鞑靼村的步兵把步枪靠在谷仓的墙上,无精打采地交谈着.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在抽烟,有的在嗑葵花子;婆娘们。老头子和孩子们围在他们身边。全材的人都拥到街上来了,孩子们则趴在房顶上不停地观察着——是不是押来了?
  终于有个孩子尖声叫起来:“看见啦!押来啦!”
  服役的人都急忙站起来,忙乱开了,响起了一阵嗡嗡的。活跃的谈话声,孩子们咚侗地迎着俘虏跑去。阿廖什卡·沙米利的寡妻还没有从丧大的悲痛中平静下来,歇斯底里地哭号起来。
  “敌人押到啦!”一个老头子低声说。
  “打他们.打这些魔鬼呀!哥萨克们,你们还在那里傻看什么呀?!”
  “审判他们!”
  “他们杀死过咱们村的人!”
  “把科舍沃伊和他的同伙吊死!”
  达丽亚·麦列霍娃跟阿尼库什卡的老婆站在一起.她头一个从走近的、已经被打得不成样子的俘虏群中认出了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押来一个你们村的人!你们快来欣赏欣赏这个狗崽子吧!快来跟他亲亲嘴吧!”司务长——押送队队长——压下越来越响的、乱哄哄的话声、婆娘们的叫喊声和哭泣声,在马上伸手指着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沙哑地大嚷道。
  “还有一个在哪儿呀?科舍沃伊·米什卡在哪儿?”
  “牛皮小王‘安季普挤进入群,一面从肩上摘下步枪背带,晃动的步枪枪托和刺刀乱撞着人们。
  “你们村的人只有一个,再没有第二个啦。如果一个人咬一口,这一个也足够你们咬的啦……”司务长用红手绢擦着额角上的大汗,困难地把一条腿从鞍头上跨过来,说。
  妇女们的尖叫声和哭号声越来越凶,气氛十分紧张。达丽亚钻进入群府到押送兵的跟前,看见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在一匹押解兵骑的汗漉漉的马身于那面,正是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被打得像铁铸的脸。他那肿得出奇的、沾着凝结了于血的头发的脑袋,简直像一只竖着放的水桶,额角上的皮肤都鼓了起来,爆裂了,脸颊上闪着紫光,头顶上覆着一层像肉冻似的黏液,上面放着两只毛绒手套。看来,他把手套放在脑袋上,是为了遮太阳,不叫它晒着密密麻麻的伤口,挡苍蝇和在空中嗡嗡叫的蚊子。手套干在伤口上,也就留在脑袋上了……
  他惊骇地四下张望着,一面寻觅,一面却又害怕看到自己的妻子或者幼小的儿子,如果他们在这里的话,他很想求求什么人,把他们领走。他已经明白,他是走不出鞑靼村了,他要死在这里了,但是他不想叫亲人看见他的死,心里越来越焦急地盼望着死神快点儿到来。他驼着背,缓慢、艰难地扭动着脑袋,膘着同村人的熟识的面孔,可是没有遇上一道怜悯、同情的目光,——哥萨克和婆娘们的目光都是那么阴险、凶恶。
  他的褪了色的保护色衬衣已经碎得布缕都扎煞起来,每转动一下,就直响。衬衣上到处都浸满了褐色的血渍,纺得密密的红军战士棉裤、两只平脚掌的大脚和弯扭的脚趾头上也都血渍斑斑。
  达丽亚站在他的对面。仇恨涌到了喉头,悲痛和焦心地期待着马上就要发生的某种可怕的事情,使她喘不过气来,她盯着他的脸,怎么也弄不明白:他看到她了没有,认出她来了吗?
  而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仍旧是那么惊慌、激动地用一只雪亮的眼睛(另外一只已经肿得看不见了)在人群里寻觅,突然他的目光停在离他只有几步远的达丽亚的脸上,他像个喝得酪酊大醉的人,摇摇晃晃地向前跨了一步。由于失血过多头发晕,失去了知觉,但是当周围的一切都好像是不真实的,疼痛使他觉得天旋地转,眼睛里的光亮渐渐暗淡下去的时候,这弥留的时刻使他不安,于是他使出全身的力气,还是站稳了脚跟。
  看到并认出了达丽亚之后,他往前跨了一步,晃了一下。某种有点儿类似笑意的神情浮现在他那原是坚毅的、而现在变得非常难看的嘴唇上。正是这类似笑意的怪相使达丽亚的心怦怦地跳得厉害;她觉得这颗心好像就在喉咙口上跳动似的。
  她紧走到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跟前,急速。响亮地喘着粗气,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哦,你好啊,亲家公!”
  她那响亮而又热情的声调,以及声调中那种异常的口吻,使人群安静下来。
  于是,寂静中响起了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沙哑,然而坚定地回答:“你好啊,亲家母达丽亚。”
  “请你说说,亲爱的亲家公,你是怎样把你的亲家公……我的丈夫……”
  达丽亚喘了一口气,用双手抓着胸膛。她说不出话来了。
  一阵紧张、彻底的寂静;在这不祥的寂静中,就连站在人群最后的人们,也能清晰地听见达丽亚提出的问题:“……你是怎样把我的丈夫,彼得罗·潘苔莱耶维奇,处死的?”
  “不,亲家母,他不是我处死的!”
  “怎么不是你处死的?”达丽亚的痛楚的呻吟声调提得更高。“不是你和米什卡·科舍沃伊处死哥萨克们的吗?不是你们?”
  “不是,亲家母……我们……我没有杀死他……”
  “那么是谁把他送到阴间的?喂,是谁?说呀!”
  “当时后阿穆尔团……”
  “是你!是你杀的!……哥萨克们都说,看到你在山坡上!你骑的是匹白马!该死的东西,你想赖吗!”
  “我也参加了那次战斗……”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把左手艰难地抬到齐头那么高,扶了扶于结的伤口上的手套。说话的声调显得很犹豫:“我也参加了那次战斗,但是杀死你丈夫的不是我,是米哈伊尔·科舍沃伊。是他枪毙了你的丈夫。对亲家公彼得罗的死我是没有责任的。”
  “你这个凶恶的敌人,那么咱们村里的人哪个是你杀死的?你自己把哪些人的孩子变成了讨饭的孤儿?”“马掌”雅科夫的寡妻在人群中刺耳地喊。
  本来就紧张得要命的气氛霎时变得更加紧张了……响起了一片女人歇斯底里的哭泣。呼叫和“哭丧凋”的号陶声。
  事后达丽亚说,她也不记得怎么一来,她的手里就有了一支马枪,是谁塞到她手里的。但是正当妇女们号陶大哭的时候,她觉得手里有一件异样的东西,她也没有看,手摸着,猜到是支步枪。她先是抓住枪筒,想用枪托去打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但是准星咯痛了她的手,于是她的手指头抓住枪栓,把步枪掉了个头,端了起来,对着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的右胸瞄准她看到,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背后的哥萨克们都闪到一旁去了,露出了谷仓灰色的原本围墙;她听到了惊恐的喊声:“呸!你发昏啦!杀自己人哪!注手,别开枪!”人群像野兽似的警惕的期待、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为亡夫报仇的愿望都在推动她去行动。推动她去行动的还有突然产生的虚荣心一她觉得现在自己跟其余那些惊讶地、简直吓得魂不附体地望着她的婆娘们完全不同,也不同于那些正在等着看事情将如何结局的哥萨克们,因此她必须做出些不平凡的。特殊的、能使大家都大吃一惊的事情,——在所有这些复杂感情的推动下,她以惊人的速度盘算着采取思想深处早已决定的某种行动,对这种行动她本来是不愿意去想的,而且在眼前这一刹那也不可能去想的;她拖延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枪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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