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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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 第1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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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贺你什么呀?祝贺你伤心吗?”普罗霍尔哈哈笑起来,朝米哈伊尔的肋部捅了一下。
  阿克西妮亚立刻脸涨得鲜红,连两个小耳垂也都红得透亮了,但是她坚定、狠狠地瞪了普罗霍尔一眼,回答说:“也祝贺我喜盈门……大喜盈门!”
  阿克西妮亚的坦率缴了普罗霍尔的械,他深受感动。央告说:“看在上帝面上,把酒喝干,一滴也不能剩。话说得很干脆——酒也应该喝得于脆才行!谁要是杯子里剩下酒,我心里就像插了把尖刀一样难过。”
  阿克西妮亚坐了不久,她认为,坐一会儿,人到礼到就行了。在这段时间里,她只有几次,而且是迅疾地看了看自己的心上人。她强使自己去看别的人,避开葛利高里的视线,因为她既不能假装,无动于衷,但又不愿意让别人看出自己的感情。葛利高里只觉得她站在门日直对着他看的那一眼是充满了爱情和忠贞的,实际上,这一眼把什么都说明了……他走出来送阿克西妮亚。醉醺醺的普罗霍尔朝他们的后影喊:“你出去的工夫可别太大啊!我们会把酒都喝光的!”
  葛利高里在门廊里默默地亲了亲阿克西妮亚的额角和嘴唇,然后问:“怎么样啊,克秀莎?”
  “唉,一下子怎么讲得清楚……你明天来吗?”
  “去。”
  她急着回家去,走得很快,就像家里有急事儿在等候着她似的,直至走到自己家的台阶旁边才放慢脚步,轻轻地踏上咯吱乱响的梯阶。她很想赶快自己单独一人去想自己的心事,体味这突然降临的幸福。
  她脱掉上衣,解下头巾,灯也不点,走进内室。深紫、浓郁的夜色透过没有关百叶窗的窗户涌进了屋子。炉台后面,蟋蟀在卿卿叫着。阿克西妮亚习惯地对着镜子照了照,虽然在黑暗中看不见自己的影子,还是照样理了理头发,摸了摸府绸短上衣胸前的皱褶,然后走到窗前,疲倦地坐到板凳上。
  在这一生中,她的希望和夙愿多次落空,未能实现,也许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所以不久前的欢欣立刻变成了惯常的不安。现在该怎么安排生活呀?将来又会怎样呀?她那多灾多难的、女人的幸福是不是来得太晚啦?
  整夜的激动弄得她十分疲倦,她在窗前坐了很久,把脸颊贴在冷冰冰的、结了白霜的玻璃上,安然地、略带几分忧郁地看着雪光映照的、透着微明的暗夜。
  葛利高里又坐到桌边,从酒罐里给自己斟上了满满的一杯,一日气喝了下去。
  “酒好吗!”普罗霍尔好奇地问。
  “我分辨不出来。好久不喝酒啦。”
  “简直跟宫廷玉液一样,真的!”普罗霍尔肯定地说,他踉跄了一下,抱住米哈伊尔,“米沙,要你品酒,比要小牛品尝菜汤还要糟糕,什么也品不出来,可是我对酒却很有研究!什么样的酒我没喝过!有这么一种酒,你还没有把瓶塞拔出来,可是已经从瓶子里往外冒泡啦,就像是疯狗喷出的白沫,上帝作证——我决不撒谎!在波兰,有一回我们突破了敌人的阵地,跟谢苗·米哈伊洛维奇一起去收抬波兰人。我们突袭占领了一座地主庄园。庄园里有一座房子,两层多高,牲口棚子里的牲口挤得满满的,满院于都是各种家禽——连降日唾沫的地方都没有。是的,一句话,这个地主过得跟沙皇一样阔气。当我们这个排骑马冲进庄园的时候,许多军官正在跟地主大吃大喝,万没有想到我们会来。我们把他们都砍死在花园里和楼梯上,只捉了一个俘虏。这个军官本来很威风,可是一被俘湖子立刻就耷拉下来,吓得魂不附体,缩成一团。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被紧急召到司令部去了,我们就自己当家作主啦,我们来到楼下的房间,那儿放着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摆着吃的喝的,应有尽有2 真叫我们眼花缭乱,虽然我们都饿得要命,可谁都不敢动手。我们想:‘哼,这些东西要是都有毒怎么办?’我们那个俘虏瞪着大眼看着我们。我们命令他:‘你吃!”他就吃了起来。不很情愿,可还是吃啦。’喝!“他就喝起来。我们命令他把每盘菜都尝一大块,每瓶酒都喝一大杯。我们眼看着这个该死的家伙撑得肚子都胀起来啦,可是我们却馋得直流口水。后来,我们看到这个军官并没有死,于是我们也动手啦。足吃,足喝了一通,冒泡的酒直喝到顶着嗓子眼儿。我们一瞧,军官开始上吐下泻。我们想:‘好啊,这下子要完蛋啦!这个坏蛋吃下放了毒的东西,把我们也给骗了。’我们抽出马刀,朝他走去,他跪下举手求饶:‘各位老爷请息怒,我这是由于你们的恩德,吃多了撑的啊!请诸位放心好啦,这些吃食绝无问题!’于是我们又喝起酒来!把瓶底一拍,瓶塞子就像步枪打出的子弹似的,飞了出来,泡沫咕嘟咕嘟地冒了出来,在一旁看着都害怕!因为喝了这种酒,那一夜我从马上摔下来三回!刚一骑到鞍子上,就像被风刮下米似地,摔了下米。如果每天能空肚子喝上一两杯这样的酒,就可以活到一百岁;可是喝今天咱们喝的这种酒能活几年啊:就说这酒吧,难道这能算酒吗?这是毒药,不是酒!喝了这种坏酒我就得提前去进坟墓……”普罗霍尔点头指问装酒的大罐子说……又满满地给自己斟上了一杯。
  杜妮亚什卡到内室里去陪孩子们睡了,不久,普罗霍尔也站了起来。他摇摇晃晃.披上皮袄说:“酒罐我不拿啦。我打心里不愿意抱着空酒罐走路……我一回家,老婆立刻就会开日骂我,她骂得简直难听透啦!我真不知道,她这些混账话是从哪儿学来的呢?我一喝醉酒回家,她就会这样骂起来:‘喝醉的公狗,一只胳膊的公狗,可恶的东西,可恶的坏蛋!’我只好慢慢地心平气和地劝说她:‘你这只母狗,女妖,你在哪儿看见过喝醉的。而且还是一只胳膊的公狗呀?世界上就没有这样的公狗。’我反驳了这个——她又骂那个,我反驳了那个——她又骂别的花样,我们就这样相骂到天亮……有时候我实在不愿意听她的责骂了,就跑到板棚里去睡。也有这样的时候,我喝醉酒回来,她如果一声不吭,不骂啦,我就会睡不着,真的!就像是缺点儿什么似的,浑身痒痒起来,——一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我就去逗引我老婆,她就照章骂起来,简直把我骂得狗血喷头!这时她简直跟魔鬼一样,我是毫无办法,叫她发疯地闹吧,这样她于起活儿来也会更泼辣,我说得对吗?好,我告辞啦,再见!我是不是今儿个就在马槽里睡算啦,省得去招惹她呢?”
  “你能走回家去吗?”葛利高里笑着问。
  “像螃蟹一样地爬,也能爬到家!难道我不是哥萨克,怎么的,潘苦莱维奇?我听着这种话就生气,”
  “好,那么——上帝保佑!”
  葛利高里把朋友送到板门外,又回到厨房。
  “咱们谈谈,怎么样,米哈伊尔?”
  “好吧。”
  他们在桌子两边,面对面坐下来,默然相对、后来还是葛利高里先开口了:“你我之间好像有什么不对头的……我从你的神色上看得出、有点儿不对头!我的到来使你很不舒服?或者是我多心啦?”
  “不,你猜对啦,我很不舒服。”
  “为什么!”
  “因为多了一层心事。
  “我想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我指的不是这个。”
  “那你指的是什么呢?”
  “我们俩是势不两立的仇敌……”
  “过去是。”
  “是的,过去是,看来,将来也还会是。”
  “我不明白。为什么?”
  “你是个靠不住的人”
  “你这是胡说。简直是胡说。”
  “不,绝不是胡说。为什么这时候叫你复员呢?你能坦白地说说吗?”
  “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只是不想说出来!不信任你啦,是不是?”
  “如果不信任我的话,就不会叫我指挥一个连啦。”
  “这是开头的时候,可是现在既然不叫你留在部队里,那么问题就一清二楚了,老兄!”
  “那么你信任我吗?”葛利高里直盯着米哈伊尔问。
  “不信任你!不管把狼喂得多么好,它还是想往树林子里跑的。”
  “今天你喝酒喝多啦,米哈伊尔。”
  “快别说这些啦!我绝不比你醉得更厉害。既然部队不信任你,这儿也绝不会怎么信任你,要明白这一点!”
  葛利高里沉默了一会儿。他无精打采地从盘子里拿起一块腌黄瓜,嚼了嚼,又吐了出来。
  “我老婆把基留什卡·格罗莫夫的事儿告诉你!”吗?“米哈伊尔问。
  “告诉我啦。”
  “他回家来,我也很不舒服。我一听说,当天就……”
  葛利高里的脸刷地一下子变得煞自,他气得眼睛瞪得圆圆的。
  “你怎么,把我看成——基留什卡·格罗莫夫啦?”
  “你别嚷嘛。你哪点儿比他好啊!”
  “好啊,你知道……”
  “这还有什么可知道的。一切早就都知道啦。还有,难道将来米吉卡·科尔舒诺夫回来啦,我也应该高兴吗?不,你们最好还是不要回村子来。”
  “你觉得这样对你更好吗?”
  “对我,对全村的人都好,大家可以过得安稳一些。”
  “你不要拿我跟他们比!”
  “我已经对你说过,葛利高里,你没有什么可委屈的:你并不比他们好,而是更坏,更危险。”
  “我怎么就更坏,更危险?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他们是些小卒,可你却搞起了整个的暴动。”
  “我没有搞起整个的暴动,我不过是一个师长。”
  “这还少吗?”
  “什么少啊,多啊——问题不在这里……如果不是那次联欢会时红军战士想要于掉我的话,我也许根本就不会参加暴动。”
  “如果你不是军官,那谁也不会动你。”
  “如果不征召我去服役,我根本就不会当军官……好了,这话说起来就长啦!”
  “又长,又下流的歌。”
  “现在是没有人再唱它啦,不时行啦。”
  他们默默地抽起烟来。科舍沃伊用手指甲弹着香烟上的烟灰说:“你那些英雄事迹我都知道,听说过啦。你杀死了我们多少战士,就为了这个缘故,我就不能心平气和地看你……我怎么也不能忘记这些事儿。”
  葛利高里冷笑着说:“你的记性太好啦!你把我的哥哥打死了,这件事,我对你可丝毫也未提起过……如果什么事都记着的话,人们就得像狼一样生活。”
  “哼,那有什么,是我杀的,我不否认!如果当时我抓到你,我照样也会轻松地把你干掉!”
  “可是我,一听说在霍皮奥尔斯克河口把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捉住的时候,就急忙赶到那里去,怕你也在那,怕哥萨克们会打死你……看来,那时候我急急忙忙地赶去,完全是多此一举,”
  “真是个难得的大善人啊!如果现在是土官生的政权,如果现在是你们打胜啦,你会怎么处置我呢?大概你会抡起皮带往我脊背上狠狠地抽吧!现在你居然变成了这样的大善人了……”
  “也许会有人用皮带抽你,可是我不会为抽你脏了我的手。”
  “这就是说,咱们俩不是一样的人……我生来就不怕为打敌人弄脏了手,如果现在需要,我也连眼都不会眨一眨。”米哈伊尔把罐子里剩下的酒倒进两个杯子,问:“你要喝吗?”
  “来吧,喝,不然咱们进行这样的谈话就显得太清醒啦……”
  他们俩一声不吭地碰过杯,一饮而尽。葛利高里胸膛趴在桌子上,卷着胡子,眯缝起眼睛,看着米哈伊尔。
  “米哈伊尔,你怕的是什么呀?是不是怕我又起来暴动,反对苏维埃政权呀?”
  “我什么也不怕,不过有时我想: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准会投到那面去。”
  “那我完全可以投到波兰人那边去呀,你想是不是呀?我们曾有整队人马投到他们那边去啊。”
  “你错过了机会!”
  “不,我不想去。我已经服役完毕。不论为谁,我都不愿效劳啦。我这一辈子仗打得已经够多啦,精神上非常痛苦。不论是革命还是反革命,我都厌恶透啦,最好是所有这一切统统……叫这些玩意儿统统见鬼去吧!我想跟孩子们一起儿生活,于于庄稼活儿,这就是我的全部希望请你相信,米哈伊尔,我这是说的真心话!”
  可是,无论什么样的保证都已不能使科舍沃伊相信。葛利高里看明白了,也就不再说了。有一刹那他非常痛恨自己。自己为什么要去辩解,要证明什么呀?为什么要进行这次酒后的谈话和听米哈伊尔愚蠢的说教呢?见他的鬼去吧!葛利高里站了起来。
  “咱们别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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