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赶队伍的女兵们 作者:邓友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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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赶队伍的女兵们 作者:邓友梅-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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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小高揶揄她,她就故意板起了脸:“那咱们的部队呢?” 

  “不知道,”小高说:“哨兵讲,要打听情况请上连部。你看是大伙一块去,还是又派我一个人去?” 

  “鬼!”忆严捅了她一拳,“就你废话多!” 

  她们三个兴冲冲地进了村子,找到了连部。孙大胡子当真从屋里迎她们的时候,不光她们感到意外——没想到恰好是孙震这个连,孙大胡子更意外。 

  “哈哈,你们像突然从地下冒出来三棵蘑菇!”他张着大手拍完忆严拍小高,单单和俞洁握握手,“怎么连电话也不先打一个。” 

  小高说:“要能打电话,就到不了你这儿了。我们掉队了!在追赶队伍。” 

  忆严说:“我们团正跟着黄河部队行动。” 

  “不管在哪儿,你们到了我这儿,我就要把你们收容下。”孙胡子粗声粗气地说:“我是后卫连,我后边再没有咱们的部队了。” 

  他把三个人身上背的东西连抢带夺弄到手,领她们进了屋内。叫卫生员给俞洁上药,叫通信员上伙房弄饭,他自己往锅里加上半桶水,拉着风箱给她们烧洗脚水。三个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叙述她们的掉队经过。 

  “你们就感谢马克思暗中保佑吧!”孙震听她们说完,作了个鬼脸,“天知道你们怎么会没当俘虏!” 

  他告诉她们,当她们从那庙里出发时,敌人的先头部队正在沂蒙山南麓,距他们不到十里地。而且居高临下,肯定能把她们看清楚! 

  孙大胡子又说:“这次部队转移,是一次战略行动。文工团下部队演戏的那几天,国民党正有一百个旅,从南北两面急速进逼我山中的部队。陈毅老总特意下令,叫各部队杀猪宰羊,庆功演戏,作出副兵骄将做、毫无戒备的姿态,可暗地里修好工事,埋伏下人马,要打他个半路伏击。不料蒋介石那个秃头里装的也不全是浆子。一听情报说陈毅在看戏作诗,毫无戒备,连喊:“且住,且住!”他说陈毅这个人,年轻时求功心切,冒险疾进的毛病是有的,可麻痹懈怠的过失从没犯过。眼下这个排场,一定又耍花样。马上叫一百个旅放慢速度,改为步步为营,合围稳打。他们爱演戏演吧,沂蒙弹丸之地,资源有限,共军决支持不住长期消耗。陈老总一看蒋介石的招数变了,马上就拿出预备好的第二手,趁敌人改变战略,尚未定局,命令全军偃旗息鼓,从不同方向穿过敌人空隙,一夜之间,全部钻出了沂蒙山。这正是她们三个送还服装那天下午的状况,不过当时谁也不知道这内情。 

  南线我军到了敌后,就猛攻滕县。向北部山区进逼的敌军,正奇怪找不到我军所在,忽然屁股后边着了火,这才知道孙悟空已钻进了肝脏深处,马上把三十个旅掉过头来,直扑滕县。等他们赶到沂蒙山南麓,距滕县不到三十里处,滕县的炮声却停了,我军又不知道去向。直到天亮之后,才得到徐州指挥所电报,说“根据飞机冒雨侦察,共军已转头往东,直奔沂河而去,看样子想东渡沂河再往北绕回沂蒙山。”蒋介石命令南线三十个旅:“立即改向东方疾进,务求进一步占领有利阵地,将共军歼灭于沂河两岸。”国民党来不及下山就拐弯往东,便宜了三个女兵,没被抓作俘虏。 

  忆严问:“黄河部队现在在哪儿?” 

  孙胡子说:“当然在东边,我西边没有部队。” 

  忆严说:“你看我们怎么办?” 

  “最妥善的办法是先跟着我们。”孙震说:“指导员领受任务去了。详细情况他回来才能知道,你们今天不能再瞎闯了。在我这儿休息一夜吧。” 

  忆严决定当晚住在这里。就叫孙震介绍近些天来连里的先进事情,准备晚点名时开个鼓动晚会。孙震说:“你们赶路已经很累了,今天就算了吧。” 

  忆严说:“你可真是立场变了。你在文工团当分队长时,我们要嫌累,要求停一次鼓动工作,你那话多着呢!传统啊,作风啊,职责啊,把人批得有个地缝都想钻。今天说这个了,不行!” 

  那时的文工团,有一套鼓动形式,是几个现成的歌唱表演节目。曲调,动作都固定。到了一个连队,收集来新鲜材料,编上几句有现实内容的词儿,拉上去就演,准备起来并不费事。比方说这两天炊事员老张表现好,两个说快板的就一递一句说: 

  炊事员大老张, 

  做的饭菜格外香, 

  一天行军八十里, 

  摊了煎饼又做汤, 

  同志们吃了打胜仗, 

  人人学习大老张! 

  说完,大伙再扭着秧歌把这几句唱一遍。要是想表扬饲养员老李呢,词儿又改成: 

  大老李是饲养员, 

  样样工作抢在前, 

  骡马喂得肥又壮, 

  赛垮了敌人的汽车连。 

  …… 

  完了也是扭着秧歌唱一遍。 

  这些词儿都很简单,那调儿战士们也大都会唱,可演出来大家还是打心里欢迎。受表扬的大老张、大老李,红着脸听完,总还要向班长表示个决心,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担不起这光荣,以后要更加努力。从他们以后的表现看,这鼓动力量确是巨大而又持久。 

  这晚上周忆严三个人就迅速地准备了这么一套节目。没带油彩,脸上不能化妆,衣服总要换一换。于是小高穿上了她那套便衣,成了儿童团的男孩;忆严从背包拿出那套服装,成了识字班大姐;俞洁拉提琴,穿军装也就可以了。数快板是忆严和小高,合唱三人一块儿张嘴,俞洁来个小提琴独奏。再由忆严拉琴,俞洁和小高表演立功对口唱,一台戏准备得很红火。 

  这几天忆严她们够苦够累的了,可连队比她们辛苦得多。她们走了这几天的路,连队是一天一夜赶来的,其余的时间在滕县还打了一仗。所以晚点名时,连长一宣布文工团同志表演几个节目,那巴掌足足拍了有三分钟。随后演一个节目就嗷嗷叫着要再来一遍,等到表演小提琴独奏和对唱,就要起来没完了。幸好连长是文工团员出身,知道团里有制度,这样的小晚会一定要满足战士要求,只要有人要求就唱。他就出来打个圆场,指挥全连唱个歌散会,才算给她们解了围,这一带是敌占区,老乡们还不大敢大往军队跟前凑,可孩子们和年轻人在外圈也围上了一群。散会之后,大街小巷满是说笑声,这三个人使整个村庄活跃起来了。 

  演出之后,通信员把女兵领到连部西厢房去,已经给她们铺了铺草。解被包的时候,小高推推忆严说:“你的背包我管,去吧!” 

  “什么呀!”忆严扭了下身子,磨蹭了一会儿,终于笑着上堂屋去了。 

  孙胡子早已在桌上倒下了两碗开水。忆严来到,两人面对面坐下,互相看着笑起来。 

  “作梦也没想到你来!”孙震摸着胡子说,“知道你来我刮刮胡子!” 

  “别刮!刮了就不像你了。” 

  “完全大了,大姑娘了。” 

  “再背着我行军背不动啦!” 

  两人又哈哈地笑一阵。于是东一句西一句谈起来。她跟他谈文工团的熟人、趣事,他对她讲连队的战斗、友情,一句也没说两个人之间的事,可又都觉得很愉快、很满足。仿佛他们平日盼着的也就是见面这么谈谈,不在乎谈什么,能两人坐在一起谈就是感情上的享受。到了查哨的时间,孙震这才站起来说:“你挺瘦,注意点身体吧,叫我少挂念点,嗯?” 

  “嗯,你也一样,那军装穿一阵也得洗洗,满是白碱,不杀得慌呀?” 

  “我给你写了封信,还没寄你就来了。” 

  “给我吧。” 

  “人都见了还要它?” 

  “有什么特别内容吗?” 

  “没有。有特别内容也不往里写,跟以前那些信一样。” 

  “那也给我。” 

  孙震从皮挎包里翻了半天,拿出个自己糊的信封给了忆严。 

  忆严说:“我回去了。”说完却又不动地方,两只亮得异常的眼睛渴望地瞧着孙震。孙震看看院子,确信通信员不在,上前一步,迅速地抱住忆严,在她头发上吻了一下。忆严想把脸贴在他胸膛上,可他已经用更快的速度退了回去。脸红着,像个偷糖吃的孩子,咂着嘴,被甜蜜蜜的犯罪感困恼着。 

  忆严红着脸笑道:“我小时候,一过河你就抱着我……” 

  “那,那时候我不担心你生气!” 

  “傻!白长这么长胡子。” 

  他俩一块儿走出院子。孙震指指西厢房问:“你来找我,她们不会有反映吧?” 

  “你总单独给我写信。团里同志们好像不声不响地批准咱们了。” 

  忆严回到屋内,小高和俞洁早睡熟了。她合衣躺下,好久睡不着,虽然只是印证了一下早已存在着的情感,心里仍然不能平静。 

  她把信放进贴身的衬衣口袋里,手按在上边,睡熟不久,通信员进来又推醒了她。 

  外边又在下雨,屋里还很黑,通信员打着电筒轻轻说:“周分队长,连长请你去一下。” 

  忆严赶紧穿上鞋,摸着军帽,一边往头上戴,一边就往外走。孙大胡子光着头,站在雨地里瞧着西厢房,见忆严一出来,招了下手就走进堂屋去了。通信员留在房檐下。 

  忆严跟进了堂屋,桌上的灯还亮着,“灯芯已剩下不多。 

  孙大胡子用手挠着头,不吭声。 

  忆严很熟悉他这个手势,就说:“有什么为难事了?你说呀!” 

  “你们必须赶快走!”孙大胡子说:“现在就动身,有什么困难吗?” 

  “你不是想说这个吧?”忆严猜测着说:“要走就走,当兵的谈什么困难不困难呢!” 

  孙大胡子吞吞吐吐地说,他检查哨位之后,打电话把她们三个人的情况告诉了指导员。指导员说叫她们安心睡觉,开宪会后,他向上级打听黄河部队的位置。可是过了一个钟头,指导员又来了个电话,叫她们不要睡了,马上追队伍去。 

  “这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呀!”忆严说。 

  孙震又挠挠头,这才说:“他们的位置变了,现在在西边了。” 

  忆严以为听错了,又问一句:“哪边?” 

  “西边,就是昨天你们来的那一边。” 

  “不是你说西边没有我们的部队了吗?” 

  “是的,是的,那是昨晚上!可是现在,我连以东又没有我们的部队了。他们昨天天黑以后,来了个向后转;从南边小道悄悄绕回西边去了,目标是越过津浦路,渡过运河,与鲁西南的刘邓大军会师。” 

  “你怎么不早说?” 

  “我一听说就马上派通信员去喊你的。” 

  “那你们呢?”忆严问,“你们还不行动?” 

  “我们马上也出发。” 

  “反正一个方向,那就一块走吧,总比我们单独行动强。” 

  “不是一个方向,我们往东!” 

  周忆严又以为听错了,半晌没言语。 

  “这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呀!”孙大胡子故作轻松地说:“当丘的嘛……” 

  忆严说:“你刚才讲,东边没有我们的部队了。” 

  “是啊,可这只能对咱们自己人说。”孙大胡子口气庄重起来,“对敌人,仍然要叫他相信我军主力在东边,并且还继续向东进!所以,天亮之后我们就要在敌人的视线之内,大摇大摆向东走!” 

  “你们都指谁!” 

  “一个团!”孙大胡子又笑起来,“你记得吧,在文工团里时,一唱平戏就叫我跑龙套。团长总说,老孙,你别看不起龙套,四个人代表千军万马!这回我又跑龙套了,我们一个团代表整个南线的野战军!” 

  “既然我们已经来了,”忆严说:“为什么不叫跟你们一起行动?” 

  “这,这跟演戏到底不一样。唱戏这边是四个,那边也是四个。现在咱们是一个团,敌人可是三十个旅。他们一发觉上了当,马上就会有一场一百对一的恶战……” 

  忆严生气地说:“怪不得催我快走,是把我们送往安全地带呀!” 

  “这是上级首长的命令!”孙大胡子说:“上级命令,非本建制人员,一律动员走!而且你们这一路也并不安全。津浦路两侧的敌人地方武装、土顽势力、交通警察纵队,也有好几万。东边的敌人,一发觉上了当,马上也要追赶。连日大雨,道路全翻浆了,后边你们追,前边大部队也在走,要把那两个女兵安全带回部队,你得好好费点心思呢!我把你叫出来,就是叫你先有个思想准备,过一会儿帮我做工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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