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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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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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确是,〃区律师答,〃徐可立是香先生的得意门生。〃
  老连与连嫂随听随忘,连环却把徐可立这个名字细细记诵,他有种感觉,这将会是个重要人物。
  在区律师告辞的那一刻,连嫂终于忍不住轻轻问,〃有没有香夫人的消息?〃
  区律师迟疑一刻,摇摇头。
  连嫂十分感慨,〃没有人再关心她,她一个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知道怎么样。〃
  区律师安慰连嫂:〃不用担心,香先生曾付她一笔款子。〃
  〃两位小姐可思念母亲?〃
  区律师无奈地回答:〃没听她们提过。〃
  他告辞了。
  老连悄悄抱怨妻子:〃怎么问上两车不识相的废话。〃
  连嫂不以为然,〃人人都那么乖巧伶俐,我一个人笨些何妨。〃
  老连没奈何,笑道:〃连环就是像你。〃
  连环没听到。
  他回到房间,取出一只空相架,把那帧生活照镶进去,搁在书桌上。
  林湘芹来探访连环,见到照片的香宝珊,惊为天人。
  这一次她是与连环约好的,名正言顺上门来。只见门虚掩着,完全是外国小镇作风,她便招待自己,在连环房间等他。
  许是少女特有的第六灵感,她一眼便落到案头的照片上,香宝珊的脸只指甲大小,却已经足够展示那秀丽无匹的容貌。
  湘芹的心〃咚〃一响,难怪这小子成日的恍然若失,可是为着这个小尤物。
  正凝视,连环回来了,诧异说:〃你好准时。〃
  湘芹回转头,〃守时是美德。〃
  不过她这美德也因人而施,不知恁地,每次与连环约会,她总来不及准备,她渴望早些见他,急不可待,为此忘却矜持,湘芹只觉心酸。
  连环放下球拍,去取笔记。
  〃你不介意我在此等你吧?〃湘芹问。
  连环扬一扬手,〃大家是同学,何用拘礼,我没有秘密。〃
  连环摊开笔记本,〃辩论会你是负方队长,我担任正方,大家要对一对口供,切莫弄假成真,火药味十足。〃
  湘芹却问:〃这是谁?〃手指着照片。
  连环看一看,异常淡漠地说:〃这是我父亲的东家香氏父女。〃
  湘芹大惑不解,听他的口气,好似与相中人没有特别交情,那么,何以把照片放在尊贵的位置。
  连环见她疑惑,便说:〃左角那人才是我朋友。〃
  湘芹连忙细察,咦,那是个女孩的背影。
  湘芹放下一颗心,〃那是个小童。〃
  连环承认,〃是,我最后见她的时候,她才八岁。〃
  湘芹压力顿减,不再把事放在心中,〃对,负方有几个很好的论点……〃
  湘芹临走,碰到连嫂,郑重地叫声伯母。
  她知道连环极之敬重父母,如要投其所好,必须入乡随俗。
  连嫂一怔,眉开眼笑地留林小姐吃饭,也不顾儿子在一边拚命使眼色。
  幸亏连环一味说:〃我同学还有要紧的事待办。〃几乎没把湘芹推出门去。
  母亲误会了。
  连嫂喜孜孜问:〃那可是你女友,果然眉目清秀。〃
  连环没有回答。
  连嫂笑说:〃这两天我同你父亲可要开始张罗打点。〃
  连环以为母亲还挂住先头的事,略为不耐烦地说:〃全班有一半是女同学,母亲想到哪里去。〃
  连嫂莫名其妙,〃你说什么,我要告诉你的是,香先生偕两位小姐要回来了。〃
  连环的耳朵〃嗡〃一声。
  他们要回来了。
  忽然之间他觉得室内大小太挤,容不了这句话。他跑到空地,抬头看着直耸云霄的橡树,打心底重复一次又一次,要回来了,阿紫要回来了。
  连环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有眩晕的感觉。
  这个突然而来的消息震荡之强,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他一直在空地逗留到傍晚。
  阿紫过往爱坐的那块大石上已经长满斑斑青苔。连环本想勤加拂拭,又恐怕她永远不会再来,徒惹惆怅,于是十分犹疑。
  真没想相隔两千多个日子,香氏父女还是决定回来。
  连环回转屋内刚好听到父母的对话。
  老连说:〃干粗活的女佣已经找到,厨子水准也还过得去,百废待兴,一切要从头开始。〃
  连嫂也说:〃真高兴,守着空屋白支薪水不知多闷。〃
  老连叹息一声,〃希望可以恢复旧观。〃
  〃听说香先生会带多一个人回来。〃
  连环想,莫非是新一任香太太。
  连嫂接下去:〃我还以为香先生娶了女人,谁知是一位少爷,说是他的得力助手。〃
  电光石火间连环想到,这是那个徐可立。
  〃我还以为经过那宗意外……香氏不会再回这间屋子。〃老连不胜唏嘘。
  〃如今适合的房子也很难找。〃
  〃也许他们已经把不愉快事情完全遗忘。〃
  两夫妻静默一会儿,才听得连嫂说:〃你同儿子讲一声。〃
  〃说什么?〃
  〃两位小姐大了,叫儿子同她们维持一个距离,最好避不见面。〃
  连环讶异。
  老连也意外,〃为啥,有什么不对。〃
  他老妻回答:〃你想想,连环该如何称呼她俩,叫名字,咱们不沾这光,人家也断然不肯。叫小姐,连环又不是香家工人,何必自贬身价,划不来,倒是不来往的好。〃
  老连不语。
  〃一代做下人已经足够,又不是家生奴隶,何必把连环拖落水。〃
  老连安慰她,〃你给我放心,连环做事自有他的一套,小子一向稳重,我有把握他懂得处理。〃
  〃对,他有个女同学,差不多年纪……〃
  连环见父母兴致那么高,不去打听他们话柄,爬上橡树,攀窗入室。
  他的体重比七年前增加一倍,树枝吃不住为道,弯成一张弓模样。
  要回来了。
  连环深宵不寐,他看到墙角爬着一只小壁虎,扭着窜上天花板。
  第一次遇见阿紫的情况又历历在目。
  连环这才发觉,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这精灵的小女孩长处他心间。
  如今要回来了。
  衣柜里替她保留着小小漆皮鞋,肯定已不适用。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只见连嫂把大屋彻头彻尾清理一遍,所有过时不要的衣物一大捆一大捆那样堆着,叫慈善机关收去。
  连环悄悄取了那双从来没有被主人穿过的皮鞋。
  房子从里到外重新粉刷一次,簇新的油漆味有点刺鼻,但是连环走过当年香夫人倒地之处,仍然有异样不祥感觉。
  为什么要回来,是否有未完的故事有待原班角色演出?
  连环忧心忡忡,一边还要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出力帮忙。
  静寂多年的屋子人声又嘈杂起来。厨子原来有坏脾气,老与打杂吵架。新司机不大能够控制大车,一下子就撞烂车尾灯。
  设计师最后决定连窗帘也要换,又多一层工夫。
  足足忙了一个月,连环忽然知道什么叫排场。
  客厅中水晶瓶子开始插满鲜花,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随时欢迎主人回来。
  入夜,连环巡视跳舞厅擦得铮亮的地板,仿佛看见累累坠坠挂满缨络的大吊灯晶光四射,圆舞曲悠扬奏起。他们回来了,偕满堂宾客翩翩起舞。
  电话铃骤然响起,打断连环的遐思,他去接电话,〃香公馆。〃他说。
  那边沉默很久很久,然后一位女子的声音说:〃打错了。〃
  连环疑窦顿起,不,这不是错号,声音太过熟悉,分明是个故人,盼望得知消息。
  连环温和地问:〃哪一位,是香夫人吗?〃
  那一头骤然挂断,只余〃嘟嘟〃之声。
  连环才觉得冒昧了,怎么可能是她,别胡思乱想了。
  他终于熄了灯,回到小屋去。
  老连累到极点,在长沙发上盹着,呼吸匀净,一起一落,把往日苦难丢得老远老远,他此刻并无他求,只图这口安乐茶饭。
  人各有志,连环并不觉得父亲有什么不对,至少他知道何去何从,连环却还不晓得自己将扮演何等样角色,心中那一丝不安又搅动起来。
  香氏父女回家那一天,恰逢连环毕业考试,天一亮就赶到科场去,没有见到他们。
  连嫂说:〃连环并不在佣人名单上。〃
  他们听到车号,鱼贯迎出来见东家。
  香氏只向众人略点点头,便退到房间去休息。
  老连这样形容:〃大小姐紧紧拉着徐少爷的手。〃呵呵笑着。
  阿紫呢,连环渴望听到她的消息。
  连氏夫妇没有说起她。
  香权赐这次回来,并不打算隐居,一连举行好几个盛会。
  推开窗户,连环可以听到忽明忽暗的笙歌声,真感慨,明明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涯。
  父亲故意不同他提及大屋动态,硬是要把他自主人家分离,叫他做一个独立的人。用心良苦。
  连环到空地散步。
  月亮像银盘一样,连环不由得抬起头细心欣赏,那是月桂,那是玉兔。
  〃连环,果然是你。〃
  连环一怔,这把清脆的声音在他脑中不知出现过多少次,他讪笑自己又在幻想。
  〃连环,你不听见我叫你?〃
  连环说声而出:〃阿紫。〃
  连环转过身来,看到一个少女站在他跟前,月色下只见她穿着乳白纱衣,宛如仙子一般。
  〃你是谁?〃连环求证。
  〃连环,我是阿紫。〃
  是她,是她,连环激动起来,她一点也没有忘记幼时旧友,她终于选择适当时刻前来访友。
  连环几经辛苦,才克服喉头那一丝硬咽,非常平静地说:〃你长高不少。〃
  阿紫笑笑,〃你也是,连环,再不见恐怕会认不出你。〃
  连环定一定神才说:〃你穿这件衣服好看极了。〃
  〃其实我始终没有摆脱水手装。〃阿紫笑笑。
  她在那块大石上坐下来,一点也不理会石上青苔,仿佛决定要叙旧的样子。
  〃连环,我一直想念你,我多怕你会离开这里。〃
  连环被她真挚的情意感动。他低下头,不敢眨眼,生怕眼前景象只是蜃楼。
  〃舞会没有请你?〃
  连环答:〃我不是客人。〃
  阿紫笑,〃你总是这样淡淡的。〃
  连环忍不住说:〃你怎么记得,那时你好小好小。〃
  阿紫忽然收敛笑容,〃我不记得?当然我记得,我记得每一件事,每一个人。〃语气渐渐凄凉。
  连环悔错,他失言了。
  〃谢谢你过来看我。〃
  阿紫站起来,往小路走两步,又回头来,〃连环,你有没有时时记起我?〃
  连环到这个时候才肯定这个阿紫是活生生的真人,不是来自他的记忆。他含蓄地答:〃有时记得。〃
  阿紫调皮地眨眨眼,〃只是有时吗?〃
  她笑着打树丛间走去,乳白裙据在绿叶间一明一暗,习惯一点也没有改,来去自若,把当中她离去的那段空档,补得一丝缝隙也无。
  她走了好久,连环还在发呆。
  又过一会儿,连环才觉得有一丝暖流,贯通他全身,原来一切担心,都属多余,阿紫并没有忘记他。
  他轻轻回到室内,轻轻关上门,这时发觉脸颊儒湿,连环诧异,那不是眼泪吗,但他是从来不哭的一个人,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但是泪水抹了又有,抹掉又有,最后只得趁黑暗无人让它流个痛快。
  第二天,他一早去考最后一科,有人比他更早。
  那人在小径跑步,看到连环,主动向他和气地打招呼:〃你一定是连环。〃
  连环只得站定,看着这位英俊的年轻人。
  年轻人伸出手来,〃我是徐可立,香先生的客人。〃
  连环与他握手,〃幸会。〃
  徐可立要比连环大三五岁,一表人才,最令连环好感是他那股和善的气质,一丝骄矜之色也找不到。
  〃听说你在考毕业试。〃
  徐可立倒是把连环处境打听得一清二楚。
  他又笑说:〃来,我送你下山坡,边走边谈。〃
  连环有刹那间的不自在。
  林湘芹已在山脚等他,她老远就看见他俩,徐可立笑笑,识趣地摆摆手跑开,一边说:〃连环,将来你要来参加我们的聚会。〃
  湘芹讶异地说:〃人类的五官组合最最奇妙,有人如此英俊,有人如此丑陋。〃
  连环却问:〃你到底有哪一条代数不明白?〃
  徐可立那么友善,倒使连环意外。
  写完最后一道题目,连环把试卷检查一遍,迟疑地留恋一下,才把卷子交上去。
  这就结束了他宝贵的中学阶段,一直想毕业,待这一天来临,却又不舍得。
  曾被他珍惜的,翻至黄熟的课本笔记,都成过去,如无意外,凭他的成绩,足以考入本市最高学府进修。
  离开考场,连环浑身坦荡荡。
  阿紫在等他,灵活大眼睛似已盼望良久。
  〃徐可立说,你们碰过头。〃
  连环点点头。
  阿紫脸上闪过一丝兴奋,〃你觉得他怎么样,父亲最喜欢他,回来养病也带着他。〃
  病,连环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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