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犯书 作者: 陈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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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犯书 作者: 陈希我-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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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事。她说。家里有个儿子,四岁,由保姆带着(她丈夫在外地工作)。平时保姆在她下班后回家,今晚因为她要应酬,叫保姆呆迟一些。      
        酒吧醉意浓浓。他终于醉了。她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他说好的好的,还是那么文雅(好像她理所当然是全国性诗人似的),只是把手放她肩膀拍了拍。她虽然有微微的不习惯,但也觉得没什么。再说他的年龄都能当她的父亲了。她只是悄悄把他的手牵下来,化作牵手的姿势。  
          
        很迟了,她把他牵出了酒吧。打车,上车。司机问去哪里,她说了作协招待所。我不去那地方!他忽然说。      
        她诧异。      
        我不想看见那些讨厌的眼睛。他说。      
        她笑了。没事的,他们看您的眼睛又没恶意。      
        他们看你有恶意。他说。      
        她承认。她长得不错,走在大街上,有不低的回头率。她感觉得到那些目光。她也为自己具有这种吸引力而得意。她相信在机场他第一眼看到她时,也会感觉得到这一点。女诗人女作家大多是歪桃扁枣。  
          
        看那些看你的眼睛,我就受不了。他又说。      
        谢谢。她说,有点感动。要知道,他可是名人哪。      
        我历来就讨厌单位招待所。他又说。冷漠,无情!我不去!      
        她心一动。这几个词,也是她诗中喜欢用的。她共鸣了。去哪里?司机又在问她。是啊,可是去哪呢?不去作协招待所,又去哪里?      
        还是去吧。她劝他。      
        我坚决不去那里!他说,要把我送到那里去,我就立马回去!      
        斩钉截铁。说着他就猛地睡下了。她推也推不醒。你们到底去哪里?司机有点不耐烦了,催她。她慌了。不要说让他生气了回北京去,就只是让他生气,她的希望也会泡汤的。有一刻,她想把他拉下车去,再想办法。可是他睡得很沉,她搬不动。那就到我家吧。她想。  
          
        2.     
        到了她家。她叫他,他醒了,谢天谢地。他问,这是哪里?      
        我家。她说。      
        哦。他说。又迷糊下去了。她搀着他。他把她当做拐杖似的。她从来没有跟丈夫以外的男人如此身体相近过,她觉得有点不习惯。他怎么就又迷糊下去了呢?    
        
        开了房门,保姆站在门口。保姆眼睛睁得老大。也确实,半夜三更你带个男人回到家里。她叫保姆帮忙搀扶,保姆却闪到一边去了。她只得自己搀他进屋。她感觉到保姆的眼睛在后面跟着自己。他是我老师。她说明性地对保姆说。他醉了。  
          
        宝宝睡了。保姆说,指指孩子睡觉的房间。匆匆忙忙走了,关上门。      
        她瞧着门愣了半天。      
        房间里只剩下她和他。她知道保姆一定会寻思接下来怎么样了。是啊,怎么样呢?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他是我的老师,著名的文学评论家。他是那么文雅。只是现在他喝醉了。她给他泡茶。他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他醉了也是那么温文尔雅,好像沉醉在文学世界里。  
          
        她叫他喝茶,想让他醒醒酒,然后还可以再聊聊。聊些文学,新的东西,现代的东西。世界越来越现代化了,越来越文明,人们的穿着也越来越衣冠楚楚。以至于她去给他放洗澡水,也没有想到将在这里出现的,是个什么样的身体。  
          
        她决定把自己的卧室让出来给他。自己睡到儿子房间去。她记起他的行李都放在招待所里。她又把自己丈夫的睡衣拿出来,给他用。不能说她完全不知道他是男的,但是她只不过把他看做自己丈夫那样的自然而然的男人。她丈夫跟她,即使是做爱,也是自然而然。她常常会一边想着别的事,一边跟丈夫做。  
          
        他进卫生间小便。她听到里面传出的流水声。她也并没有感觉什么。她的儿子小便也总是发出这样的声音,有时候她会不放心地叮嘱:对准了拉。那只是水管,水不要流得到处都是了。  
    
        有一刻,她也想到他会不会拉歪了。她是爱清洁的。但是她马上不在乎了。人家是你的贵客。      
        他出来了,裤子没有穿好,皮带尾挂了下来。他坐下来时,她又发现他的裤门拉链没有拉上。她感觉有些不便,她刚好坐在他对面。她转到了他侧面的沙发上。   
         
        她请教他问题。他讲了现代性,后现代,叶芝,里尔克,哈贝马斯,萨义德。詹明信说,现代性永远是一个有讲述内容的故事,是当前事件的哲学。但是当前事件又是什么呢?比如我的当前,他谈起了自己的危机。  
          
        我曾经奋发拼搏,惨淡经营,终于功成名就了,但是又得到了什么?其实什么也没有得到,人也老了,什么都没有了。你以为我有吗?文学?文学只是文字。一钱不值!  
          
        可是您是教授呀!她说。      
        教授?呸!我什么都没有!他说。      
        应该说,文学如果不能带来实在的好处,就只是文字而已。她说,自作聪明地。而像您就不是了。您是教授,享受着专家津贴呢,现在教授的收入可是谁都羡慕的呢!  
          
        那是什么东西?他说,只要你规规矩矩,就养着你,像豢养宠物。我不需要!      
        但是至少您家人也需要呀。她劝说。您看您家庭,这么幸福。      
        她自己也觉得可笑。她又不知道他家情况,怎么就断定他家庭幸福?只不过是安慰罢了,她还能怎么样?      
        家?家是什么?他说,家是宝盖头下面一群猪!      
        她笑了。这比喻,巴金在《家》中借觉民的口说过。几乎一个世纪前了。现在再听这话,能感受的只是愤青的情绪。他居然也如此愤青。那也不会……她说。    
        
        知道老婆是什么吗?      
        她一惊。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      
        一件笨重的考究家具。他说。      
        她一愣。扑哧笑了。这比喻妙。可是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笑是不恰当的。他在看着她。      
        他醉了。她想。也许是过于痛苦了。也确实,谁不在痛苦中挣扎呢?她让他喝茶,醒醒就好。她记起橘子能醒酒,就站起来去拿橘子。她掰开橘子皮,给他。他不接。她就把橘瓣掰出来。他仍然不接。她就只得把橘瓣递到他嘴边。  
          
        塞他嘴里,他张口接时,她感觉这样不太好。正这样觉着,突然,他把她的手一抓,她身体失去平衡,跌到他身上。她的脸埋在他的身上。手里的橘子掉了。不,掉了一部分,翻着橘子皮掉在地上,好像脱了一半的裤子。另一部分抓在她手里,已经被她抓烂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手中橘汁滴淌,不可收拾。      
        她猛然明白过来了。她要起来。可是她的腰被他捆着。      
        她终于挣脱了。她立刻装做去捡地上的橘子。她什么也没有吱声。      
        世界好像翻了个底朝天。他怎么会这样呢?      
        3.     
        其实这就是真实的他。他并没有醉。或者说,身体醉了,脑袋是清醒着。所以他才不住招待所。招待所里有监视的眼睛。      
        只是行动有时候需要缓冲。      
        她不肯,是他预料到的。他欣喜,但也感觉到微微的麻烦。如果顺从了就不需要再折腾了。他所遇到的几乎都是不抗拒的。就是那次在福州,那个女作者,也只是微弱地反抗了一下。她臊红着脸,冲他顽皮地做了个鬼脸,然后吃吃地笑了,随他了。破开女人的感觉真好,像打开了一扇全新的门,从此进入了更深层的领域,幽暗的领域。这个女人跟几分钟前的女人,怎么如此的不同?她们是同一个女人吗?  
          
        她们中有的还会说一句:不要这么嘛!他就知道她们肯了。甚至她们就在等着他呢。那一次在上海,那个女的在他还没决定下一步时,已经把手臂抄过他的胳肢窝,翘着反折过来,搭在他的肩胛上。在苏州那次,那个女人居然准备了安全套。现在想来真有点倒胃。  
          
        这个女人会逃脱,让他兴奋。她蹲在地上,他看到她狼狈的背。她像个女佣。他站起来,又从后面抱住了她。      
        这下明确了,他在做什么。之前她还侥幸以为,也许人家只是醉了,人家并没有那个意思。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不是那样的女人。她只是想写诗,想得到承认,想出名。她需要他。她怕得罪他。她没有动。动了就说明你在抗拒。如果说前面的挣扎还因为本能反应,现在就是你有意的了。她灵机一动,顺势把他驮到前面的沙发上,好像他是来要她驮似的。这是一种聪明的化解。  
          
        她曾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篇小说,一个女生有求于一个男教师,到他宿舍,男教师问她:我能吻你吗?女生答:好啊,我们去操场上,一边接吻,一边做广播体操。多聪明的女孩!  
          
        她竭力显示出自己是在帮他做事的样子,认真地。好像她是他的母亲,他是不懂事的小孩,她在给他打理。她凑得他非常近。他闻到了她头发的香味了,他想起了自己的初恋。  
          
        她反过身把他搁在沙发上时,又被他一拽,她仰天倒在他身上。被他搂在怀里。      
        她挣脱出来。可是她的手被他牵住了。她回过身,还是被牵住。死死的。她挣不脱。      
        现在她必须跟他面面相对。她的头发乱了。她用另一只手捋着。他怎么会这样呢?也许只是因为他醉了,他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人。她仍然蹊跷地想。酒后失态。但是,又有一句话怎么说的?酒后吐真言。那么他又是醒着的了。  
          
        他望着她。她被他望着。这种情形简直残酷:看你这脸该怎么办?你甚至连像刚才那样把脸埋在他眼睛看不到的地方,都不可能了。她只得笑了。笑得很单纯,好像他是在跟她开玩笑似的。她说我要去添点茶。  
          
        他摇头。我不要茶,只要你。      
        她又笑了,好像听不懂他的话似的,笑得很弱智。或者他只是在开玩笑?这种玩笑也是经常会有的,比如在酒桌上,在对方讲黄段子时。那时候无所适从的女性,也只得这么笑。  
          
        来吧。他说。      
        她笑着摇头。这下是明确表示拒绝了。她又害怕让他感觉出拒绝来,就笑着,软着脖子,嘻嘻嘻嘻。竭力表现出柔软。好像在跟他撒娇似的。她为什么不愿意又不肯拒绝他?因为她需要他。  
          
        他的那张脸,虽然还戴着眼镜,可是眼镜已经搭拉下来了,他的眼睛在镜片后白煞煞的,她想起了白眼狼。头发一绺挂在额头上。      
        他看出了她不敢拒绝。他感觉到了强迫对方的残忍的刺激,由此产生了快意。      
        我完全可以把他的手一把甩掉。她想。可是就是不敢。她觉得自己的脸笑得发僵。她看到了自己涎着的脸,她简直嫌恶自己。      
        手荡来荡去,她的羞涩感被荡得麻木了,又被荡清醒了。我这成了什么人了?      
        也许是为了转移自己的难堪,她用那没有被控制住的手去拿橘子,茶几上的,那橘子与其说是橘子,毋宁只是橘皮。可是在她欠身时,他突然又把她拽了一下。她的胳膊几乎被拽断。她又笑了。这笑是在哀求。我们好好说话,好吗?她说。  
          
        不好!他说,居然。      
        她不知道该怎样办了。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截了当地回答。他怎么会这样呢?      
        他又一狠劲,把她拽到怀里。他要吻她。她挣扎。她把嘴别过去。他没有吻到。他也没力气把她的嘴扳过来。他毕竟是醉了。      
        她挣脱出来了。您累了,您休息吧。她说。      
        不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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