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犯书 作者: 陈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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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犯书 作者: 陈希我-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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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鸡”向无太多感觉。“鸡”之对于我们,就好像城市空气之对于现代人一样正常。请个客,玩一玩,叫几个小姐,无非就是多点了几道菜。有一次,大家要一个小姐撩开衣服看胸脯,小姐真的就撩了,大家笑,我也跟着笑。反正就是那么回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们是小姐嘛,就跟我们是老板一样。  
          
        我们的生意几乎都是在这样的气氛下做成的。晚上又要请一个客人,是水帮忙拉到的。水是我的好友,因为他到处打枪,大家说,你射出的已经不是精液,都是水了,就有了这外号。精液还真未必浓于水,能拉来大客户。我搞保健品生意。今天来的是省立医院的一个副院长,吃饭,我们要叫几个小姐作陪,副院长说不要。于是就不要。我忽然有点巴不得。很奇怪,不知为什么我今天变得很紧张。  
          
        不要女人,只劝菜,劝酒。副院长说他的酒量是很小的,不肯多喝。      
        我几次提起进药的事,副院长总是问:你们真的不会害我听话?      
        怎么能让您听话呢!我们应。      
        药品可是人命关天啊!可是副院长还是说。      
        什么药都会吃死人,就补药不会吃死人!水就说。      
        没有小姐劝酒还真的不行,不只是少了几样菜。水就说,我们去桑拿!副院长又摆手:不要了。水就硬拉他。就是日理万机也要休息休息,他说。他妈的他可真会说话。这样的话这样的场面我也不是不会应付,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我变得很笨。  
          
        进了桑拿,大家脱得光光的,副院长态度才开始随和了,说起自己人生的沧桑。这院长也不是好当的,还是像你们这样子好,自由自在。水就趁机说,院长今天也自在一回啰,去推拿推拿!副院长就嘻笑着不言语。水就连忙跑去找小姐。  
          
        有没有漂亮的?      
        我们这里的小姐都漂亮!领班应,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阴暗中三三两两坐着躺着走着的小姐,好像真的很漂亮。水又说,我们可要真漂亮的。领班就笑了,怎么敢拿不漂亮的出来呢?大老板来了嘛!  
          
        他才是大老板!水指我,我们这大老板可是糊弄不了的哦!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很忌讳他这么说。      
        我们一同过去挑小姐。副院长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只是对着一个小姐直笑。水马上明白了,叫了那小姐。水叫小姐的手势很洒脱,把食指向小姐勾了勾。我以前是不是也用这种手势?轮到了我自己,我说,我算了吧。  
          
        水慌忙拧我的胳膊,你他妈怎么回事!不是自己拆台吗?果然那副院长立刻说道:我看就算了吧。我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先上个厕所。      
        领班说,那无妨,老板你先挑一个,小姐可以在包间等嘛。      
        我说,我不是老板。          
     
        那通往里面的弄道幽深莫测。同样的单间,一张按摩床,灯很暗,有一股熏人的气味,那是霉气混合着香水脂粉面膜膏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感到窒息起来。我闻到了小姐头发味,很甜很腻,有点烟味。那味道一会儿就到了我的头顶。我感觉有两个又硬又软的东西顶在我的头上,可它们的所有人似乎毫无知觉。她在给我做头部。她的手肉摩挲在我的脸肉上。我的感觉忽然异常锐利起来。我能感觉出那指尖的细细纹理。我甚至能觉出面膜膏在肉纹间的滑动。我缩着自己的肉。那只手像一把温柔的刀子,要剖开我的灵魂看。我像放在案板上的肉。我奇怪以往我怎么就那么处之泰然了?那手又伸进了我的胸脯,揉捏起来。她们总是这么做。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知道,也从没问过。从来没想过问。为什么要做这?我问。  
          
        为什么不可以?小姐应,这是一种错误的观念,以为男性的胸部就不重要了。      
        不是这意思……我连忙说。      
        那您只说舒服不舒服?她说,舒服就行。她笑了,笑成一朵罂粟花。我蓦然明白了那笑的含义。我猛地抓住那手,拉出来。还是不要按了吧,我们说说话。     
       
        我问她是哪个地方的人,多大了。她回答,可她的手仍在我身上动,隔着衣服。我又说,不要按了。就停了。她问我是做什么生意的。我说,我不是做生意的。   
         
        那手又悄悄动了起来,好像不动她就不安心,动着才能表明她在干活。这是她的工作。她千方百计都要动。那手温温的。我简直受不了。我猛地跳了起来,不要按了!  
          
        那只手猝然不动了,像死了似的。它的主人惊愕地瞧着我,好像不明白自己干错了什么事。我听见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小姐嘤嘤哭了起来。也许我过分了。我爬了起来。我开门走了出去。门外围了几个人,见我出来,纷纷闪开。我感觉到领班闻讯跑来,企图拦住我。老板你发个话,她有什么不够周到的地方了?  
          
        不周到?不,太周到了。      
        领班冲进单间。你对客人做了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有做……小姐辩。      
        老板,那这是怎么回事了?领班又冲出来,我们这可是正规推拿哎!      
        他不要推拿……小姐道。      
        不要推拿?不要推拿你来干什么?你有没有搞错啊?有没有毛病呀?领班叫。      
        也许真是我有毛病。一切本来很正常。我瞧见几个小姐用怪异的目光望着我。我瞧见了那个副院长,他还在整着腰带。他故意装做没看见我的样子。我瞧见了水,他的脸吃惊得都变了形了。我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吃惊。我知道我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我只觉得我不能够忍受。我忽然有了洁癖了。我要离开!我要去一个干净的地方!  
          
        我回到了家。孩子睡着了,妻子正在整理被子。被子搁得厅上沙发都是。连边上一把躺椅上也都是被子。灯开得非常亮,把棉被照得明晃晃的。我从没有发现我家有这么多棉被,简直就是棉被仓库。这是我的家吗?我感到堵得慌。妻子跟我说了句什么,我没听见。我只瞧见她抱了一床被子出来了,那样子好像又怀孕了。被角从我面前扫过,我一闪身,踩到了什么。满地都是小孩的插塑,还有被玩脏了的布娃娃。妻子又对我说了一句。她在问我肚子饿不饿,我没回答,躲进了卫生间。一丝莫名的空虚袭上心头。我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发霉的,脂粉的,香水的,面膜膏的。淡淡的,好像一个久远的梦。也不知过了多久,妻子敲上了卫生间的门。她进来,忽地就把睡裙撩起来,小便。就在我面前。我的眼睛猛地被刺一下,这好像突然闯入的恶作剧。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去窥视它了,也许不是窥视,只是习惯,她是我妻子。但是我忌讳。我赶紧出去。我溜到了床上。床冰冷而又陌生,也许是因为我没有洗的缘故。我要关灯,只有在黑暗中才有安宁。〖HJ〗  
          
        3.     
        你小子怎么啦?水追来了电话。               
        什么怎么啦?我知道他是指什么。      
        心中有爱了吧?那边水笑了起来,所以有洁癖了。      
        哈,我会爱?有谁值得我……      
        别跟我说你老婆很漂亮,水打断我。毕竟是水。这是我老是用来反驳他的理由。老婆再漂亮也是老婆,也有厌烦的时候。总不能一辈子只吃一碗菜吧?      
        去你妈的!我应。      
        再说会娶漂亮老婆,就说明你色。他更变本加厉。      
        去你妈!我仍这样应。好像我只会这样应,骂。你以为那些“鸡”就有魅力?我忽然想出一句。我瞥了瞥外卫生间方向。没事挂了,我要睡了!      
        跟谁睡?那小子还纠缠。      
        操!我说,你小子别什么时候染上艾滋病了。      
        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那边哈哈笑了起来。      
        有妻子脚步声。我挂了。拉灯。      
        这时候还有多少男人在外面野呢?酒吧,按摩院,桑拿……各种各样的好去处。有多少丈夫在跟不是妻子的女人睡呢?有多少男人,前半夜还抱着另一个女人,也许后半夜就已经躺在妻子身边了。他们是不是想到有朝一日和妻子一同走上街去,会被那另一个女人看?在那另一个女人眼里他可怜的妻子会是怎样的?可怜的妻子,她们还蒙在鼓里。假如她们知道了自己是在跟别人共用她丈夫,就像跟人共用一把牙刷,会恶心得呕出来吗?她们不知道。甚至她们被传染上病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怀疑在什么公共设施上染上的。  
          
        楼上那位妻子总是乘电梯上上下下。无论上去还是下去手上总是提着东西。上去时满当当的,下来也同样满当当,那是拎着垃圾袋。满当当的垃圾就是他们每天消费掉的生活,好像他们的生活总是满当当的。我从电梯壁的镜子观察她,她总是那么恬静。我们没有说话(也许是我没有跟她说话)。她提着垃圾。提着垃圾的女人是多么的可怜!可怜得让你不能不伸出援助的手。  
          
        她就能提得动?我说。      
        谁?妻子问。      
        我一惊,这才明白是在对妻子说。我们刚从电梯出来。我嘴努努电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妻子面前说起她,好像一股寂寞忍不住要溢出来。那至少有五十斤!我说。  
          
        五十斤!你这是哪个星球上的秤?妻子叫,笑了。我也笑了。反正是不轻。他们家的事好像都是她在做。      
        你管人家那么多。妻子说。      
        那丈夫也太不自觉了。      
        你还是管管自己家吧!这周末我们去哪吃饭?      
        妻子说。哦,周末。我几乎忘了。每个周末我们都要出门吃饭。这已经成了惯例。在自己家里早已吃不出名堂了,什么锅,什么炉,什么机,什么样的调味料,什么样的整法,死整还是活整,剥皮还是不剥皮,掏腹还是保住腹气,先弄死了再下锅还是没有死就下锅,下油锅还是蒸、焖、煲、熏。即使再用“生猛”二字也吊不起胃口了。妻子说一到市场一进厨房就跟上考场一样。于是就到外面吃,酒家酒家酒家,山珍海味山珍海味,四大菜系八大菜系。也没了胃口。就到处搜罗有什么奇特的,肯德基、麦当劳、西餐牛排、日本料理?也没了吸引力。听说韩国铁板烧可以边看他做边吃的,还可以自己动手做,就奔去了,但很快又厌倦了。再说吧!我说。很奇怪,我出奇的慵懒。  
          
        楼上那一家在吃上好像也很折腾。常有种种味道飘下来。晚上九点了还在煮。我又爬进了对面楼的那间房间。那房间仍然空荡荡的,地面土灰上还完整地保留着我留下的脚印。我关掉了手机,在里面呆着,好像藏在一口荒废的井里。有时候也会突然响起一阵喧嚣,那是屋外有人走过,一会儿就恢复了宁静,而且更加宁静。什么人也没有,只有我。她果然在厨房忙着。她穿着睡衣。她穿睡衣的样子显得特别可怜,让人想到她瘦骨嶙峋的身体。她一定是很瘦的,被剥削被压榨的人,一片被抛荒的土地。有时我希望她外面也有个人,有个外遇,也算是对她丈夫的报复。可是她似乎没有。她在一所卫校当教师。有一次下课,我瞧见她和学生一起从教室出来,哄地一下,颜色那个单调。我从没见她跟哪个男同事多说话。她的脸几乎没有笑,像一只羸弱的羔羊。她把讲义抱在前胸,完全不能让人想象她还有提食品袋的模样,更不会让人想到那被讲义压着的胸部跟她某些生活场景有关。她几乎没有朋友。只有一个人,是在医院工作,也是女人,一个很优雅的女人,总是把手揣在护士服口袋里。  
    
        锅里在炖着什么。她揭锅盖,看。浓浓的烟气几乎把她的身影掩没了。这好像更成全了她的形象,厨房似乎是她的最好环境。她干起活来那么熟练,干净利落。她从锅里端出一碗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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