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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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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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淫欲里追求,人都称他为淫棍。这个畜生是自作自受。他家住在哪里?住在西关大街。七进的住宅,外有花园,一房正室,六房姨太太,七房家眷。这么多啊?在那个时代国家也没人管,没人问,有钱就是法,听他玩。就这样,他心里还不满足,还要终日在外头寻花问柳。


第一部分:景阳冈打虎挑帘调情(2)

    这一刻他带着个书童,由家里出来,准备到南门去。因为南门外昨晚来了一起卖人参的客人。这笔人参货很好,价钱又便宜。他得了这个风声,今日想去看看这批人参货。果然货色好,就丢定③买货,这批货买下来,又能赚个若干。这一刻西门庆带着书童走北向南而来。西门庆什么样子?身高八尺,面如满月,眉清目秀,齿白唇红,这副脸蛋漂亮得很,美男子。头戴万字方巾,木鱼槌的样式,双飘带挂在后面,头巾中间钉了块白玉结,镌得玲珑剔透,玉结底下有一颗珍珠,这颗珍珠都是很有代价的。身上穿大红缎的洒花直摆,内衬果绿夹衫,腰束丝绦,脚穿薄底缎靴,手里拿了把白纸春摇。古来一到了春令,手里都要抓把扇子。后头跟的是什么人?这个书童也是本地人,家住南关城脚根,本姓王,父亲叫王魁,卖水蔬菜的。这个小孩今年才十五岁,因为家寒,卖在西门府当书童,身价银子五十两。跟主人姓,双姓“西门”,单名叫“兴”字。    
    论理西门庆到南门外并不经紫石街,紫石街是南后街。他为何不走大街呢?哎,他天生不喜走大街,说大街上没意思,一定要走后街。走后街有什么好处?烟户人家多,他喜欢望望玩玩。他走路还有个癖,中间不走,这是他的绝症,他要靠边贴着人家的大门走。这是什么意思?其心不良。譬如正走着,听见人家开门了,豁啦哒,咋嘎,他不走了,脚步就停住望了。如其出来的是个男子,他袖子一甩就走掉了;如其里头出来的是个青年妇女,再有几分姿色,坏了,他不走了,两只眼睛眨都不眨,就望着人家。遇到对过这个妇女再不避嫌疑,你既然望着我,我也可以望着你。坏啦,如这个妇女把他一望,他就跟人家进去了,就同花邪疯差不多。进去人家就容了吗?嗯,不容怎么说啊!每每人家男子汉不容,出来同他较量,哪一个斗得过他?他一抬手,豁隆通,就能把这个人掼出去。什么道理?这个畜生学得一身的拳棒功夫,在此地很有点声名,人称他为“花拳绣腿”。他把人家掼个跟头,就掉脸飞跑。人家明明看到是他,也只能捏鼻子,打不起官司告不起状,因他有钱有势。所以此地人没一个不恨他,没一个不怕他,称他为淫棍。    
    这个畜生今日走到这条街上来,大概也是该到末路了,非走武家门口过不可。刚走到门口,忽然楼上有件东西掉下来了。什么东西?叉杆。哪里来的叉杆啊?我要一面一面地交代。    
    西门庆从北头来,金莲也不晓得,只顾绣花,忽然光线不够了,金莲把脸掉过来就朝天上望,看这个光线为何不够。噢,原来有块乌云把太阳遮得暗下去了。她把针朝鞋帮上一别,往针线匾子里一放,起身掉转身子朝椅子高头一跪,双手把帘子底下的坠脚一托,嘟,卷到半中腰,手够不着了。这个帘子上原有两根飘带,就在飘带高头打了个结,有个绿珠子挂搭在下面。帘子挂在这里光线还嫌不够,最好把它叉上去。旁边现成的一根叉杆,这根叉杆就专为挑这个帘子用的。叉杆有六尺长,前头有尺把长的铁叉头儿。金莲把叉杆抓起,把这个帘子叉上去,就朝上槛外口两个反如意钩子高头一钩。钩牢了,叉杆朝回收了。她眼光望着上头,就没关顾底下,叉杆这个光头子就在底下下槛上一撞,这一撞没有抓紧,手一滑,嚓!叉杆失手,坠落到街上。“啊呀!”金莲一声惊叫,把身体朝回一缩,就扒在窗槛上,侧耳静听,脸吓得飞红,犹如闯下一桩大祸。    
    这个事怕什么呢?不怪她怕,窗子底下就是紫石街。虽说是后街,也有人走路,这个叉杆的铁头子掉下去,如打在人头上,把头打破了怎么办?金莲扒在这里,把头偏着听,看究竟打到人了没有。哎,叉杆掉下去可曾打到人呢?金莲不晓得。我晓得,刚好打到西门庆。啊!为何这么巧?我们说到这里,每每有些听客总觉得哪有这样的巧事呢?巧还就巧得很哩!    
    这个巧者有个原因:因为这个畜生走路不喜欢走当中,喜欢靠边走,他如规规矩矩走街当中,也不会有这回事。他靠边走,刚走到这个窗子底下,叉杆到了,还好,没有认真打着,要认真地打到他,也就好了。为什么啊?叉杆在空中一定要翻跟头,这个铁叉头子是重的,铁叉杆朝下,对着他的头,能够把头捣个洞。苋菜汤④直流,就没有下面这回事了,他就不能再做这种没魂的事了。哎,说来巧哩,叉杆在空中翻了个跟头是不错,哪晓得铁叉头就在他头的左边角上擦了下子,落在街上,当啷一声响,接着叉杆朝下一倒。这一来西门庆不走了。怎么不走呢?这个畜生无风还起三尺浪哩!何况打到他。


第一部分:景阳冈打虎挑帘调情(3)

    他脚步停下,把白纸扇子反手抓了,把右手两个指头弹开,嘴里一声:“唔哼!”抬头就朝上望了。不但望,两个指头还在头巾上摸。望者,单看高头是什么人?又摸什么?摸,是不放心他头上的那颗珍珠,生怕把这颗珍珠打坏了。哪晓得他才开始哼,金莲在窗子口入神听了,好像听见底下“唔哼”。不好,打到人了!不单是打到人了,还就打得不轻哩。何见得?哼起来了嘛。咦喂,哼了,怕就要骂了,不能让他骂。为什么呢?每每有些男子汉,对于妇女都是信口开河地骂,这个成何体统呢?趁他才哼,话还没有出口,我抄头打他个招呼,他就不好意思骂了,用得。所以到了聪明人就会做事了,这个理是不错的,先来打招呼,礼多人不怪啊。    
    金莲两只手捺着窗槛,就把上身露出朝下望了。她一面朝下望,一面面带笑容,娇滴滴的喉音便叫:“官人请了,奴家叉杆失手,坠落下来,误打了官人,望官人海涵原谅!”西门庆刚好一面哼着,一面朝上望。其实他们对面这一望,两个人肚里全有意思了,肚里就都有话了,不过要我说就很难了,我只有一张嘴,他们两下的意思都要交代,我只能一个一个地说。    
    金莲看见底下这一个男子,心里赞了一声:“好!”赞好什么道理?啊,这个男子生得多美啊!西门庆本来是美嘛,美男子也。五官清秀,个子不高不矮,身体不胖不瘦,而且几件衣服架子又好,这是很不容易找的。这一说,西门庆就像个漂亮的呐?嗯,连我说的人都有几句赞他:好个俏郎君,貌端方,年岁轻,神清骨秀天生俊。观眉目有情,闻言语耐听,不由人引起风流情。笑盈盈,嫦娥看见,也要动心灵。你们看他漂亮到什么样子?这是潘金莲看西门庆的意思。    
    西门庆怎么样?西门庆朝上一望,看见上头是一个绝色的美女:“好!”也喊声好。为什么啊?我这个眼界里看的漂亮妇女太多了,没有见过这一等美人,一点批削⑤都没有。你看她在窗口多体面呀!她身上穿的这个衣服多好看啊!虽然身上穿得并不怎么讲究,她人好看任凭穿什么衣服都是好看的。其实西门庆当时仅仅看了金莲上半截,他要看到金莲下半截,还要体面,还要好看哩。金莲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一说你们就了然了:    
    湖色衣衫藕色裙,    
    倚窗含笑卖风情,    
    低垂两只勾人眼,    
    淫妇之中第一名!    
    西门庆不望则已,他一见上面这个美人,暗暗地跺了一脚。跺脚什么事?我这个人太粗心!我这个哼不妨啊,我要望一下子再哼啊,上头是个美人,我就能哼了吗?这一哼事小,冲撞了美人,这怎么好呢?已经哼出来了,怎么办呢?早晓得是美人嘛,打就打了,哼什么东西呢?不过打一下子,就是打个瘤也无所谓,就是打破皮又何妨呢,打个洞也不要紧哎。总归已经哼出来了,要想法带个舵。带舵,这个舵如何带法?嗯,西门庆有门儿哩!他明明知道自己并不错,他非要把这个错带过来。怎么带法?他正哼着,还没有哼完呢,他就转调了,哼了一半又笑起来了,他并没有打停啊。这是我说的人在这里表白,搁象⑥把它断下来。当时他并没有耽搁,接着来。    
    “唔哼……哈哈哈,啊呀!原来是大娘子叉杆失手坠落街上,误打小生的头巾,不妨不妨。但有一件,小生这颗粗头也不中娘子打。”“官人取笑了!”“当真!”这个畜生不是我嘴坏骂他,他也没得恭维啦,忍心害理地说:“这颗粗头不中娘子打。”旁的东西有粗细,肉头还有粗细吗?接着他就献殷勤了:“娘子,这叉杆落在街上,岂不要移步下来取这个叉杆吗?”“正是。”“呶,免得劳动娘子,小生代劳,将叉杆递于娘子,但不知意下如何?”“不敢得罪官人。”“不妨不妨!”嘴里说着不妨,把手里白纸扇子朝后领里一插,左右偷看了下子。好鬼形啊!做这种没魂的事,活像扒儿手的样子。他也怕呐?什么话!他再是个淫棍,当真不怕人啦?青天白昼在街心调戏良家妇女,他岂有不怕人的道理?左右一望,好哩,这条后街没人走路。好极了!弯腰,左手把右手大袖子朝起一卷,探手就来拾这根叉杆。要把袖子卷起来做甚?古来衣服袖子大,他生怕把袖子拖脏了,他爱干净啊!他在城里为首富,在家里呼奴使婢,油瓶倒下来他没有扶过;今日在街上不认得人家,代人家把叉杆拾起来,做这种事,心甘情愿得很哩!西门庆把叉杆抓起,铁叉头自己抓住,把光头的这一头朝上送。做甚哩?这叫舍己从人,宁可自己吃点亏。如自己抓着光杆头,把铁叉头朝上送,恐其戳了美人的手,骨里就没情啦,所以宁愿自己吃点苦,叉杆朝上送。


第一部分:景阳冈打虎挑帘调情(4)

    金莲看见他把叉杆递过来,有点不过意,就把上身露出,右手伸下来接这根叉杆。可够到?差不多了。他家这楼也是寻常楼,能有多高哩。西门庆身高有八尺,膀条子伸直倒有一丈,加之叉杆倒有六尺长,还有尺把长的铁叉头儿,倒将近七尺。抓在手里本来离窗口不甚远,再加上金莲把上身露出,用手伸下来再够着些,西门庆这个叉杆再凑着些,一够一凑,就差不多了。照这一说,就给她了,给她啊?西门庆却不肯给她。说了玩的,叉杆给她,她倒进去了,进去把窗子一关,就看不见了。叉杆不能给她,非要把她引在窗口不可,她要顾这根叉杆,我才好赏看她哩!西门庆趁着这个机会,目光就射定金莲,鉴赏楼上的美人。金莲心里着急。着急什么?叉杆不能不要,又怕丑鬼丈夫回来。有这个巧事哩!金莲顾到这一点,就很着躁。    
    她这边朝下够,那边朝上凑,正在这时,忽然西门庆背后有脚步声,有人走路。西门庆一吓,把叉杆朝上一送。给她啦?给她啦。后头来人了,心里有点失虚害怕,朝上头一送,当然给她了。金莲得着叉杆,把叉杆带进去,朝旁边一丢,随手豁隆通!把窗户朝起一关。什么道理?本来心里就怕,恐丈夫一头回来,这样把窗子关起来就没事了。金莲虽把窗子关起来,这刻坐在椅子上却有点胡思乱想。胡思乱想什么?我常趴在窗口玩,没有看见过这个少年官人,此人好像不是此地口音,是哪里来的呢?她在楼上想,就先让她想去吧。    
    西门庆叉杆松手之后,回头朝后头望望,没人。咦,奇怪!究竟刚才有没有人?当然有人。怎么没有看见的?有个道理,下文就要补叙了。他当时以为是没人,没人怎么又有脚步响呢?“兴儿!兴儿!”喊哪个?喊他的书童。啊,连我的书童都看不见了。两声一喊出来了。书童在哪里?躲在武大家紧隔壁牌坊巷子里。躲起来做甚?西门兴虽说十五岁,聪明哩!各行都懂了,晓得主人没魂,每逢走到大街小巷,看见人家标致妇女,都要站下来同人家卖卖水蜜脸。这一刻看见主人又站下来同人家卖水蜜脸了,小孩子赶紧回避。为什么呢?自己十五岁了,这么大的个子,站在旁边看见主人如此如此,自己也难过,不如躲起来,躲在巷子里。听见主人喊,不能不出来。    
    出了巷子头,“主人!”“你在哪里啊?”“我在巷子里小解。”“噢,刚才这个街上什么人走路啊?”“没人。”“哎,你混讲的什么?”“是没人,我站在巷子里看见的,如有人来我不晓得吗?我由打到巷子里去,不但人没有,连一条狗都没有。”“啊,奇怪,我听见脚步响的么?”不谈了,西门庆接着就抬头朝上望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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