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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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2期-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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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多好!但列石却很快走完了。我听见她说了声“谢谢”,抬起头,她已经走了。她走得急,篮子里洗过的一件东西掉下来。我说:“……哎,哎!”她没有回头,走得更急了,一到了岸上的漫坡,漫坡上一丛毛柳挡住了她,一只鸭子嘎嘎嘎地从毛柳下跑出来。我走过去,静静地看那掉下的东西,它竟然是一件小小的手帕。 
  等我赶到了七里沟,夏天义却在拿了麻绳抽打文成。文成犟得很,任凭夏天义的麻绳怎样在他的屁股上抽打,都挺着身子,硬起脖子,一声不吭。我说:“你学刘胡兰呀?!”把麻绳夺下,推了夏天义到草棚。夏天义气呼呼地说:“他要是回个话,哭一声,我倒是不打了,狗东西竟这么犟!”我问怎么回事,夏天义才告诉我,在我走后,他摘了一个最大的北瓜,想生火熬了给孩子们吃,切开时竟然发现里边有了人的粪便;当下追问是谁干的,孩子们先都不说,后来就检举是文成。是文成用小刀将北瓜开出一个口儿,掏了里边的瓜籽,将粪便拉进去,然后再把开出的那块原口子放好,几天切口就长合了,而且北瓜长得越发大。听夏天义一说,我也生气了,出去对文成说:“你咋这坏的?!”文成唬着眼瞪我。我说:“你还能打了我?”文成就提了两个拳头。我那时一是有夏天义做靠山,二是我才得了白雪的手帕,我就不怕文成,趁他不注意,一脚踹在他的后腿弯,他扑咚跪下了。我说:“给你爷认错!”文成竟一下子扑起来向我挥了拳。我们在那里斗打起来,他打我一拳,我打他一拳,然后像两只牴仗的公羊,分别退后,几乎同一时间伸着脑袋向前冲,砰的一声,两人都坐在地上,他头上一个包,我头上一个包。孩子们一声喊:“爷!二爷!”夏夫义坐在那里看着我们打,他不说话,也没有动。直到文成发了狂,他打不过我,却拿了木杠子使劲在石头上抡,木杠子断了两截,他从七里沟跑走了。夏天义说:“你打他干啥呀?你这一打,他就不会再来啦!” 
  果然,第二天文成不来了,孩子们都不来了,跟随夏天义的又只剩下我和哑巴。我嘲笑哑巴前世一定是狗变的,就只对夏天义忠诚,哑巴做着动作,意思在说我也是狗,和他一样是两条狗。可哑巴哪里知道我之所以这么卖力,平日两人抬的石头现在一个人掮着就走了,是我得到了白雪的手帕!人有了快乐和悲伤总喜欢诉说的,我的得意不敢对夏天义和哑巴说,我憋得难受,终于在第三天晚上去给赵宏声说了。我说:“宏声,我有话要给你说的。”赵宏声说:“说么。”我却犹豫了,说:“还是不给你说着好。”赵宏声说:“不说了就不说。”不说我又怎么能行呢?我还是给他说了。赵宏声听罢却没激动,说:“就这?这有啥的?!”我说:“你不懂!”赵宏声说:“我是不懂没×人的想法。“我说:“白雪肯定是把手帕故意遗给我的!”赵宏声说:“既然是故意遗给你的,你就去和她多亲近么。”我说:“我又怕她不肯。”赵宏声说:“我倒有个办法,只是有些损。”我说:“损命吗?事情是我的事情,要损就损我的命。”赵宏声说:“但你一得保密,二得孝敬我,我要做个门匾呀,你把你家的桐木板拿一块!”成了人精的赵宏声果然教授了我一个绝法儿,我就把我家的桐木板拿了一块送给了他,他刻上了“开元济世”四个字,挂在了药铺后的墙上。当天夜里,我就让猫在那件小手帕上撒了尿,第二天偷偷又将小手帕铺在七里沟的一个蛇洞口,果然傍晚要离开七里沟时我去查看小手帕,小手帕上有了蛇排出的精斑。这法儿一定要给我保密,一定不要传给别人,赵宏声说这是他在一本古药书中看到的。我拿了小手帕再次去找赵宏声,我说:“真的拿了小手帕对着白雪鼻前晃晃,白雪就迷惑了,能跟着我走吗?”赵宏声说:“我没试过,或许能吧。”我说:“这是不是违犯法律和道德呢?”赵宏声说:“我只给你法儿,至于你怎么用,给谁用,那是你的事。斧头可以劈柴也可以杀人,斧头仅仅是工具么。男人都身上带着×,难道能说是有强奸嫌疑吗?”我兴奋得嗷嗷大叫,走出他的药店门,头碰着了门上的玻璃,我不疼,玻璃却烂了,赵宏声在后边大声骂我,要我必须赔他的玻璃。 
  我突然地就在七里沟口瞧见了白雪,白雪是顺着312国道中间的那条白线往前走的,她在训练她的腿,以免成八字步。我就从七里沟跑了出来。我开始实施我的计划了,没有在白雪的身后追,那样会吓坏白雪的。我上了国道边的庄稼地里拚命地跑,跑过了白雪,然后从庄稼地里下来,潜伏在国道边的一丛茅草中。白雪过来了,她还是微笑着,走着猫一样的步子,屁股一拧一拧的。我忽地跳了出来,像电影里那些强盗,不,是侠客,跳出来还做了一个威武的动作。白雪是呀的一声吓着了。白雪受惊的样子真是叫人心疼,她的嘴张着,手在空中抓了一下,就举在那里。我极快地从怀里掏,掏出来的是一双破手套,掏错了,再掏,就掏出了小手帕,在白雪的脸前晃。我听见白雪说:“你干啥,干啥?”我只是晃,白雪脸上的肌肉就僵起来,目光呆滞了。我说:“宏声,我成功了!”转身就走。回头一看,白雪果真也跟着我走,我走多快她走多快,像我的影子,或者像我牵着的木偶。我们走过了整个清风街,清风街的人都注目着我。我拿脚踢一片树叶,树叶踢飞了,再踢一片树叶,那不是树叶,是颜色像树叶的一块石头,把我的脚指甲踢掉了,我不嫌疼,继续走。人群里有白恩杰,有丁霸槽,也有张顺和三踅,他们都没有说话。我知道这是他们惊讶得说不出话,也嫉妒得说不出话。我微笑着给人群点头,皇帝也都是这样的。我们走到了我家的院子,进了堂屋,上到炕上,白雪平平坦坦地躺着了。等到白雪躺在了我的土炕上,我却不敢去碰她了,就坐在炕沿上一眼一眼看她,担心她是个香草,我气一出粗,香草就飞了。我是伸出了手去摸了一下她的脚,脚腻腻的,柔得像婴儿的屁股,但有些凉,像一疙瘩雪,但我从头到脚都火烫火烫的,我又担心再摸她,雪就要化了。我让白雪静静地躺在炕上,她一直昏睡着,我希望她永远就是个睡美人躺在那里。我坐在了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屋,连苍蝇蚊子都不能进去。榆树上下来了一只蜜蜂,它硬要进去,它把我的头蜇了,它在拔屁股上的毒刺时把半个身子拔掉了,它也死了。我连续三天再没去七里沟,夏天义以为我患了病,寻到了我家,他看见我好好地在屋门口,说:“你在家干啥哩?”我拿眼瞧着土炕,我没说,只是笑。夏天义就走过去揭土炕上的被子,被子揭开了什么也没有。我却是扑过去抱住了夏天义,我不让他揭被子,甚至不让他靠近土炕。夏天义说:“你又犯疯病啦?!”我叫道:“你不要撵她!”夏天义说:“撵谁?”啪啪扇我两个耳光,我坐在那里是不动弹了,半天清醒过来,我才明白白雪压根儿就没有在我的土炕上。我说:“天义叔!”呜呜地哭。 
  夏天义拉着我再往七里沟去,我像个逃学的小学生,不情愿又没办法,被他一路扯着。刚走到东街口牌楼下,有人在说:“二伯!”我抬起头来,路边站着的正是白雪。这个白雪是不是真的?我用手掐了掐我的腿,疼疼的。夏天义说:“你去你娘那儿了?”白雪说:“我到商店买了一截花布。”我一下子挣脱了夏天义的手,跳在了白雪的面前,将那小白帕按在了她的鼻子上。白雪啊地叫了一声,跌坐在地上。夏天义立即将我推开,又踢了一脚,骂道:“你,你狗日的!”一边把白雪拉起来,说:“你快回去,这引生疯了!” 
  在我的一生中,这算是第二次最丢人的事了!但我没有恨白雪,也没有恨夏天义,我除了恨我外,就骂赵宏声是个骗子,骗子,大骗子!当天夜里我就去了大清堂迫要那块桐木板,他乖乖地把桐木板还给我了,我还拚劲地拿脚在他家墙上踹了一脚。现在那个脏脚印还在,离地面一米高。 
  足足有一个礼拜,我看太阳都是黑的。真的是黑的。白雪是不是也看太阳是黑的,这我不晓得。那个晚上天下大雨,我独自进了七里沟,连续在七里沟的草棚里住着不回清风街。那棵麦,还记得吧,它的麦秆差不多指头粗,三尺高了,谁在哪儿见过这样粗壮的麦子呢?我坐在桌子下面,和旁边那树上的鸟儿说话。鸟儿说:“喳!”我说:“咋?”鸟说:“喳喳!”我说:“娃娃?”鸟说:“喳喳喳喳!”我说:“谁的娃娃?”鸟说:“喳喳——喳喳喳!”我听不懂了。夏天义来了,他给我提了一瓦罐饭,说:“你狗日的没回去着好,回去了夏雨便把你打死的!”我说:“他凭啥打我?”夏天义说:“白雪早产了!”我吓得脸色苍白,天呐,是我惊吓得她早产了吗?孩子是几个月的,早产了是活着还是死了,白雪又会怎么样?夏天义说:“还好,她们母女都没事,只是那孩子瘦小得像个老鼠。”夏天义这么说,我松了一口气,双腿就软得再也撑不起身子,稀泥一样地瘫在地上。 
  我拚命地掮石头,我想用超负荷的劳动来惩罚我,但一个火老鼠的模样总往脑子里钻。我想象着孩子瘦胳膊瘦腿的,脑袋挺大,眼睛细眯,一对招风耳。白雪好看得像一朵花,她的女儿却长成那么丑,我也搞不清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但当时确实是这么个想法。待到真正见到那孩子的时候,孩子的形状和我的想象几乎一模一样,让我非常惊奇。这当然都是后话了。我要说的是白雪从地上爬起来,小跑到家,心还扑咚扑咚跳,当时就上床睡下了。四婶在厨房里摘菜,听着卧屋里夏天智播放秦腔曲牌,先播的是《风人松》,再播的是《凡婆躁》,然后就是怪怪的一段曲子。 
四婶说:“这是啥曲子,听着不舒服!“夏天智在卧屋说:“你行呀,还能听出这曲牌不舒服,这是《甘州歌》,专门是鬼魂上场用的。”四婶说:“你快把机子关了,你招鬼上门呀?!”夏天智没关,说:“傻呀你,这是艺术!”还跟着哼起来。四婶这时候听见院门口有脚步声,知道白雪从外边回来了,可过了一会儿,并不见白雪到厨房来。就喊:“白雪,白雪,你把花布买回来啦?’’白雪没言语。四婶觉得怪怪的,走到白雪的小房间,白雪在床上躺着,手捂着肚子,满头是汗。四婶就说:“你怎么啦,白雪?”白雪说:“我肚子有些疼。”说着,更疼了,白雪的身子蜷起来,头顶在了床上。四婶有些慌,说:“疼得厉害吗,是不是什么东西没吃好?”白雪说:“我在街上碰着金莲,她让我吃了一把花生。”四婶说:“吃她的啥东西?想不想去厕所?”白雪说:“不想。”四婶说:“咋个疼法,是不是拉扯着疼?”白雪说:“像是谁在拽肠子。”四婶一下子慌了,说:“爷呀,今日是几号了,该不会要提前啦?!”就喊道:“别哼啦,别哼啦!”卧屋里的收音机声戛然而止,夏天智过来了,说:“咋啦,我在家混得没权没势啦?”四婶说:“白雪肚子疼,你快去把三嫂叫来!”夏天智立即明白了,就弯腰勾鞋,踉踉跄跄跑出去;白雪已疼得从床上下来要走,却走不动了,扶着床沿,一会到床这头,一会到床那头。四婶说:“甭害怕,白雪,八成是要生了,世上的都是人生人的,没什么害怕的!”白雪不呻吟了,却一口一口吸着气,后来就蹴在床根。 
  屋外突如其来地就起了风,先是呼的一声,把揭窗扇了起来,床上的枕巾,扎头发的手卷,桌上的纸和那把蒲扇,全在了空中,那张纸竟贴在了穿衣镜上,久久地不肯落下。四婶忙把揭窗关了,外边的风有了吼叫,随即是哗啦哗啦的雨,一股一股泼打着窗子。夏天智在三嫂子的屋里说起白雪可能要早产的事,三嫂子说:“不可能吧,早产也不该这么早呀?这么早呀。”夏天智说:“是呀是呀。”三嫂子说:“可不敢出事!出事。”两人一脚高一脚低往前巷子赶,风把他们吹得原地转了一圈,又斜着往前小跑,差点撞在一座厕所的墙上。他们就看见周围的树都倾斜了,方向全是朝着夏天智的家。而一朵云压得低低地在他们头上移,移到夏天智家的院子上空不动了,往下降雨。夏天智一推开院门,院子里的雨像垂了密密麻麻的白线,地上立时有了水潭,他站在痒痒树下,浑身已经淋湿了。三婶还在院门外,身上却干干净净。三婶说:“这雨下得怪不怪!怪不怪。”夏天智说:“你进来,你快进来!”三婶就走进了雨,身子也全湿了,经过院子上了房台阶,夏天智就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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