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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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0511-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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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在打击呢!胡贵咂了咂嘴;打击个屁;把他们打击了;公安不是就少了个财源?罚点款就放人; 
都是这一套! 
胡贵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当他小舅子下午去的时候;那个上午被带走的人;又若无其事地坐在凳子上开展工作了。他将五百块投了进去。 
晚上开奖;当地电视台还要转播的;但胡贵和他小舅子都没去关心。 
直到第二天中午;胡贵才知道自己中了;他投出去五百;收回两万块了! 
这件事;在工地上引起轩然大波。原来;那东西是真的。 
很多人都去买码了。 
这天夜里;大哥给我打电话来说;夏至;你知不知道;你大嫂在看书了? 
我吃了一惊;大嫂自从嫁到我们家来;我从没见她看过书啊;她小学只读过几册;老师教给她的那点可怜的字;早该从她脑子里逃跑回书上去了。 
大哥说;你大嫂看的是“马经书”。 
我说什么书? 
大哥说牛羊马的马;经济的经;你大嫂在养马。 
我一时糊涂;心想在建筑工地上;怎么可能养马呢? 
大哥乐呵呵地开了半天玩笑;才说明;大嫂在“买码”;不是养马。 
但大嫂看书是真的。在那座城市里;不仅有关于六合彩的报纸;还有大量书刊出售;这些书刊有各种不同的版本;各种不同的名字;但中心词都是“马经”(我不知道是“马经”还是“码经”)。你不管走到哪个书摊上;别的书籍都极少;连时尚刊物也少;基本上都是“马经”。报纸的主要功能是关于近期六合彩的动态;到开奖日就公布开奖结果;书刊的主要功能是教你怎样买码。据说;只要把这些书研究透了;就一定能中。 
我说大嫂她怎么认识那些字呢? 
大哥不无骄傲地说;你大嫂那人;只要成心做一件事;就没有啥难得倒她。不认识的字;她就问;开始;她一本书上只能认十多个字;她硬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抠出来问;问了就钉在心里;听说她现在都能通读了……说到这里;大哥笑起来;你大嫂都着迷了你晓得不?她有天做饭的时候看书;饭煮糊了;锅里的米都燃起来了;她才惊觉。 
放了电话;我把这事告诉了妻子。 
妻子刚洗澡出来;正站在客厅里用一块毛巾擦湿漉漉的头发;听了我的话;她的手停在头上不动了;不可能吧?她缩了一下脖子;似笑非笑地说。我说怎么不可能;你出来之前我才放了电话。妻子哈哈大笑;笑弯了腰;还把手里那块毛巾不停地在身上拍打;像拍灰一样。 
我说你得神经病啦;这有什么可笑的? 
真的;我觉得一点也不可笑。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凉。 
可妻子还在笑;边笑边说;大嫂啊大嫂……大嫂啊大嫂…… 
她这么叫了几声大嫂;就不笑了;眼泪花子出来了。我以为那是笑出来的眼泪;可紧接着;妻子就用毛巾捂住脸;哭起来了。 
我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她的脸捂在米黄色的毛巾里面;因洗过澡而显得越发纤细的脖子;还在一抽一抽的。我说你真得神经病啦;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 
她说我没哭;我是说……大嫂真不简单;她太不简单了…… 
她的声音听上去伤心透了。 
关于大嫂在那边的情况;还有清明的情况;我们都通过各种渠道听说了。大嫂为了那个家;是在背负一座大山。那么瘦弱的一个女人;五十三岁的年纪了;却被生活逼成这样……这其中的分量;妻子比我理解得深刻。 
妻子用毛巾把湿头发裹起来;眼睛红红地对我说;快;开电脑。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进书房照她的话做了。妻子将睡裙一撩;就坐到机子前;上了网;在“百度”里输入“六合彩”三字。很快;就出来几十页有关六合彩的信息。大嫂买的是什么“美女生肖”那种;妻子就照网址将这种打开。电脑运行的时候;妻子对站在她背后的我说;注意哈。我懵里懵懂的;问注意啥;妻子有些恼怒;跺了两下脚说;我们来帮大嫂研究一下嘛!她虽然能够通读书本;可是她能领会其中的意思吗?她辛辛苦苦把你这个弟弟供出来;这关键时刻不帮她中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很惭愧;同时又为拥有这样的妻子而满心幸福。我在想;我们家的男人并不怎么样;找的女人为什么就这么好呢?(就是二嫂;也比二哥做活能干;她像个男人一样犁田:耙地、砍柴。)到底是我们家的男人运气好;还是天底下的女人都是这么好呢? 
我搭了张凳子坐在妻子身边;专心致志地盯着打开的网页。 
结果;我们除了惊叹于香港六合彩公司那种异常庞大而严密的组织机构;对别的内容简直一窍不通!两人琢磨到后半夜;脑子里也像糨糊一样。 
妻子说;天啦;我们都看不懂;大嫂她能看懂吗? 
我说这东西是注重操作性的;我们看不懂;大嫂不一定不懂。 
妻子说;废话;大嫂看书;并不是不懂操作;而是想分析出个道道来的嘛。 
我说那怎么办呢;这些字我们全都认识;可就是弄不懂其中的关节呀。 
妻子说不行;我明天去公司问问;我们公司有个人是去年才从那边过来的;那人在这方面特有兴趣;脑子也特灵;现在还长期研究体彩;肯定在那边也买过六合彩的;说不定有些心得。 
黄昏时分;妻子刚进屋;一边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脱鞋;一边喊我;夏至!夏至!我从书房跑出去;妻子说;赶快给大嫂打电话;叫她不要买那玩意儿了;我问了那个人;他说他的确研究过六合彩;但不行;再研究也只能亏本;他说由于大陆不准经营六合彩;就缺乏统一的管理措施;反而给那些地下经营者留下了空子;比如说;一个庄家今天收了八十万;结果他赔的数目还超过了这个数;他就主动去向公安投案自首;公安把他拘留后;买码的人见庄家都被抓了;也就自认倒霉了;而庄家最多被拘留十五天;再罚一点款;他又出来了;那一笔巨款就被他吞下去了;他又是一条好汉了。都是暗箱操作;休想去那里挣钱的! 
我立即给胡贵拨电话。我一边按键一边想;胡贵要是不给我说广东腔就好了(我是很敬佩胡贵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给我撇广东腔;我就很强烈地感受到他的卑微和艰难)。遗憾的是;胡贵用家乡话问了一声:找哪个?大概从号码上意识到是我;立即又操起广东腔来了。看来他正在跟家人一起吃饭;口里包着东西;旁边还有个说着家乡话的女人;听口气像他老婆。胡贵真是不错啊;人家那些发了财的;即使不包个二奶;也要临时性地去找找小姐;但胡贵根本就没这些事;他宁愿在办公室里打呼噜;也不愿把精力和钱财花在野女人身上。他说;人为啥挣钱?不就是为了让自己亲人高兴的嘛! 
听说我要找大嫂;胡贵连忙说好的啦好的啦。我说你在吃饭吧;那就不急;我等半小时再打来。胡贵说没关系的啦。接着是他喊我大嫂的声音;还有他迈着沉重的脚步快跑的声音。 
看来他们离得很近;十几秒钟后;手机就到了大嫂手里;我听到胡贵用家乡话说;打完了给我送来就是。大嫂应了;就喊;夏至呀!她的声音是那样大;好像她就站在我的窗前。我说大嫂;好久没给你打电话了;我听说你在看书?大嫂说;你听哪个说呀?我似乎看到她羞红了脸;还有些 
惊慌。我说没听哪个说;我昨晚上做梦了。她说你梦到我在看书?我说是呀;你看的书花花绿绿的;有很多符号;还有很多图表;我都看不懂。大嫂这才笑嘻嘻地承认;说她前些天是在看书;她说那都是没用的书啊。我说怎么没用?她把声音放低了;说那是教人买码的。我问她;你学会了吗?会啥呀!大嫂说;你不是说你都看不懂吗?你不是看不懂;是懂了也等于零;我们这里有些人读过高中;他们就说自己懂了;结果还是往里面栽钱! 
大嫂停顿了一下;以更低的声音说;不是一次都中不到;有时也中;但算起来反正是亏;胡贵中了三万多块;但一清账目;还是亏了五千多。我也亏了三百多啦! 
说“三百多”这个数字的时候;大嫂像被什么哽住了一样。 
我说你还在买吗? 
不买了;从上周开始我就不买了。 
我这才把妻子了解到的情况向大嫂说了。 
难怪的!大嫂恍然大悟;抽了两口气;她又说;工地上还有很多人在买;有个安徽来的;买红了眼;结果把这几年挣的钱都输光了。胡贵也还在买;他不像我们;我一次最多买十块;他一丢就丢个千儿八百。我等一会儿都跟他们说说;叫他们不要买了。我就说是我三弟和三弟妹打电话告诉我的;他们会信。 
我说你三弟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呀。 
大嫂说你才不晓得呢;他们听说我三弟是个写书的;都对我格外好。胡贵给我涨工钱;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别看胡贵跟我们一样是大老粗;哪些人该尊重;他心里是亮亮堂堂的。 
听了这些话;我万般感慨。 
我很想问一问清明的近况;又怕影响大嫂的心情;就没问。 
妻子一直坐在我旁边听;我把听筒扣上之后;她说;你感觉到大嫂身上的变化没有? 
我说她好像比以前更加沉重了。 
妻子说;对!她在外面挣了钱;却反而比以前更紧张;我觉得这一是清明让她放不了心;二是环境逼的。大嫂见识了外面的世界;知道了做一个人该怎样过日子;她心里害怕了。 
停顿了一下;妻子又说;不过大嫂知道控制和调整自己;我们是不用为她担心的。 
我很同意妻子的意见。 
可是我们两个人都错了。 
没过几个星期;大嫂就出了事。 
这件事是由胡贵引起的。 
胡贵并不是真正的老板。他一个农民;去异地他乡搞建筑;怎么能当上真正的老板呢?那里对土地的使用形成了这样一种链条:政府以各种手段征地;建筑公司(他们同时又是开发商)从政府那里把土地拍到手;再以高价包给别人一直接从公司拿到地盘的;是第一级包工头;称为大包头。大包头是不会亲自召集人马上工的;他们虽是个人行为;但发挥着与建筑公司几乎相同的职能;之所以揽地;是要将土地以更高的价格再包下去;并从中获取暴利。从大包头手里拿到地盘的;称为二包头。但这还没完;下面还有三包头四包头乃至七包头八包头;每下传一次;地价就要高出一块;一直要传到没有人愿意接手了;只能从廉价的工人手里榨取血汗钱了;工程才会真正上马。目前;中国许多城市的房价居高不下;还节节攀升;可以说得出几十种原因;上述情形就是原因之一。 
这么说就很明白了;胡贵不是老板;只是一个包工头;而且是比较低级的包工头;而那些级别较高的包工头;乡下人是做不了的;他们通常都是城里人;还不是普普通通的城里人;而是多多少少都有些背景的城里人;有的本身就是政府官员;他们与作为开发商的建筑公司一起联手倒卖土地。胡贵千方百计把工程弄到了手;他上面那一层一层的包工头就隐去了;他又直接受建筑公司下属的项目部领导了。他干了事情;修了房子;就找项目部拿钱;而项目部往往以各种理由克扣他的钱;实在克扣不下来的;就找胡贵“借”。 
胡贵从来不欠工人一分钱;如果你这个月不想干满就回家;只要提前给胡贵打声招呼;他手头再紧;也要想法在你回家前把你该得的工钱付了;然而;别人却欠着胡贵的钱;欠了很多。 
通过合情合理的手段去要回那些钱;几乎是不可能的。欠钱的都是老爷;你去讨要的时候;他心情好;可以见你一面;居高临下地给你说几句话;但钱是不会给的;心情不好;他连见也不见你。通过合法的手段是不是就能要回那些钱呢?一般说来;像胡贵这样的人想也不会朝那方面想;他们并非不知道有法院这样的机构;但他们对这样的机构很陌生;也缺乏信任;不要说很难打赢官司;就是打赢了;也要耗时数月甚至数年;被拖得皮裂嘴歪;到头来还不一定能执行到手。 
许许多多从农村去的、没有背景的包工头;在故乡人面前风光得很;谁知他们都吃着这样的哑巴亏;都在外面给别人当孙子。 
胡贵做梦也在想;我怎样才能把欠款收回来呢?他觉得很难;又不甘心;睡梦中都在担惊受怕。 
有人说;中国的农民工大体上可分为三类:一类靠苦力;二类靠暴力;三类“傍老”(有姿色的男女;傍老板或富婆)。这第三类人;是社会的暗流;我们可以暂时不去讨论。这里只说前两类。农民工进城之初;都抱着靠苦力挣钱的单纯理想;可现实告诉他们;你一天十六个小时甚至二十个小时地卖命;结果还被拖欠甚至完全被赖掉工钱。吃苦不能成为他们生活的保障;当他们苦不堪言的时候;就只有求助于暴力了。暴力无奈地成为了他们活命的最后保障。 
前面说过;胡贵在城里很吃得开;那正是因为他早就开始使用暴力。他对城里人有一种天生的畏惧心理;这反而促使了他崇尚以暴力的方式来对付城里人;就像那些天生怯懦的人很容易做出极端行为一样。同时现实也提示他:这种方法是很管用的。大嫂去他工地之前;他已经用暴力的方式要回了好几十万。他虽然个子高大;但由。于太肥胖;说不上什么力气;可他采用暴力的手段很奇特;也很突然。当他被梦魇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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