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卷5至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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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卷5至8-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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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刘入视女,惊颜未定,曰:“卿仙人,何乃畏犬?”女曰:“君自不知,犬乃老瞒所
化,盖怒妾不守分香戒也。”刘欲买犬杖毙,女不可,曰:“上帝所罚,何得擅诛?”
    居二年,见者皆惊其艳,而审所从来,殊恍惚,于是共疑为妖。母诘刘,刘亦微道其
异。母大惧,戒使绝之,刘不听。母阴觅术士来,作法于庭。方规地为坛,女惨然曰:“本
期白首,今老母见疑,分义绝矣。要我去亦复非难,但恐非禁咒可遣耳!”乃束薪爇火,抛
阶下。瞬息烟蔽房屋,对面相失。忽有声震如雷,已而烟灭,见术士七窍流血死矣。入室,
女已渺。呼妪问之,妪亦不知所去。刘始告母:“妪盖狐也。”异史氏曰:“始于袁,终于
曹,而后注意于公干,仙人不应若是。然平心而论:奸瞒之篡子,何必有贞妇哉?犬睹故
妓,应大悟分香卖履之痴,固犹然妒之耶?呜呼!奸雄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已!”

宦娘

    温如春,秦之世家也。少癖嗜琴,虽逆旅未尝暂舍。客晋,经由古寺,系马门外,暂憩
止。入则有布衲道人,趺坐廊间,筇杖倚壁,花布囊琴。温触所好,因问:“亦善此也?”
道人云:“顾不能工,愿就善者学之耳。”遂脱囊授温,视之,纹理佳妙,略一勾拨,清越
异常。喜为抚一短曲,道人微笑,似未许可。温乃竭尽所长,道人哂曰:“亦佳,亦佳!但
未足为贫道师也。”温以其言夸,转请之。道人接置膝上,裁拨动,觉和风自来;又顷之,
百鸟群集,庭树为满。温惊极,拜请受业。道人三复之,温侧耳倾心,稍稍会其节奏。道人
试使弹,点正疏节,曰:“此尘间已无对矣。”温由是精心刻画,遂称绝技。
    后归程,离家数十里,日已暮,暴雨莫可投止。路旁有小村,趋之,不遑审择,见一门
匆匆遽入。登其堂,阒无人;俄一女郎出,年十七八,貌类神仙。举首见客,惊而走入。温
时未偶,系情殊深。俄一老妪出问客,温道姓名,兼求寄宿。妪言:“宿当不妨,但少床
榻;不嫌屈体,便可藉藁。”少旋以烛来,展草铺地,意良殷。问其姓氏,答云:“赵
姓。”又问:“女郎何人?”曰:“此宦娘,老身之犹子也。”温曰:“不揣寒陋,欲求援
系,如何?”妪颦蹙曰:“此即不敢应命。”温诘其故,但云难言,怅然遂罢。妪既去,温
视藉草腐湿,不堪卧处,因危坐鼓琴,以消永夜。雨既歇,冒夜遂归。
    邑有林下部郎葛公喜文士,温偶诣之,受命弹琴。帘内隐约有眷客窥听,忽风动帘开,
见一及笄人,丽绝一世。盖公有一女,小字良工,善词赋,有艳名。温心动,归与母言,媒
通之,而葛以温势式微不许。然女自闻琴以后,心窃倾慕,每冀再聆雅奏;而温以姻事不
谐,志乖意沮,绝迹于葛氏之门矣。一日,女于园中拾得旧笺一折,上书《惜余春词》云:
“因恨成痴,转思作想,日日为情颠倒。海棠带醉,杨柳伤春,同是一般怀抱。甚得新愁旧
愁,铲尽还生,便如青草。自别离,只在奈何天里,度将昏晓。今日个蹙损春山,望穿秋
水,道弃已拚弃了!芳衾妒梦,玉漏惊魂,要睡何能睡好?漫说长宵似年,侬视一年,比更
犹少:过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女吟咏数四,心悦好之。怀归,出锦笺,庄书一
通置案间,逾时索之不可得,窃意为风飘去。适葛经闺门过,拾之;谓良工作,恶其词荡,
火之而未忍言,欲急醮之。临邑刘方伯之公子,适来问名,心善之,而犹欲一睹其人。公子
盛服而至,仪容秀美。葛大悦,款延优渥。既而告别,坐下遗女舄一钩。心顿恶其儇薄,因
呼媒而告以故。公子亟辩其诬,葛弗听,卒绝之。
    先是,葛有绿菊种,吝不传,良工以植闺中。温庭菊忽有一二株化为绿,同人闻之,辄
造庐观赏,温亦宝之。凌晨趋视,于畦畔得笺写《惜余春词》,反覆披读,不知其所自至。
以“春”为己名益惑之,即案头细加丹黄,评语亵嫚。适葛闻温菊变绿,讶之,躬诣其斋,
见词便取展读。温以其评亵,夺而挼莎之。葛仅读一两句,盖即闺门所拾者也。大疑,并绿
菊之种,亦猜良工所赠。归告夫人,使逼诘良工。良工涕欲死,而事无验见,莫有取实。夫
人恐其迹益彰,计不如以女归温。葛然之,遥致温,温喜极。是日招客为绿菊之宴,焚香弹
琴,良夜方罢。既归寝,斋童闻琴自作声,初以为僚仆之戏也,既知其非人,始白温。温自
诣之,果不妄。其声梗涩,似将效己而未能者。爇火暴入,杳无所见。温携琴去,则终夜寂
然。因意为狐,固知其愿拜门墙也者,遂每夕为奏一曲,而设弦任操若师,夜夜潜伏听之。
至六七夜,居然成曲,雅足听闻。
    温既亲迎,各述曩词,始知缔好之由,而终不知所由来。良工闻琴鸣之异,往听之,
曰:“此非狐也,调凄楚,有鬼声。”温未深信。良工因言其家有古镜,可鉴魑魅。翌日遣
人取至,伺琴声既作,握镜遽入;火之,果有女子在,仓皇室隅,莫能复隐,细审之赵氏之
宦娘也。大骇,穷诘之。泫然曰:“代作蹇修,不为无德,何相逼之甚也?”温请去镜,约
勿避;诺之。乃囊镜。女遥坐曰:“妾太守之女死百年矣。少喜琴筝,筝已颇能谙之,独此
技未能嫡传,重泉犹以为憾。惠顾时,得聆雅奏,倾心向往;又恨以异物不能奉裳衣,阴为
君吻合佳偶,以报眷顾之情。刘公子之女舄,《惜余春》之俚词,皆妾为之也。酬师者不可
谓不劳矣。”夫妻咸拜谢之。宦娘曰:“君之业,妾思过半矣,但未尽其神理,请为妾再鼓
之。”温如其请,又曲陈其法。宦娘大悦曰:“妾已尽得之矣!”乃起辞欲去。良工故善
稳,闻其所长,愿以披聆。宦娘不辞,其调其谱,并非尘世所能。良工击节,转请受业。女
命笔为给谱十八章,又起告别。夫妻挽之良苦,宦娘凄然曰:“君琴瑟之好,自相知音;薄
命人乌有此福。如有缘,再世可相聚耳。”因以一卷授温曰:“此妾小像。如不忘媒妁,当
悬之卧室,快意时焚香一炷,对鼓一曲,则儿身受之矣。”出门遂没。

阿绣

    海州刘子固,十五岁时,至盖省其舅。见杂货肆中一女子,姣丽无双,心爱好之。潜至
其肆,托言买扇。女子便呼父,父出,刘意沮,故折阅之而退。遥睹其父他往,又诣之,女
将觅父,刘止之曰:“无须,但言其价,我不靳直耳。”女如言固昂之,刘不忍争,脱贯竟
去。明日复往又如之。行数武,女追呼曰:“返来!适伪言耳,价奢过当。”因以半价返
之。刘益感其诚,蹈隙辄往,由是日熟。女问:“郎居何所?”以实对。转诘之,自言:
“姚氏。”临行,所市物,女以纸代裹完好,已而以舌舐粘之。刘怀归不敢复动,恐乱其舌
痕也。积半月为仆所窥,阴与舅力要之归。意惓惓不自得。以所市香帕脂粉等类,密置一
箧,无人时,辄阖户自捡一过,触类凝想。
    次年复至盖,装甫解即趋女所,至则肆宇阖焉,失望而返。犹意偶出未返,早又诣之,
阖如故。问诸邻,始知姚原广宁人,以贸易无重息,故暂归去,又不审何时可复来。神志乖
丧。居数日怏怏而归。母为议婚,屡梗之,母怪且怒。仆私以曩事告母,母益防闲之,盖之
途由是绝。刘忽忽遂减眠食。母忧思无计,念不如从其志。于是刻日办装使如盖,转寄语
勇,媒合之。舅即承命诣姚。逾时而返,谓刘曰:“事不谐矣!阿绣已字广宁人。”刘低头
丧气,心灰绝望。既归,捧箧啜泣,而徘徊顾念,冀天下有似之者。
    适媒来,艳称复州黄氏女。刘恐不确,命驾至复。入西门,见北向一家,两扉半开,内
一女郎怪似阿绣。再属目之,且行且盼而入,真是无讹。刘大动,因僦其东邻居,细诘知为
李氏。反复疑念,天下宁有此酷肖者耶?居数日莫可夤缘,惟目眈眈候其门,以冀女或复
出。一日日方西,女果出,忽见刘,即返身走,以手指其后;又复掌及额,而入。刘喜极,
但不能解。凝思移时,信步诣舍后,见荒园寥廓,西有短垣,略可及肩。豁然顿悟,遂蹲伏
露草中。久之,有人自墙上露其首,小语曰:“来乎?”刘诺而起,细视真阿绣也。因大
恫,涕堕如绠。女隔堵探身,以巾拭其泪,深慰之。刘曰:“百计不遂,自谓今生已矣,何
期复有今夕?顾卿何以至此?”曰:“李氏,妾表叔也。”刘请逾垣。女曰:“君先归,遣
从人他宿,妾当自至。”刘如言,坐伺之。少间女悄然入,妆饰不甚炫丽,袍裤犹昔。刘挽
坐,备道艰苦,因问:“卿已字,何未醮也?”女曰:“言妾受聘者,妄也。家君以道里赊
远,不愿附公子婚,此或托舅氏诡词以绝君望耳。”既就枕席,宛转万态,款接之欢不可言
喻。四更遽起,过墙而去。刘自是不复措意黄氏矣。旅居忘返,经月不归。
    一夜仆起饲马,见室中灯犹明,窥之,见阿绣,大骇。顾不敢言主人,旦起访市肆,始
返而诘刘曰:“夜与还往者,何人也?”刘初讳之,仆曰:“此第岑寂,狐鬼之薮,公子宜
自爱。彼姚家女郎,何为而至此?”刘始腆然曰:“西邻是其表叔,有何疑沮?”仆言:
“我已访之审:东邻止一孤媪,西家一子尚幼,别无密戚。所遇当是鬼魅;不然,焉有数年
之衣尚未易者?且其面色过白,两颊少瘦,笑处无微涡,不如阿绣美。”刘反复思,乃大惧
曰:“然且奈何?”仆谋伺其来,操兵入共击之。至暮女至,谓刘曰:“知君见疑,然妾亦
无他,不过了夙分耳。”言未已,仆排闼入。女呵之曰:“可弃兵!速具酒来,当与若主
别。”仆便自投,若或夺焉。刘益恐,强设酒馔。女谈笑如常,举手向刘曰:“君心事,方
将图效绵薄,何竟伏戎?妾虽非阿绣,颇自谓不亚,君视之犹昔否耶?”刘毛发俱竖,噤不
语。女听漏三下,把盏一呷,起立曰:“我且去,待花烛后,再与新妇较优劣也。”转身遂
杳。
    刘信狐言,竟如盖。怨舅之诳己也,不舍其家;寓近姚氏,托媒自通,啖以重赂。姚妻
乃言:“小郎为觅婿广宁,若翁以是故去,就否未可知。须旋日方可计校。”刘闻之,彷徨
无以自主,惟坚守以伺其归。逾十余日,忽闻兵警,犹疑讹传;久之信益急,乃趣装行。中
途遇乱,主仆相失,为侦者所掠。以刘文弱疏其防,盗马亡去。至海州界见一女子,蓬鬓垢
耳,出履蹉跌,不可堪。刘驰过之,女遽呼曰:“马上人非刘郎乎?”刘停鞭审顾,则阿绣
也。心仍讶其为狐,曰:“汝真阿绣耶?”女问:“何为出此言?”刘述所遇。女曰:“妾
真阿绣也。父携妾自广宁归,遇兵被俘,授马屡堕。忽一女子握腕趣遁,荒窜军中,亦无诘
者。女子健步若飞隼,苦不能从,百步而屦屡褪焉。久之,闻号嘶渐远,乃释手曰:‘别
矣!前皆坦途可缓行,爱汝者将至,宜与同归。’”刘知其狐,感之。因述其留盖之故。女
言其叔为择婿于方氏,未委禽而乱始作。刘始知舅言非妄。携女马上,叠骑归。入门则老母
无恙,大喜。系马入,俱道所以。母亦喜,为女盥濯,竟妆,容光焕发。母抚掌曰:“无怪
痴儿魂梦不置也!”遂设裀褥,使从己宿。又遣人赴盖,寓书于姚。不数日姚夫妇俱至,卜
吉成礼乃去。
    刘出藏箧,封识俨然。有粉一函,启之,化为赤土。刘异之。女掩口曰:“数年之盗,
今始发觉矣。尔日见郎任妾包裹,更不及审真伪,故以此相戏耳。”方嬉笑间,一人搴帘入
曰:“快意如此,当谢蹇修否?”刘视之,又一阿绣也,急呼母。母及家人悉集,无有能辨
识者。刘回眸亦迷,注目移时,始揖而谢之。女子索镜自照,赧然趋出,寻之已杳。夫妇感
其义,为位于室而祀之。一夕刘醉归,室暗无人,方自挑灯,而阿绣至。刘挽问:“何
之?”笑曰:“醉臭熏人,使人不耐!如此盘诘,谁作桑中逃耶?”刘笑捧其颊,女曰:
“郎视妾与狐姊孰胜?”刘曰:“卿过之。然皮相者不辨也。”已而合扉相狎。俄有叩门
者,女起笑曰:“君亦皮相者也。”刘不解,趋启门,则阿绣入,大愕。始悟适与语者,狐
也。暗中又闻笑声。夫妻望空而祷,祈求现像。狐曰:“我不愿见阿绣。”问:“何不另化
一貌?”曰:“我不能。”问:“何故不能?”曰:“阿绣,吾妹也,前世不幸夭殂。生
时,与余从母至天宫见西王母,心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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