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同学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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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同学少年-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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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昌济问他:“又买了什么书?”
  “《西洋伦理学史论》。”
  “哦。”杨昌济接过书,翻了翻定价:“不便宜嘛!”
  “本来我是去买鞋的,路上经过书店,没注意就……”他解释不下去了,摸了摸脑袋。望着他,好一阵,杨昌济才把书递了回来,不动声色地说:“要上课了,别耽误了。”望着毛泽东光脚跑去的背影,杨昌济微微地点了点头。
  毛泽东进了综合大教室里,才坐好,就看见方维夏进来了。他上了讲台,扫视了一眼台下的全体新生,说:“各位同学,从今天起,大家将开始一门新的课程——教育学的学习。教育学是我们师范生的专业主课,也是学校非常重视的一门课程,为了开好这门课,学校专门聘请了长沙教育界著名的教育学权威——徐特立先生为大家授课。”
  台下的学生们精神一振,不少人小声议论了起来,徐特立的名字显然大家都听说过。方维夏继续说:“徐先生是长沙师范学校的校长,也是省议会副议长,能于教务与政务之百忙中接受聘请,为大家来授课,是我们第一师范的光荣,也是各位新同学的荣幸。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徐特立老师!”
  掌声如雷,人群中,刘俊卿更是从听到“副议长”的头衔起就激动得两眼放光。他鼓掌的手突然僵住了。从门外进来的,竟是方才在大门口为他擦鞋的那个中年“农民”,他的袖口上,还带着擦鞋留下的污印。
  “同学们,”徐特立走上讲台,声音洪亮,“你们都是师范生,以后呢,都将成为小学教师,教育学就是教大家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教师。今天,我不打算给大家讲课,课本上的知识,留待今后。现在我们一起去参观一次小学教育,以便大家对今后要从事的职业有一个直观的认识。参观之后,回校分组讨论,各写一份参观心得,这就是我们的第一课。好,全体起立,跟我出发。”
  他干净利落地说完,大步就往外走。学生们纷纷跟了上来,这样的教学方法显然让大家颇觉新鲜,毛泽东拍拍蔡和森:“哎,这老先生有点意思啊。”蔡和森微笑着点点头,落在最后的刘俊卿却脸色惨白。
  四
  足球场上,一场球正踢得热火朝天。学生们的球技显然大都不怎么样,却吆喝喧天,一个个大汗淋漓,只有易永畦一个人坐在场边,看守着大家堆放在一起的衣服、鞋子。
  简易的木框球门前,毛泽东大张双手,正在守门。萧三一脚劲射,毛泽东腾空跃起,一脚将球踢开,他身手虽快,动作姿势却并不漂亮,摔了个仰面朝天。那只修补过的布鞋唰的又撕裂了,随着球一道飞出了场外。一片笑声中,易永畦赶着给毛泽东捡回了鞋,毛泽东却示意不必,他索性脱了另一只鞋,光脚投入了比赛。拿着毛泽东的鞋,易永畦仔细地端详起那个破口子。
  黄昏的余光透过八班寝室的窗户,照在一双单瘦苍白的手上,这双手正吃力地用针线缝补着毛泽东那只裂了口子的布鞋。透过厚厚的近视眼镜,易永畦的神情是那样专注。
  “砰砰砰”,平和的敲门声传来。“请进。”易永畦抬起头,突然一愣,赶紧站起身来。走进门来的,正是杨昌济,他打量了一眼空荡荡的寝室,问:“怎么,毛泽东不在吗?”
  “您找润之啊,他这会儿肯定在图书馆阅览室,他每天这个时候都去看书,不到关门不回来的。”
  “是吗?”杨昌济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毛泽东床头那张已经泛了白的姓名条上,“这是他的床吧?”
  “对。”
  杨昌济审视着毛泽东的床和桌子,床上,是简单的蓝色土布被褥,靠墙架着的一块木板上重重叠叠堆着好几层书,把木板压成了深深的弓形,还有不少书凌乱地堆在床头床尾,整张床只剩了勉强可容身的一小半地方。桌子上,同样层层叠叠堆满了书和笔记本,到处是残留的蜡烛痕迹和斑斑墨迹。一张摆在桌面上的报纸吸引住了杨昌济的目光,这是一张《大公报》,报纸却显得特别小了一号,杨昌济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报纸被齐着有字的部分裁过,天头地脚都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杨昌济显然有些不解,“怎么把报纸裁成这样?”
  “哦,这是润之自己裁的。”
  杨昌济这才注意到床边的另一叠报纸,这些报纸同样裁去了天头地脚,每张报纸上却都钉着一叠写了字的小纸条,可以看出正是用报纸的天头地脚裁成的。
  易永畦解释着:“润之读报有个习惯,特别仔细,不管看到什么不懂的,哪怕是一个地名,一个词,只要以前不知道的,他都要马上查资料,记到这些裁下来的纸条上。所以呀,我们都叫他‘时事通’,反正不管什么时事问题,只要问他,没有不知道的。”
  翻着钉在报纸上的一张张小纸条,杨昌济问:“可是,裁报纸多麻烦!为什么不另外用纸记呢?”
  “那个,”易永畦犹豫了一下,“白纸六张就要一分钱……”
  “哦。”杨昌济明白了,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易永畦手中那只正在补的布鞋上,问,“这是他的鞋吧?”
  “对,润之他就这双鞋,早就不能穿了,他又不会补,我反正以前补过鞋……就是鞋太旧了,补好了只怕也穿不了几天。”
  拿过那只补了一半的鞋,杨昌济伸手大致量了一下长短,突然笑了:“嗬,这双脚可够大。”
  易永畦憨厚地笑着,他自己的脚上,那双布鞋同样打着补丁,旧得不成样了。
  杨昌济一路想着易永畦说毛泽东的话,来到一师阅览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进去时却发现一枝蜡烛摆在桌上,并没有点燃,毛泽东正借着窗前残余的微弱光线在看书。他的面前,是摊开的辞典和笔墨文具,他不时停下来,翻阅资料,核对着书上的内容。
  杨昌济划燃了火柴,微笑着点燃了那支蜡烛,对毛泽东说:“光线这么差,不怕坏眼睛啊?”
  毛泽东一看是杨老师,想站起来,杨昌济拍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继续看书。毛泽东看看老师刚刚给自己点燃的蜡烛,说:“我觉得还看得清,再说天真黑了,学校也会来电。”
  杨昌济拿起毛泽东面前那本书,看了一眼,正是《西洋伦理学史论》,问道: “你好像对伦理学很感兴趣?来,说说看。”
  毛泽东大胆地说:“世间万事,以伦理而始,家国天下,以伦理为系,我觉得要研究历史、政治及社会各门学科,首先就要掌握伦理学。”
  杨昌济翻着书,又问:“那,你对泡尔生说的这个二元论怎么看?”
  “泡尔生说,精神不灭,物质不灭。我觉得很有道理,精神和物质,本来就一回事,一而二,二而一,正如王阳明所言,心即理也。”
  “你再具体说说你的感想。”
  “对。世界之历史文明,本来就都存在于人的观念里头,没有人的观念,就没有这个世界。孟子的仁义内在,王阳明的心即理,和德国康德的心物一体,讲的都是这个道理。可谓古今中外,万理一源。”
  “你是在想问题,带着思索读书方能有收获。”杨昌济笑了,放下书,站起身来,说:“好了,你先看书吧,我不打搅你了。”走出两步,他又转头:“对了,明天下了课,记得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走出阅览室,杨昌济的脚步停在了门外。静静地凝视着里面那个专心致志的身影。秋风掠过,杨昌济拉紧了西服的前襟。他的目光落在了毛泽东的凳子下,那双光着的大脚上,只穿着一双草鞋,却似乎全未感觉到寒冷的存在。
  从阅览室回到寝室,毛泽东洗脚准备休息了,可他的大脚从洗脚的木盆里提了出来,擦着脚上的水,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面前的书。一双手无声地移开了木盆旁的草鞋,将那双补好了的布鞋摆在了原处。毛泽东的脚落在鞋上,才发现感觉不对,一抬头,眼前是易永畦憨厚的笑容。毛泽东拿起鞋一看,愣住了。易永畦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轻轻退回了自己的铺位。烛光下,凝视着重新补好的鞋,毛泽东一时间也不知是什么心情。
  第二天,在办公室里,杨昌济把厚厚的一大本手稿放在毛泽东面前,对他说:“昨天我看见你读那本《西洋伦理学史论》,那本是德文原著,蔡元培先生由日文转译而来,一则提纲挈领,比较简单;二则屡经转译,原意总不免打了折扣。我这里正好也译了一本《西洋伦理学史》,是由德文直接译过来的,你如果有兴趣,可以借给你看看。”
  毛泽东喜出望外:“真的?那……那太谢谢老师了!”
  “这可是手稿,只此一份,上海那边还等着凭此出书,你可要小心保管,要是丢了,我的书可就出不成了。”
  “您放心,弄丢一页,您砍我的脑壳!”
  毛泽东抱着书稿站起身,正要出门,却又听到杨昌济在喊他:“等一下。”然后,把两双崭新的布鞋递到了毛泽东面前。
  “我可不知道你的脚到底多大,只是估摸着买的。你这个个子,这鞋还真不好买。”
  拿着鞋,毛泽东一时真不知说什么好。他突然深深给杨昌济鞠了一躬:“谢谢老师!”
  第七章 修学储能
  一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站在一师大门口,一身日本式的文官装束的纪墨鸿,打量着一师院内还带着雨水的参天大树、翠绿草坪,感慨颇多,“城南旧院,果然千年文华凝聚之地,气度不凡啊。”
  孔昭绶和方维夏、黎锦熙等人陪在他的身边,听到他的这番感慨,礼貌地说:“纪督学客气了。督学大人代表省府,莅临视察,故我一师蓬荜生辉。”三人一路寒暄;向校内走来。
  综合大教室里,人声鼎沸,一片热闹,学生们各自扎成一堆,热烈地讨论着,许多凳子都被抽乱,组成了一个个小组,连徐特立也挤在毛泽东这组学生中,和学生争辩着。教室门口,纪墨鸿望着眼前乱糟糟的样子,眉头拧得紧紧的,一副看不下去的样子。孔昭绶感觉到了他的不满,走上讲台,提高了嗓子大声说:“各位同学,请安静。特立先生,介绍一下,这位是省教育司派来的督学纪墨鸿先生,今天前来视察一师。”
  学生们这才发现校长等人来了,赶紧安静下来,各自坐好。不等徐特立开口,纪墨鸿抢先拱手作揖:“哎哟,是徐议长啊,久仰久仰。”
  徐特立淡淡地说:“纪督学客气了,这里没有什么徐议长,只有教书匠老徐。”孔昭绶问:“纪督学,既然来了,是不是给学生们训个话?”
  纪墨鸿赶紧摇手:“有徐议长在,哪容得卑职开口?”徐特立说:“在这里,我是老师,你是督学,督学训话,职责所在嘛!”
  “纪督学,您就不用客气了。”孔校长宣布:“各位同学,今天,省教育司督学纪墨鸿先生光临本校视察,下面,我们欢迎纪督学为大家训话。”
  他带头鼓起掌,掌声中,纪墨鸿一脸的迫不得已,向徐特立赔了个谦恭笑脸,这才整整衣冠,上了讲台。
  “各位青年才俊,在下纪墨鸿,墨者,翰墨飘香之墨,鸿者,鸿飞九天之鸿。墨鸿今日能与诸位才俊共聚一堂,深感荣幸。所谓训话二字,愧不敢当,不过借此机会,与诸位做个读书人之间的交流而已。这个读书二字,是世间最最可贵的了,何以这么说啊?书,它不是人人读得的,蠢人就读不得,只有聪明人才读得书进。所以这世上的读书人,都是聪明人,列位就是聪明人嘛……”
  台下,萧三忍不住跟毛泽东嘀咕了一句:“他不如照直讲,他这个人最聪明。”毛泽东一笑,他显然对这番话也极不以为然。
  “古人云: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读了书,人自然就有大好前程,不然还读什么书呢?”纪墨鸿说得兴致勃勃,“所以,孔子曰:学而优则仕。就是说书读好了,政府才会请你去做官,你也才能出人头地,做个人上人啊!当然了,我不是说只有当官才有前途,打个比方,打个比方而已,但道理就是这个道理。”
  一下午无精打采的刘俊卿这时听得聚精会神,眼睛都望直了。蔡和森、萧子升等人却都露出了听不下去的神情,毛泽东则索性抽出一本书,翻了起来。
  “总之一句话,学生就要以学为本,好好读书,认真读书,不要去关心那些不该你关心的事,不要去浪费时间空口扯白话,多抽些时间读点书是正经。以后,你就会晓得,那才是你的前途,那才是你的饭碗。纪某是过来人,这番话,句句是肺腑之言,不知各位听到心里去没有?”
  台下,鸦雀无声中,突然传来了很清晰的一声翻书声——毛泽东哗啦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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