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无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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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无树-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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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故事则看得津津有味,尤其是涉及到男女之情的,那是点滴也不肯放过,且反复研究,直看得脸热心跳,心醉神迷。    
    当然中毒不浅,结果就是后来的眼高手低。明白过来时已晚了,革命的浪漫主义已不可救药地融化在血液中。没法不这样,敢情陪她长大的那些心目中的偶像,都是革命英雄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结合而产下的精灵。精灵不会被物质世界所左右和玷污,无论肮脏的环境,无论贫穷的处境,都不会使他们有卑微的想法和不雅的行为。他们周身充满着天地万物的真理与正气,行动都带着“啊!”这样的韵味。他们可以不食人间烟火,只在精神生活中翩翩起舞。


第二部分少妇的妩媚,少妇的满足

    她必须过俗人的日子,却老爱用精灵的逻辑去思维,就常常弄一些四不像出来,内心老在不平衡和不满足中煎熬。    
    对于爱情,她就曾有过一百种的想象。那个时候生活中没有别的作料;只有幻想。她收到第一封情书时是十六岁,那时她在工厂,虽然从小就是白水淡饭,不曾讲究过营养,却也出落得丰满红润,十六岁倒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她把情书藏在兜里,偷偷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开始是心跳,继而是矜持,然后是庄严。她就在心跳与庄严之间写了一封矜持而堂皇的回信,其中有这样的句子:“希望你能把握自己,正确处理,使我们的友谊能够长存下去。”回信的当天晚上,她又矜贵而愁肠百结地记下了一篇日记──感觉上那是有人在看的日记:“今天接到他的信,使我对这个问题想了很多。我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吗?如果在我的生命进程中会出现这样一个人,他是质朴的、坚强的、学识渊博的,有理想、有毅力、有精神上的力量,不是随波逐流,对事对物都有自己的看法。他能完完全全了解我,帮助我,我也能完完全全了解他。彼此之间心心相印,志同道合。如果能遇上这样一个人,我相信我一定是很幸福的。然而世上完全如人愿的事又有多少呢?谁知道命运会把我抛向何方?”    
    命运会把她抛向何方冥冥中早有定数。性格即命运。她刚烈又脆弱,敏感又迟钝,过于自尊又过于自卑。她缺乏安全感,很容易就感觉惊恐。她自以为熟知人情世故,其实她知道的不过是书,那些她看过的书。她用看书的眼光去看生活,就把真实的生活蒙上了一层诗意的面纱。    
    但是她确实有过一段好时光,能够让她多愁善感顾影自怜。她身边的爱慕者聚了几多,从工厂到大学。她越发庄重矜持,却从不放过明里暗里投来的异样的目光──那让她内心窃喜且行动自信。直到一恂走进她的生活。而直到那个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她一直就在等着一恂,原来她那一百个爱情版本里的影子都是一恂。    
    一恂没有缘由地弃她而去让她在一场大病之后如隔世做人,心灰意冷。她从矜持自负走进完全没有自信。她从浪漫的忧郁走进沉重的忧郁。她开始贪吃,没有节制地吃,婀娜苗条的身段迅速膨胀,粉色的面颊转成灰暗发黄。她又买来一副大镜框的眼镜戴上,像是要把整副面孔都隐藏在眼镜里面。如果不是坤宇出现,如果不是坤宇盲目地义无反顾地要娶她,不知道她还要在灰暗的情绪中沉浮多久,尽管那个时候强烈的痛苦早已化为隐隐的哀伤。    
    爱情可以没有,家却不能不要。这是她现在明白了的道理。    
    坤宇出差已经五天了,明天是他回来的日子。    
    乔安把完工的裤子挂进衣橱。她检阅了一下衣橱里她的那几套衣服,把下午她才买的那件黑白格的上衣取了出来。    
    换上新衣,她到卫生间打开灯,站在镜子前端详──从下午买回衣服,她这是第三次端详了。她望着镜子里的形象,不错,她现在的样子,才是她人生的全盛时期,仍有姑娘时的姿色,又添进了少妇的丰润,少妇的妩媚,少妇的满足。她对着镜子做了一个鬼脸,突然心里涌出一点儿纳闷:归属感对于一个人竟是如此地重要吗?


第二部分一张破旧的单人床

    两侧连绵起伏的高山之间,一条清澈的河流在这里聚成了宁静秀丽的山间湖泊。水光山色两相映衬,好一处山水胜境。这是深山中的水库。“在这里停一下。”梅又平说。四辆小轿车停在了高居于水库的盘山公路上。    
    湖的那一边,一座不很高的山包下有一座木头房屋,房屋的后面和两侧,有连成片的翠绿的青竹,房屋的前面,一片平坦的土地直伸进湖里。他遥遥望着那座房屋,“什么样的人有福气住在如此的画里?”他笑向陪同他的县委书记杜浩说“搞一只船过去看一看。”    
    船搞来了,只能坐三个人的一只小船。“放我一下假,”他对杜浩说,“小宁陪我过去就行了。”    
    近到房屋跟前,就没有了远看时的诗情画意。房屋已经很破败了,木头椽子和板壁都已发黑,还有一些地方的壁板脱落掉了,张着黑洞洞的口。他绕屋一周看了一看,房屋隔成了三间,中间的大间和东边的一小间是锁死了的,像是没有住人;只有西边的一小间门是虚掩着的。“有人吗?”他叫了一声,不见应。他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里面空无一人。    
    屋子里面的情景实在是太凄凉了。一张破旧的单人床,上面的褥子和胡乱堆着的被子已看不出原色,黑糊糊的板结的棉絮随处显露出来。床前有一只老旧的木箱子,像是兼作饭桌,上面有两只空碗。再有就是一只火塘和上面架着的一口锅。这就是全部的家当了。    
    他走出门来轻轻地把门带上。在屋子后面的远远的山地上,有一个戴斗笠的人弯腰在地里忙碌。他快步走过去。“请问?”话刚出口,斗笠下的人直起腰仰起脸,他愣了一下,他看到的是一张极老的老妇人的脸,满脸的皱纹像菊花,瘪瘪的嘴嚅动着,在阳光下眯缝着眼看着他,两只手里抓着刚从地里薅下来的草。他的心像突然被什么揪了一下。不知为什么,顷刻之间,他想到了他的母亲。他弯下腰去,柔声问道:“大妈,是您住在这里吗?您一个人住在这里?”    
    老妇人看着他摇了摇头,复又埋头到地里薅草。    
    随后赶来的小宁把嘴凑到老妇人的耳边,“大妈,您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他用地方话大声地问。    
    老人又慢慢地直起腰,昏花的眼睛盯住小宁看了一会儿,开始用地方话与小宁对讲。    
    他走到一边去,从这里看水光山色,同方才在公路上又不太一样。此外他的心情也不太一样了。    
    小宁走到他的身边:“梅处长,这位老太太就一个人住在这里。她的丈夫原是这里看水库的,前几年去世了,她就一个人住在这里。”    
    他没有说话,他点点头,“小宁,你到下面去看着船,我一会儿就过去。”    
    小宁答应着走了。他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里面只有三百元钱。他回到老人身边,他扶起老妇人,“大妈,这点钱你留着,买点油盐酱醋,买点菜。”    
    老人的脸上有了笑意。她把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接过钱去。她频率很快地对他说了一大堆的话,带有浓重地方口音的话他听不大明白,但是他听懂了一句话:菩萨保佑你!我会拜菩萨,求菩萨保佑你!    
    他挥挥手,向湖边走去,已不太有心情观赏湖光山色。做这件事,他没有任何功利色彩,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心里在盘算着,这笔钱也许是老人从未见过的大数字,老人拿了这些钱,也许会去买点肉,买些菜,再买些她需要的日用品。这点钱,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老人,也许就有一段改善了的日子。他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农民的日子,他知道。    
    前天从北京飞到这个山区市来考察一个矿产开发项目。在北京机场候机时,恰巧碰到一个认识的饶舌的记者,给他聊了许多这个地区搞矿产开发大面积破坏森林植被的事。这位记者是一个执著的环境保护主义者,曾数年追踪报道我国的荒山绿化和长江防护林建设,所以对这种破坏特别痛心疾首。他神聊了许多山区森林植被破坏对全国的大环境和全球的大环境的影响。     
    他不太清楚山区森林植被破坏对大环境会达到什么程度的损害,但是,在农村长大的他,太知道那会对农民造成怎样的损害。    
    梅西镇出门就是山,可是小时候,他几乎没有在山上看到过高大的树木,所有的只是茅草和灌木。那时月桂的奶奶就常常对他们说:从前呀,梅西的山上有的是大树啊!香菇,木耳,冬笋,天麻,还有碗口粗的大毛竹,山上什么没有啊!五八年,这山上热闹得很,进来了十万人到山里砍树。可知道十万人是多少?满山里密密麻麻都是人!砍光了。全都砍光了。不然后来一闹灾荒,也不会饿死人呀。    
    那还不是破坏的顶点。就在亚珂她们进山来参加双抢的那一年,也就是苏蓓跳河的那一年,县里面设计了一个巨大的工程:要削平十九个山头,填满十五个沟壑,在这山里面人造一个小平原。这是县里“农业学大寨”的一项政治任务。那个场面是够轰轰烈烈的了。工程涉及了三个公社(梅西是其中的一个),农闲的时候,三个公社所有的社员;农忙的时候,三个公社的所有的民兵,要到工地去劳动。地区军分区也派来了大量的解放军。工地上整天车水马龙,晚上则是灯光遍野。这个工程干了两年多,梅西公社死了三个人。月桂的哥哥,就是被炸药崩起的一块石头砸中脑壳死的。


第二部分一块“光荣烈属”的牌匾

    是建成了一个人造平原,这个山区县从未有过的平原。工程完成的时候,地区军分区政委,地区革委会主任,县革委会主任都来参加了庆祝大会,那是一个同工程一样轰轰烈烈的大会,人造平原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就是在这个会上,月桂的父亲上台去领到了一块“光荣烈属”的牌匾。    
    第一个梅雨季节,这个人造平原就给山里人带来了灭顶之灾。山上原来的熟土被削下来填在了沟壑之中,人造平原上的土,全是寸草不生的花岗岩风化土。雨水一来,人造平原就成了这一带的水土流失辐射中心,附近的许多田地,被沙土覆盖了,许多房屋,被泥石流 冲毁了,就连离这块人造平原尚远的梅溪河,清澈的河水也变成了黄泥汤。    
    第二个梅雨季节,雨水更多。那是1975年,那时他已经在部队当了两年兵。月桂来信告诉他,大雨在人造平原引发了严重的泥石流,梅西公社有三百多幢房屋倒塌,一个村民小组十一户人家,除走亲戚的几个人,二十三人全部死于泥石流。全公社有一小半的田地被冲刷覆盖,早稻收成无几。    
    1984年是他最近的一次回故里,给父母修坟。那以后至今,他没有再回去过。那一次,家乡已不复过去的模样,山上的绿色更少了,据说分山到户之后,村民们就更使劲地砍分到自己名下的山上的树,连小树秧子和灌木都不放过。好多田地被黄沙蒙上了一层,他甚至有身在黄土高原的感觉。梅溪河,这条伴随他长大的河流,干脆成了黄溪河。那一天,他站在石桥上,俯视着下面悠悠东去的黄汤浊流,心里涌上了一丝忧伤。实在很奇怪,人们能在那么长的时间内,不屈不挠地干着自毁家园的事。古谚说: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在现代工业社会中,环境与物质财富的获得确实也常常是一对矛盾。但是,在鱼与熊掌或者全得,或者全失的选择中,自傲有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国人,又是怎样地如喝了迷魂汤般地选择了后者的呢!    
    正是这位记者的神聊,使他决定在考察这个项目时要格外注意一下项目规划是否考虑了环境保护的因素。    
    C县,是一个真正的山区县,也是市里所报矿产开发项目的主要实施县。县委书记杜浩陪着他一路从市里过来。到达县宾馆时,县长与县里的主要领导已经在门口迎接他。“给一个小处长这样的接待规格,是把我当成财神爷了。”他心说。虽然是山区穷县,宾馆修得一样富丽堂皇,且车水马龙宾客满门。    
    装修豪华的宾馆饭厅里,几个包间都有客。“客人不少啊。”他对杜浩笑道。“是啊,这两天有些集中,有地区来的检查团,有省里的客人,还有邻县的客人。我和吴县长只好分开陪客,一会儿我还得去别处应酬一下。”“平时客人多吗?”“来来往往总是免不了的事。客人多,说明你的朋友多,朋友多了好办事嘛。”    
    “朋友多了好办事,”他心里暗笑了一下,“这倒是时下各个阶层的流行语了,连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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