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无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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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无树-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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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恂已经先到了。他坐在那张桌子旁,他们上回坐的位子。她快步走了过去,“嗨。”她说。“嗨。”他说。    
    她在椅子上坐定,一时有些不太自在。她低头掠了掠头发,“好久没见了。”她说。“好久没见了。”他说。    
    一杯热咖啡端到她的面前。“谢谢。”她对服务生点了一下头。她看定他,“约我出来有事吗?”    
    “不,没什么事。就是坐一坐,聊聊天。乔乔,最近好吗?”    
    “挺好的。”一恂放松的态度让她感觉到自己有些紧张因而有些生硬,她觉得好笑。调整了一下情绪:“你好吗?是否一切都走上正轨了?”    
    “还可以吧。嗨,在国外待了一段,回来后都有些不习惯这样复杂的人际关系,那些个互相牵扯、勾心斗角了。今天不说这些。乔乔,我想问问你,有男朋友了吗?”    
    “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他一派大哥哥的样子让她感觉可气。    
    “别跟我斗气,乔乔。你就权且把我当作你一个童年的朋友,一个比你年长的朋友,咱们说点心里话,好吗?”    
    他的眼神很真挚。她的眼圈有些发热,一些委屈,一些自伤自怜的情绪。    
    他真是见老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他眼角已布满了密密的皱纹,两颊的肌肉下塌,显出了挺深的鼻唇沟。脑子里又闪过了过去那个一恂的形象,他们分手前那个一恂的形象。这一年多他好像又老了许多。再想一想,她自己已年近四十,那么他,已经是往五十岁走的人了!    
    心里对他早已不是往昔的情感。现在看着他,她更确定了这一点。哪本小说里说过类似的话?爱你年轻时光洁的面容,更爱你饱经沧桑后憔悴的面孔,因为那上面的每一条皱纹,都记录着我们两个共同的经历。她相信,这样的情感。但若是那皱纹记录的不是两个人共同的经历,那感觉,就不会一样的了。    
    一个童年的朋友,一个年长的朋友。她能够这样接受他。她已经这样接受了他。曾以为对他的感情会是地老天荒的,曾以为他给的伤痛会伴随一生,看来自己是夸大了。时间是最厉害的销蚀剂,爱情尤其是易变的情感。    
    “我还没有男朋友。”她说,叹了一口气。    
    “我给你介绍一个吧。”    
    “给我介绍?”她苦笑着摇摇头,“免了吧。不受那刺激。我现在对介绍之类的一点信心都没有。就这么混吧。凑巧能碰上一个,算有运气;碰不上,拉倒。”    
    “怎么这么灰心?”他转动着手里的杯子,犹豫了一下,“是还走不出离婚的阴影吗?我听苏蕾说,你始终走不出离婚的阴影。”


第三部分她的神情中有一种绝望

    离婚的阴影。桌上一枝红玫瑰,插在细细的花瓶里。那一次同龚坤宇到西餐厅下馆子,好像是他们结婚的第三年吧?也是这样车厢式的座位,一格一格的。桌上一枝红玫瑰,插在细细的花瓶中,衬着雪白的台布。为什么对那一次吃饭印象那么深呢?为什么对红玫瑰印象那么深呢?是因为那是在他们感情最好时期吗?是因为在那样优雅的环境中夫妻对坐品尝精美食物的幸福感吗?不错,以他们当时的经济水平,这对他们是不常有的浪漫的奢侈。而她记忆最深的,是那枝红玫瑰,是坐在那里的安静和幸福的心情。    
    离婚以后,竟常常想起这个情景。有很长的时间,同别人或自己去饭店,遇见桌上有一枝红玫瑰,都会想起这个情景。以至于有很长时间不敢再去任何饭馆。    
    不仅仅是这个情景。有很长的时间,不管走到哪里,总会触景伤情。一个人在商场里,突然会想起两个人一起逛商场的情景;一个人去公园,突然会想起两个人互相拍照的情景;一个人,一个人是孤独的。    
    不知从哪一天起,不再触景伤情;不知从哪一天起,习惯了一个人。比如今天桌子上的红玫瑰,就没有引起她的什么反应。    
    “我已经走出了离婚的阴影。”她嘘了一口气,“也许我在这个阴影中的时间比别人长一些。我这个人总是惯性比较大。你知道。”    
    “为什么离婚?”    
    “为什么?我想是倦怠吧。两个人都更多地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两个人都想从中获得更多的东西。社会变化很大,压力和诱惑都多了。通俗点说,是自私,时髦点说,是自我。两个成长背景不一样的人走到一起,是要有足够的爱心和耐心去互相了解和理解的,可是我们都没有这样的爱心和耐心。都怕自己付出更多,都想拥有更多自己的空间和自己的享受,都希望对方来适应自己。就这样摩擦和隔阂越来越多,而在这样的时候,我们又都只顾着指责对方,从自己的立场上去看对方的不可理喻。其实,现在冷淡或互相看不顺眼的夫妻挺多的,不过是很多连离婚也懒得离了。”    
    “可是痛苦的时间这么长,说明你对他还是很有感情的。”    
    “与其说是感情,不如说是惯性。两个人耳鬓厮磨这么久,有那么多共处的日子,那一点一滴的记忆,已经布满了你的大脑皮层,怎可能没有滞后的反应?”    
    她低头喝着咖啡,她还有没说出口的话。说到爱情,她也许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爱过他的前夫,当初只是想成个家而已。之所以这么草率地被动地走进婚姻,还是他赵一恂所赐。而一恂留给她的阴影,不可能不对她的婚姻有所遮蔽。    
    “找一个好人一起过日子吧,乔乔。不要拒绝别人给你介绍。你的社交范围毕竟有限。”    
    “一个好人,不见得就能过好日子。别人介绍的,我也见过几个,总是找不到感觉。岁数越大,接受一个人也越难了。我对找到一个彼此都能认同的人已经没有太大的信心。”    
    “先就没有信心,自然就找不到了。不要把这件事当作一件苦事,放松一些,别人介绍,就当认识一个朋友,以后会怎么发展,先不去想它。”    
    她没有太注意听他的话。    
    “说真的一恂,我现在是什么也不去想,就这么糊里糊涂地一天天地过着,其实是不敢想。一方面,我渴望有个家,这样形只影单的生活我过怕了;另一方面,我不确定我还能不能适应家庭生活。你刚才说离婚的阴影,离婚的阴影只会遮蔽一时,而我真正惧怕的,是童年的阴影,至今我走不出这个阴影,我害怕这个阴影会伴随我一生一世。我不能坦率轻松地生活,我总是不自信,我总是在惧怕,惧怕别人的不友善,惧怕与人打交道。这种内心深处的恐惧,这种安全感的缺乏,常常让我把一些原可以轻松化解的小事弄得很沉重,与人交往时生硬而笨拙。如果我在第一次婚姻时遇见的是一个能理解和包容我的男人,也许我会慢慢地好起来。而现在,我从第一次婚姻中得到了更多的惧怕,我不知道,世上是否会有一个能真正接纳我帮助我的男人。”    
    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她的神情中有一种绝望,找不到救助物的溺水者那样的绝望。    
    他感觉到一些震动,一些男人的羞愧。    
    究竟一个人的童年对于他的一生会有多大的影响?乔安说的这些,他能理解。其实他的童年未必不沉重。他是长子,家里唯一的男孩,父母对他寄予了很大的希望,而他,是用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感受到了父母内心里的重压和恐惧。祖母是在思齐出生的那一年去世的,而他,是祖母带大的。到现在,他还能想起祖母蹑手蹑脚走路,悄声细语地说话的样子,祖母像一只在猫的窥视下的耗子,一只吓破了胆的耗子。被祖母带大的他,所以也胆小。在十岁的那一年,他无意中看到了父亲的日记,父亲的日记中满是诚惶诚恐的句子,于是他知道了,父亲出生于地主家庭。父亲的父亲,也就是他的爷爷,是一个小地主兼小业主。爷爷在解放前就去世了,奶奶在解放后顶缸当了名副其实的地主婆。奶奶被父亲接过来之前,在家乡是一个被监管对象。好在奶奶在“地主婆”的富裕日子里乐善好施,为人和善人缘不坏,而父亲好歹也算革命队伍中的革命干部,所以才得以把年迈体弱的奶奶接了出来。


第三部分一个沉稳可靠的男人

    大学未毕业就投奔革命队伍的父亲,因出生问题而未能入党。解放后就成了一家工厂的机械工程师。那个时候,他虽已经受挫折却还未养成谨小慎微的习惯,于是在“四清”这个原与他风马牛不相及的运动中他尝到了更大的苦果。1958年,在反右运动中侥幸过关的父亲被带上了右倾的帽子,而从那个时候起,父亲的头发开始“少年白”,到文化大革命的时候,父亲差不多已是一头苍苍白发。    
    他不知道父亲的灵魂中有多少矛盾多少痛苦,但是在妻儿面前他永远是一个和善的父亲。而他的母亲,他那柔弱却豁达的母亲,是支撑父亲和这个家的真正的灵魂。他是从看到父亲日记的那一天开始自卑的吗?抑或是他早就接收到了祖母和父亲内心深处的信息?他在别人的眼里一直是傲气的,然而他却深知他内心深处的自卑。    
    他要好好学习,他要做个好孩子,他背负着祖辈和父辈沉重的包袱。而在这一切之后,他常常感觉到想要放弃一切的欲望,他的灵魂中常常会有暴躁和放纵的冲动。苏蓓是他焦渴的心灵中的一眼清泉。她以她的清新和美丽走进了他的生命,她唤起了他一种全新的情感,他希望变得美好,他也在变得美好,原来爱有那么美好的感觉。可苏蓓死了。他觉得他生命的一部分也死了。    
    在别人的眼中他是一个沉稳可靠的男人。他却明白他内心的懦弱和时常的动摇不定。在负责任的背后他时而会自觉不自觉地去避开责任;在善良的背后他是自私和孤独的,有时甚至是冷酷的。他曾希望找到一个他母亲那样的女人做他的妻子:没有多大的志向却有充分的爱心,没有多深的学识却有灵气和悟性。    
    其实他知道乔安内心的渴求,在当初他们交往之后他就感觉到了乔安的渴求,尽管不是这么具体。然而,他也知道他没有能力去满足这份渴求。现在,他面对着乔安这真实的痛苦,他感受到了她内心里深刻的痛苦。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曾经伤害过她的男人,他不能没有触动。然而扪心自问,如果一切重来,他仍然担当不起乔安需要的角色,他没有能力。    
    “乔乔,你会找到一个适合你的丈夫的,一定会的。”他说。自己都觉得有些言不由衷。    
    


第三部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你从哪里来?”“从来处来。”    
    “你到哪里去?”“到去处去。”    
    白发老头微微一笑,对乔安说:“孩子,你过来,让我给你看一看。”    
    他对着乔安的脸凝视了一下。“伸出手来。”他说。乔安把手掌伸到他的眼前,他看了右手再看左手。“孩子,你往前走几步。”乔安向前走了几步,再回到他面前,“您要对我说什么?”她问。    
    老头微微一笑:“你这一生,很不容易。小小年纪,已多经苦难。你今后的路仍然坎坷。但是在你十八岁的时候,你会有一个转机,这个转机影响你的一生。你今生痛苦多于幸福,失败多于成功,这是命定。但是,孩子,你不要气馁,你能为世人做一些事情。”    
    “乔安,你们快些跟过去吧,大伙在等呢。听这个老头胡说八道什么?装神弄鬼,封建迷信。”副排长蔡国新跑过来,催促掉在队伍后面的乔安和思齐。    
    “孩子,说话的口气不要太大。你的命硬,克父克母。你父已亡,在家对母亲多行孝敬吧。”老头丢下目瞪口呆的蔡国新,转身向山后走去,“老爷爷,”乔安赶忙叫,老头走得很快,并不回头。“我还想多问他几句话呢,你来扰什么?”乔安埋怨。蔡国新仍然有些发呆,“这个老头,从哪儿钻出来的?”    
    “我和乔安看见他站在这里。安安,你刚才同他一问一答是什么话?鬼鬼的,好像地下工作者在对接头暗号。”思齐莫名其妙地问。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那样答的。”乔安说,“他那么一问,我就随口来了,是开玩笑,好像什么书里这么写过。不过,这个地方,这个老头,这样的事,这样的回答,”乔安费力地回想,“我好像经历过的。真的,我好像经历过的。”    
    “别倒霉了!”蔡国新一脸沮丧,“我来找你们真是倒霉。”“他说你家的事可不是对吗,蔡国新?”乔安好奇地说。“你们快走吧。”蔡国新有些急了。乔安和思齐背起放在地上的行李卷,随蔡国新赶队伍去了。    
    云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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