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无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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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无树-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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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安终于从地毯上起来坐到沙发上。她看着谭敏麻利地熨衣服。她喜欢这感觉,这就真像一个温暖的家。她记得,小时候,她总是想到思齐家去,那里有温暖,像家;但是她又怕到思齐家去,在那里她常常会心酸,想哭。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什么?发自内心的情感能够直接到达你的心里。从小到大,她一直发憷人多的场合,发憷同陌生人在一起,但是在谭敏和萧乐天这两个陌生人面前,她却很快地就放松了,自在了,她自然而然就走到了和他们亲近的那一步。    
    她欣赏他们的教养。当他们为你做着那一切的时候,他们丝毫也没有让你感到“我为你做了什么”,没有,没有施恩于人的哪怕一点点痕迹,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温馨与和谐,不是责任,是情感的自然表露。    
    谭敏熨着衣服,一边看着乔安把那一碗梨汤甜甜地喝下肚里去。“真是个孩子!”她在心里温情地说。那一天她去乔安家看她的时候,她烧得滚热一个人孤单单躺在床上的情景是那样地触动了她,她流下了眼泪。她把她接回了家。在照顾她的这些天里,她奇怪自己变得那样善感。乔安竟引起了她关于小女儿的那么多的回忆——她那早夭的小女儿。那一天如果她不是家访得那样晚回家,女儿发病的时候就不致被耽误。丈夫去出差了,家里就两个孩子,她为什么不准时回家呢!女儿是她心里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负疚将伴随她的终身。    
    是的,当年她不会做母亲。她是那样投入地工作,对于儿子和女儿,她都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萧旭彤与她之间有隔阂,而她,常常也不知如何同儿子交流。乔安对于她对于这个家的依恋让她产生了一种情感上的呼应。此外,她也感谢乔安对儿子的帮助。旭彤现在的开朗和愉快,使她和老伴老年寂寞的生活焕发出了生机。    
    萧旭彤和杜鹃到家的时候,父母和乔安正围着桌子包饺子。“我们还是来迟了。”萧旭彤笑着招呼。“来晚了没关系,罚你们收拾。”谭敏笑道。全家人都聚在一起了,她心情特别好。    
    “杜鹃,你身上这件衣服好漂亮!是新买的吗?”乔安问。    
    “漂亮吗?降价的,打了五折,我们办公室的楚玉珠先买了一件,看着好,我和惠纾又一人买了一件。”杜鹃说。    
    “确实好。不过不是什么人穿都合适,你皮肤白,脖子长,穿着就好看。”乔安说。    
    “把这一件给乔乔吧,你再去买一件。”萧旭彤说。    
    “不行,我穿效果不会太好。我不适合穿这种中式的衣服。”乔安对萧旭彤笑笑。她在萧旭彤面前总是不大自然。    
    “也不是你不适合穿中式衣服,”谭敏说,“要看款式、花色、剪裁和料子质地的配合。讲究的中式衣服,是要量体裁衣,每一个人的身材都是不一样的。乔乔,我看你的身材和我年轻的时候差不多,一会儿我拿一件衣服你试试。”    
    “是您年轻时候的衣服吗?您去拿,我现在就想试试。”    
    “满手面粉呢。一会儿吃完饭的。”    
    “你去给她们现现宝贝吧,剩下这些我和旭彤就包了。”萧乐天笑道,又怂恿杜鹃和乔安,“你们让她亮亮箱底,她年轻时的衣服可不少。”    
    杜鹃和乔安一起转向谭敏:“真的呀,让我们看看吧。”    
    谭敏笑着摇头,“嘿,那些衣服,就是留个纪念,料子都发黄发硬了,哪里还能穿。”一边说着,一边却招呼萧旭彤帮她去卧室衣柜上取下那只皮箱。    
    “哎呀,真漂亮。”箱子一打开,乔安和杜鹃禁不住赞叹起来。箱子里面全是中式服装,大部分是旗袍,也有夹袄、长袖和短袖的单袄;虽然年代久远,但可以看出来,料子全都十分考究:有绸子的、软缎的、织锦的,还有纱的,手工的精细更是令她们大开眼界。    
    乔安拿起一件半袖的白色软缎滚边绣花夹旗袍,旗袍高高的领子上滚着一宽一窄两条墨绿色的边,大襟上边和两只半袖上也滚着一宽一窄两条墨绿色的边,胸前和下摆上绣着两枝墨绿色的竹叶。“多精致的时装啊!”她赞叹着,“这么考究的做工。现在店里的那些高级时装怎能跟它比!阿姨,您那时这么苗条呀?”    
    谭敏拿起它,恍惚的眼神似乎透过它看到了遥远的过去:“这些都是我和旭彤他爸爸刚结婚时在上海做的,没有穿过几次。这一件,”她抚摸着一件暗红色地粉色花样的织锦夹袄,“只有这一件是我生了旭彤以后做的,那时候我比生旭彤前胖了一些。这块料子,是我爸爸来北京开会时给我带来的,爸爸说,是苏州一家老字号的产品,那家老字号曾经专门为皇宫供应绸缎。”她摇摇头,似乎要抖掉纷乱的思绪,“乔乔,试试这件衣服你能不能穿。”


第五部分这也将是她一生的阴影

    乔安把那一件衣服穿上身,扣上扣子,真是很合适,就像比着她的身子做的。“你自己去镜子前照照。”谭敏抿着嘴笑。乔安走到穿衣镜前转着身照,衣服腰部和胸部的处理使她显得腰细胸挺,整个款式、颜色和花案的搭配使她显得年轻而高贵:“就是,我穿中式衣服也能很好看的哦。”她惊喜地说。    
    “料子到底是旧了。明天我陪你上街买一段料子,就照这样子做一件。”谭敏说。    
    “阿姨,您真是不知行情了,现在哪有再上街做衣服的?做不好!哪能做出你这种样子来!而且加工费贵得很。现在是做衣服不如买衣服了。”乔安说。    
    杜鹃没有注意乔安她们试衣服。她在入神地翻看着那一件件年代久远的服装。真的,这些衣服真是太漂亮太精致了!虽然颜色已经暗淡,却仍不走样地展示着它昔日的风韵。从这些衣服,可以想象旭彤的妈妈当年是怎样一个窈窕淑女。别说比她稍胖的乔安,这些衣服,就是她穿起来也嫌太挤,那么纤细的腰部!    
    在看着这些衣服的时候,她突然有一种虚幻的感觉:那么久远的东西仍然不走样地摆在这里,但她,她像不像用一件旧衣服重新裁剪出来的衣服?    
    其实在潜意识里她始终有一层深深的畏惧和不安,那就是:别人不会把她和过去的杜鹃截然分开,而她却离开了匀匀和梅又平。这层畏惧和不安是很难离开她的,因为她让匀匀和梅又平受到了伤害。这个罪名她不应该承担,却不能不承担。这就是命运弄人之处,这也将是她一生的阴影。    
    她希望,但还不知道怎样能对匀匀作出补偿。她希望爱匀匀。    
    “女士们,吃饭了。”是萧旭彤在外面喊。


第五部分人在落魄的时候

    火车在空旷的原野上行进。北方的10月,许多收获过的土地已经翻耕过了,袒露的褐色土地犹如生产后的母亲,心安理得地静歇在那里,等待明年的再度辛劳和辉煌;还有等待收获的大片大片的苞米地,穗儿饱满地挂在枝儿上,风儿吹过,已呈金黄的叶儿窸窸窣窣响着,像在交谈着秋的成熟和觉悟。田野间散布着一个个村落,袅袅的炊烟轻舞于树木环绕的农舍的上空。    
    谁会相信她们的故事?望着窗外不断掠过的景色乔安沉思着。这么奇怪的命运。她们居然近在咫尺却全然不知她们是亲姐妹。如今她去那个边远的地方又能寻找到什么呢?杜鹃失忆了,亚珂要在监狱中度过二年。她不禁黯然神伤。    
    亚珂牵涉到荣达公司的经济案子中。虽有梅又平赵建军们帮忙斡旋,虽然她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关系,亚珂还是没能逃过牢狱之灾——祝春荣死死咬住了她。那个该死的祝春荣为此付出了更为高昂的代价,他要在监狱中度过十五年。    
    在亚珂被拘留的第二天她就去看了她。也许,人在落魄的时候需要人的善意就像溺水的人需要救命稻草一样。王亚珂那么要强的人,隔着桌子,她的一声“姐姐”竟叫得她泪流满面。那一刻,她也不由得泪珠滚滚。她说不出自己的感觉,只是觉得心酸和恍惚。俗话说血浓于水,但她们为什么从来就没有心灵感应?就是那一刻,她们相对的时候,她仍然没有找到心灵感应。但是她是她的姐姐,她只在襁褓中见过的失散了近四十年的姐姐!    
    一向感觉王亚珂年轻时髦,那一天她才一下子觉得她老了,平时的样子竟是刻意修饰出来的。“你们不要抛弃我!”这话亚珂近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来的,在她脸上她看到了困兽一样的表情,狂热而凌厉。    
    唉,一切就是做了一场梦。    
    亚珂到监狱服刑已经三个月了。每隔一个月她去看她一次,已经去了三次。她的姐姐已经平静下来了,她去看她时,她也就淡淡的,再没有在拘留时那样的情感流露。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许她怨恨他们,但她不知道他们确已尽了全力,如果没有他们的活动,她会被判得重得多。    
    梅又平要结婚了。他这次的恋情也像同杜鹃的恋情一样突然而迅速。对象是一位现任副省长的千金;虽也离过婚,但还年轻,一个名校毕业的外科大夫。梅又平总算又找到了一个有身份的体面的夫人。    
    也许,每个人真的都有注定的命运吧。    
    好像岁数越大越相信命运,是因为对生活的无力与无奈吗?    
    从火车转汽车,乔安是在第三天上午十点抵达这个名叫“南塔”的边远小县的。    
    两天的火车以后再四个小时沙石路的汽车颠簸,她感觉很疲倦。而这个县城一点儿也不是她无数次梦到过的世外桃源一样幽静古朴的小城。小城四面环山,是在大山之中,但是脏乱,至少在她的感觉上是这样。街面上的楼房一看而知是一些小建筑队的作品。只有两条主要的街道是水泥路面,但也绝不像大城市的那样洁净,也许是因为多雨,水泥路面上粘连着许多泥土,车子走过尘土飞扬。    
    但人们的生活显然是比较悠闲的。街上你看不到车水马龙,看不到匆匆赶路的行人,人们走路好像也要比大城市慢半拍;倒是有许多在家门口玩耍的孩子和晒太阳的老人。但大城市时髦的东西你在这里一样不少都能看到,也有酒吧,也有卡拉OK歌厅、也有音像制品商店、也有弹子房,服装店不大,但流行的时装样样都有,当然牌子什么的就讲究不得了。街道边上有守着担子卖菜的,有提着篮子买菜的,常有熟人热情地打着招呼。    
    县城的中心就有一家像模像样的宾馆。乔安进去登记了一间标准间。洗了热水澡,换了衣服,休息了一会儿,再出去找地方吃了中午饭。    
    县城实在不大,一会儿就转了个遍。她找到了县立小学,据说校址还是原来的校址,校舍却是80年代新修的——一栋灰色的五层楼。她没有进去,就站在校门口看了看。在那里,她突然感觉辛酸,那种无言的辛酸。对这地方原来的样子她像是有些影影绰绰的记忆,她离开的时候才四岁。    
    她想象妈妈和梅姨领着她在这儿的生活,却怎么也想象不出来。妈妈,还有梅姨,她们曾在这儿度过四年艰难的岁月。你能不相信命运吗?你能相信命运吗?可是妈妈为什么是那样的命运?爸爸为什么是那样的命运?他们都是那么好的人!爸爸妈妈走得那么干净,连一点儿痕迹也不留下。爸爸是跟着河水走了,而妈妈,妈妈安息的那个地方在文革开始的前一年被选来修了水库,妈妈也沉到了一片汪洋之中。说起来,也许这就是宿命?爸爸妈妈的灵魂在水乡泽国最终走到了一起?    
    不,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有些后悔来了。让它在梦中出现,也许更好些。    
    但她要去妈妈灵魂安息的那个水库。那是唯一能寻觅到的母亲的一点儿气息的地方了。


第五部分什么是她美丽的价值

    乔安往山上爬着,是真正的大山之中,四面放眼望去都是山,还有无处不在的清甜的空气。满目的绿色,雨后清晨的绿是生机勃勃的绿。    
    前面的香妹子不时弯腰从路边采摘些什么,放到身后的背篓里。    
    “大姐,要歇一下吗?”香妹子停下来等她,笑吟吟的一张脸。    
    乔安又一次惊异于香妹子的美丽。在早晨的阳光下,香妹子脸上的皮肤就像鲜艳的花瓣。“十全十美”她不由得想起《源氏物语》中常用来形容女人美丽的这个词。不错,这就是她对香妹子的感觉,当她第一次在那栋简单的农舍前看到香妹子时,她就惊异深山里的农家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姑娘,果然是深山出俊鸟了。    
    “香妹子,你摘的什么?”乔安气喘吁吁地问道。香妹子把手里的一株植物摊开给她看:“这个叫七叶一枝花,止血最好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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