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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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想风云-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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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能迈出这一步,是克服了重重障碍的,其中最大的障碍,就是战胜了我自己。作为一名科学家,直接同商品市场见面,整天同用户打交道,或者为开拓市场而奔波,这是不是正途?符合不符合自己的身份?这些问号整天撞击着我的心。终于,我战胜了自己,找到了自己在商品经济中的正确位置。
  
 
第二章 忍辱负重
第10节:李勤出场
                1985年的夏天,公司已经从最初的茫然中明白过来。倪光南的加盟以及他带来的“LX…80”,让大家振奋,尽管大多数人还不能完全理解其中奥妙,但全都觉得这对公司来说是个好兆头。
    新来的员工在小平房里无法容身,于是曾茂朝批准公司使用“1025机”的机房。这是计算所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研制的一台大型机,那时候每做一台计算机的第一个步骤是先建设一个硕大的机房。“1025机房”分上下两层,每层都有至少200平方米,还有若干小些的房间。公司占有了二层的一个角落,也第一次有了一间“总经理室”,给王树和、柳传志和张祖祥三人使用。
    柳传志看看坐在眼前的两位搭档,觉得都不是理想中的管理者。张祖祥天性忠厚,拙于权谋,半辈子沉浸于计算的技术,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根本不能做到游刃有余。王树和天性犹疑,缺少决断能力,没有那种不怒自威的领袖形象,实在不是能够带领公司迎接风险磨难之人。事实上王也总是有意无意地把柳传志推到前台,自己倒像助手似的从旁帮腔。
    柳传志是个思想家,充满激情和远见卓识,还是一个富有吸引力的演说家,但他并不具备有条不紊的工程化的能力,比方说探究汉卡线路走势的最佳方法,他就不行。他是一个有眼光、并且有组织能力的战略实施者,而不是一个伟大的工程师。他需要一个技术高超的工程师和一个具有执行力的经理人员。倪光南的加盟让他觉得满意,但是,最好的经理在哪里呢?
    也就在这年夏天,李勤出现在柳传志的视线中。此人宽肩大脸,精明,粗放,豪爽,还有几分敢作敢为的品格,愿意为他人承担风险,虽说是个技术人员,却具有明显的管理才能。他在北京南郊一个叫做门头沟的地方长大成人。平民生活的环境赋予他与形形色色的人愉快相处的能力,甚至可以很自然地和“三教九流”勾肩搭背骂骂咧咧。在计算所工作的日子里,他表现杰出,颇得曾茂朝的赏识。有一段时间曾茂朝想将他提拔为第六室主任,他执意不肯接受,反而申请离开计算所,另谋出路。经过漫长的岁月,他也像柳传志一样对计算所的事业感到失望。“搞一个机器要8年,”他这样说,“浪费时间。”他还认定自己不是做官的料,“因为我喜欢实话实说,而当了官就不能随便说话了。”尽管如此,曾茂朝还是认定此人具有领导才干,坚决不同意他的请辞。没有所长的批准,李勤哪里也去不了。这一纠葛又牵涉了当日我们国家人事制度的关键环节:下级能够以消极态度甚至怠工方式来对抗上级的管制,但是却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选择工作;上级没有权力辞退下级,但却有足够的力量阻止下级离去。
    柳传志和张祖祥知道李、曾二人相持不下,大喜过望。这两人先是说服李勤到公司来,又在一番商量之后,设“计”说服曾茂朝。这一计划分为两个步骤:先由李勤向曾表示去意已决,再由柳传志找到曾茂朝软磨硬缠:与其让这样一个人才离开计算所,倒不如让他到公司来!曾茂朝无可奈何,只好同意。
  
 
第二章 忍辱负重
第11节:被损害与被欺骗的痛苦经历(1)
                柳传志从来没有试图在公司和政府之间建立起利益的纽带,但是也的确有证据表明,公司在早期阶段与政府有着特殊的关系。他并不把自己当做一个完美道德的化身,像请客送礼,溜须拍马这样的事情,他承认自己都干过。比如公司在1987年花了25 570元购买10台彩电、2台冰箱和10瓶茅台酒,作为礼物送给客户,而这些客户里有不少正是政府机关。他在合法与非法的边界上小心耕耘,同时将自己的行为如实禀报上级,表明自己完全是为了公司的发展,而非营私。所以当公司遭到审查的时候,计算所所长曾茂朝当即表明自己事先知情。“他们的物品领送手续齐全,”所长在一份证言中写道,“个人不存在问题。”而中国科学院院长周光召则更直截了当地为他辩护:“他这样做是被逼出来的。”
    联想汉卡的初战告捷,标志着商人和商业的价值观进入了原先被工程技术精英独霸的领地。柳传志现在的角色正是一个商人,而不是工程师。他一直对代理IBM微机的生意寄予厚望,汉卡的成功让公司与越来越多的客户建立起联系,本来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把国外的微机卖出去,由此大捞一笔,但是公司却没有“进口许可证”。
    “进口许可证制度”是柳传志最痛恨的事情之一。那时候就算你有足够的钱并且照章缴纳关税,也不能随意进口微机,因为你必须事先获得政府“许可”。这一“许可证制度”在20世纪80年代覆盖的商品超过百种,大到汽车钢材,小至手表首饰,以后逐年递减,至今不能彻底根除。政府实行这一制度,本意是让它与关税一起构成贸易屏障,保护国家工业。但在实际的进程中,“许可证”渐渐成为进口体系中的一个怪胎。权力由政府中的少数人控制,真正的进口商常常无从获得批准,而得到“许可证”的人又常常不是进口商,以致倒卖“许可证”成为那时候最赚钱的行当,还酿成无数行贿受贿、舞弊营私的事件。
    柳传志决心代理国外微机,却苦于没有“许可证”,只好退而求其次,去寻觅手上有“许可证”的人。结果还真被他找到了。香港中银集团有个电脑部,本是IBM微机的用户,又借机获得代理权。柳传志找上门去,宣称自己在大陆拥有大批客户,有把握拿到订单,还有足够的技术力量建立一个维修中心。
    双方达成默契。可是柳的公司既无足够名望,也没有分销渠道。为了不让他的第一个合作者失望,也让自己在计算机市场上建立起最初的信誉,惟一的办法就是动员公司上下全力以赴。多年以后他坦率地承认,“每做一笔生意,那个辛苦就大了。”那些日子他遇到不少令人伤感和不平的事,下面这个故事就是其中之一。这故事与经济学的规律没有什么关系,与振兴国产品牌也搭不上,它更多地与我们国家传统和制度中的某些东西有关。
    公司代理业务的第一个机会来自一个名叫王柯的小伙子。此人原来是个游泳运动员,退役之后就在国家体委信息部工作。在一次展览会上,王与柳一见如故。他说体委想买12台IBM微机,还答应与柳传志签约。这对柳传志来说是个天大的喜讯,可是当他来到国家体委的时候,才发现虽然王柯是计算机的真正用户,但购买计算机却不是他说了算,而须有体委财务处的处长批准。柳传志再接再厉打通这第二道关,又发现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原来国家体委用来购买微机的钱,都放在中国仪器进出口公司,后者手上握着“进口许可证”。“我兴奋了半天,才发现前面说了那么多话都是白说,”柳传志说,“到底要买哪一家的电脑还要过‘中仪’这一关。”
    于是柳传志和王柯一同来到“中仪”。这两人一个想卖电脑,一个想买电脑,而且是用自己的钱,现在却要低声下气地请求第三者批准。
    “我们想从他那里买电脑,”王指指柳传志,对“中仪”的业务员说。
    业务员是个小伙子,满脸不屑,一口京腔,瞪着垂手而立的柳传志说:“我们的事碍你什么啊?”
    柳赶紧趋前解释。话没说完,就被小伙子喝住:“你到底是外商还是中国人?要不你就是代理吧?”
    “对啊,我就是代理。”柳陪笑道。
    “代理就是外商。出去!我这个楼不能让外商进来,你给我出去!”
    众目睽睽之下,柳传志灰溜溜地退出门外,站在屋檐下大口喘气。
    “我实在受不了,”他在很多年以后还对那个场面记忆犹新,“这对我来说是很屈辱的一件事。当时我也四十几岁了,当着那么多人……在科学院时哪里受过这个?”
    是啊,那时候知识分子虽然穷,但至少还保留着一份自尊,而现在,他觉得自己的自尊也在被人践踏。
    绝望中的柳传志立誓:“这买卖我非做成不可。”他放下公司的所有工作,去打听那小伙子是什么来路,结果竟找到他的同学来穿针引线。柳把一口恶气咽进肚里,想方设法去叫他开心,陪他闲聊,请他吃饭,在席间大献殷勤,让他相信这样的交往不会给自己带来危害。那小伙子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在不经意中提到自己要去香港,需要换外汇。柳赶紧说:“您换多少钱?我们那边有人,我们给你弄。”
  
 
第二章 忍辱负重
第12节:被损害与被欺骗的痛苦经历(2)
                西方人总是不明白中国人何以要把那么多的时间和金钱花在吃喝上,那是因为他们不能理解我们的一个“中国特色”。山珍海味、杯光槲影,通常都是中国这部经济机器里的润滑油,失去这润滑油,这部巨大的机器将运转不灵。等到柳传志与那小伙子握手道别的时候,后者终于说:“你们的生意还是可以考虑的。”
    “这单生意楞叫我给做成了。”那些天柳传志逢人就说,特别得意,对自己的意志和品格也有了更多的信心。尽管公司的记录中并没有留下这一页,但我们仍然可以认定,那一天的饭局是这家公司代理业务的起点,王柯买去的那12台IBM微机也是公司第一单代理生意。联想从这里开始,几年之后便成了中国计算机行业中最大的代理商。
    经历了一番困苦、辛酸和屈辱之后,柳传志在心里默默计算这笔生意能够赚来多少利润,还是相当满意,不料到了收取利润的时候横生枝节:少了2万美元!原来柳传志当初与“香港中银”虽有利润分配的协定,却都是口头之约,没有白纸黑字。现在这笔生意的所有利润都在“中银”账上,利润的分配也只能听凭对方。
    “一定是搞错了,”柳传志说。
    “一点不错,”人家对他说。“就是这么多了。”
    这对公司来说可是一大笔钱啊!柳传志那一年的工资只有1 380元人民币,这样算来,2万美元就足够支付公司全体员工一年的工资了。再想想这几个月里的情形,“每一分钱都是把汗水在地下摔了八瓣才挣来的。”
    气急败坏的柳传志直奔香港。他无法通过海关,只好在深圳停下来,又想要债又想省钱,不敢去住大宾馆,沿街寻找小客栈,终于在红岭北路的拐角上找到了,那是广东省科学院的招待所,一晚只要8块钱。他爬上三楼,和几个陌生人同住在一个房间里。当晚睡不着,爬起来伏在床头,给“香港中银”的合作者写了一封信。写了自己如何被人家轰出门去;写了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如何给一个小伙子拍马屁;写了公司的一位女同志,为了拿到生意上门恳求人家,敲门的时候手都要哆嗦半天,还要在心里想着怎么在脸上做出笑容来;写了甘鸿,他也是40多岁的人了,那天为了拿到一单“进口许可证”,发烧39度还跑出去,从上午9点到下午5点,在北京城的东西两个对角跑了两个来回,等到终于拿到“许可证”的时候,腿一软从五楼滚到四楼,摔得遍体鳞伤;又写了一个下雨天的故事,还是这个甘鸿,为了到机场迎接香港来的贵客,冒雨赶出门,舍不得花钱坐出租车,就在水里趟着走向公共汽车站,一失足掉进窨井里,水没头顶,差点淹死了……
    那天夜里,他就这样把公司的事情一件一件写过来。“大家这样节衣缩食,拼死拼活,连尊严都不要了,还不是为了公司的这点利润吗?”写着写着,已是泪流满面。满屋子蟑螂乱跑,他也看不见。妻子远在北京,得了“甲亢”,躺在友谊医院里做手术,他也顾不上,更不知道家里人正在同声谴责他。不过,他讲的那些故事产生了作用。“香港中银”也是国有企业,老板从没听说有人会为生意如此卖命,不禁怀疑,就去调查,结果发现柳传志说的句句是真,他在感叹之后把钱如数付给柳传志。
    柳传志凯旋而归,可是还没来得及高兴,更严重的事情接踵而来。
    自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违背承诺,损人利己,甚至蓄意欺骗,已经成了一种常见的社会现象。如果一个在商海沉浮的人说他从来没有遇到过骗子,那一定会让人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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