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堡的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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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堡的大师-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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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丽时说。做任何事情,容忍羞辱,容忍死亡。所有的羞耻都烟消云散,所有的自尊都烟消云散。在拉法伊女帽工场的屋子里,涅恰耶夫和他的女人们都做了些什么?还有,马特廖娜———她正在为成为后宫一员而梳洗打扮吗?    
    他合上巴维尔的手稿,把它们推到一边。一旦他要开始写,他不由自主地就会对此产生厌恶。    
    还有那些日记。他粗粗翻了一遍,头一次发现上面留有铅笔画下的审查记号。那些整齐的小勾不是出自巴维尔的手笔,因此只能是出自马克西莫夫的手笔。他们想要把这些东西送给谁看?也许是抄写员。可是,在他目前的处境下,他顾不了那么多,他只能把这些当成是给自己的指令。    
    “今天见到A。,”他读着日记开始打勾的地方,时间是1861年11月11日,几乎正好是一年以前。11月14日:一个神秘“A。”。11月20日:“A。在安东诺夫家里。”每一处提到“A。”的地方,旁边都打了一个小勾。    
    他把日记往前翻了翻。“A。”最早出现的时间是在6月6日,除此之外,打勾的地方还有5月14日,日记开始的地方:“和……长谈”,那旁边打了勾和问号。    
    1869年9月14日,巴维尔死前的一个月:“故事概略(从A。那里得来的思路)。一扇锁着的门,我们站在门外敲打着,呐喊着想要进去。每隔几天,门就会打开一条缝隙,我们中的一个就被卫兵叫进去。被选中的人要放弃所有,甚至被剥掉身上的衣服。他变成一个仆人,学会了鞠躬,低声下气地说话。他们选择那些最温良最易驯服的人做仆人。对强壮的人,他们会把大门关上。    
    “主题:在仆人当中传播那种精神。最初是低声抱怨,后来是怒火冲天,挣脱反抗,最终,手拉手联合起来,发出复仇的誓言。和一个祖父般头发花白忠心耿耿的老家奴战斗一番,连同那枝形吊灯,一起给它们‘来个稀巴烂’(就像他所说的),再放火烧掉窗帘。”    
    胡思乱想,一个寓言,压根就不是故事。里面没有生活,没有中心,没有精神。    
    1869年7月6日:“为我的命名日(晚了),斯尼特金娜信里寄来了五个卢布,叮嘱我不要和‘大师’提及此事。”    
    “斯尼特金娜”:安妮娅,他的妻子。“大师”:他自己。这就是马克西莫夫所指的那些段落吗?他警告过某些文字可能会伤害到他。真是这样的话,马克西莫夫该明白,这只不过是一枝小箭。他能承受的要比这多得多。    
    他又向前翻了翻,翻到更早的时间。    
    1867年3月26日:“昨夜路遇F。M。,他鬼鬼祟祟(和妓女在一块?),我必须假装醉得厉害。他‘领我回家’(喜欢玩父亲宽恕浪子的游戏),放死尸一样,放我到沙发上。他和斯尼特金娜低声拌嘴,拌了好一会儿。拌完了嘴,F。M。试图帮我洗脚。总之都是些很令人为难的事。今天早上告诉斯尼特金娜,我必须要有自己的住处。她就不能缠着他的胳膊,略施手腕吗?她太怕他了。”    
    可悲吗?是的,真是可悲啊。他得对马克西莫夫作出让步了。若是有什么东西能劝阻他继续看下去的话,那决不是伤心痛苦,那只会是恐惧害怕。恐惧害怕,比如说,害怕他对妻子的信任遭到破坏,同样,害怕他对巴维尔的信任遭到破坏。    
    这些恶作剧般的纸张是想写给谁看的呢?巴维尔写了它们,就是为了让自己的父亲看到,然后死去,以便留下这些无从辩驳的谴责吗?当然不会是这样,这样想简直是疯了!这更好比背后站着丈夫幽灵正在给情人写信的女人,丈夫的幽灵透过她的肩膀读着她写的信。每个字都一语双关。这样看是激情和让步的承诺,那样看是乞求和责备。分裂的写作,来自分裂的心灵。马克西莫夫认识到这一点了吗?    
    1867年7月2日,三个月后:“给农奴以自由!最终解放他们!到火车站送F。M。和他的新娘走。紧接着就注意到他给我安置的地方是不可能住下去的(自己的水杯,自己的套餐杯,晚上十点半睡觉的作息)。V。G。答应我找到另外的住处前可以先住到他那里。必须劝说老迈科夫借我些钱直接把房租付了。”    
    他心不在焉地来回翻动着那些纸张。宽仁谅解。无论他怎么躲闪,无论他怎么伪装,里面没有一句宽仁谅解的话。他出门的日子里,心里头装着那个孩子,可他最后的话里却没有一丝的宽仁谅解,这简直太不可能了。    
    铅匣子里面装着银匣子,银匣子里面装着金匣子,金匣子里面装着身着白衣的年轻身体,胳膊环绕着他的胸膛。手指间夹着一封电报。他细细看去,直到泪流满面。他想找到宽仁谅解的话,可是里面没有。电报是用希伯来文写的,用古叙利亚语,他以前从未见过的符号写成。    
    门口一下敲门声。进来的是安娜·谢尔盖耶夫娜,穿着出门的衣服。“我要谢谢你帮我照看了马特廖莎,她有什么麻烦吗?”    
    他花了一小会工夫振作自己,想到涅恰耶夫对孩子的恶意支使,她对此还一无所知。    
    “没什么麻烦。她见到你怎么样?”    
    “她睡了。我不想叫醒她。”    
    她注意到床上摊开的文件。    
    “我看你在读巴维尔的文件,我就不打扰你了。”    
    “不,别走。读文件不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费奥多尔·米海伊洛维奇,让我再请求你一次,别再读那些东西了,那不是写给你看的。你看了只能是自己伤害自己。”    
    “我希望自己能听从你的劝告。遗憾的是,我呆在这儿的理由,并没打算使自己免受伤害。我一直在看巴维尔的日记。我读到了我记忆中非常清楚的一件事,从头到尾一直记得很清楚。现在,活生生的,我又通过他人的眼睛重新看到了。巴维尔半夜三更没法自己回家———他一直在喝酒。我不得不帮他脱衣服,我以前从没注意到,他的脚趾甲是那么小,我都有些吃惊了,他的脚趾甲好像一直没有长似的,还保持着小孩子的那种样子。肥肥的肉乎乎的脚丫———像他父亲的吧,我猜———他父亲也是小脚趾甲。他的鞋丢了,要不,就是被他自己扔掉了。他的脚冷得像个冰砣。”    
    巴维尔只穿着袜子,在午夜的大街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一个迷路的天使,一个不完美的天使,一个上帝的弃儿。他的脚是行人的脚,踩在我们伟大母亲的身上,他的脚是农民的脚。他的脚不是舞者的脚。    
    巴维尔倒在沙发上,头懒洋洋地靠着沙发,吐了一身。    
    


第十八章  日记日记(2)

    “早晨,我给他一双旧靴子,看着他出门。巴维尔烦躁地把靴子接过去。就是那样。我心中暗想,逆反的年纪,十八岁、十九岁,小孩子长大了却没法离开巢,人人都会逆反。羽毛长大了却不能飞。总是吃,总是饿。他们让我想到鹈鹕鸟。鹈鹕鸟身材瘦长,行动笨拙,是鸟类中最笨的鸟。直到长成了宏大的翅膀,它们才能离开地面。    
    “遗憾的是,巴维尔并不是这样记得那个夜晚的。在他的描述中,根本没有鸟,没有天使。没有父亲的关心,父亲的爱。”    
    “费奥多尔·米海伊洛维奇,这样痛苦对你没有好处。你若是不准备把这些文件烧掉,至少也要把它们锁上一段时间,等巴维尔的事情平息了,你再看也不迟。听我的话吧,为了你自己好,你就照我说的做吧。”    
    “谢谢你,我亲爱的安娜。我听你的话,你的话说到我心里去了。不过,我说免于伤害时,我说呆在这儿的理由时,我指的这儿不是指这幢公寓,或是指呆在彼得堡。我指的是此时此刻能在俄国过着没有痛苦的生活,如果不是这样,我就是不在这儿的。我被规定过着———我该叫它什么呢?———过着一种俄国生活,一种内在于俄国的生活,或是说俄国内在于我的生活,无论俄国指的是什么。这是我无法逃脱的命运。    
    “这种生活不是说我要多么重视它。它是一种不需要多少洞察力的生活。事实上,它甚至都不是能拿价格和通货去衡量的生活。它是我为了写作必须偿付的一种生活。这也是巴维尔所不明白的:我也要偿付。”    
    她皱皱眉头。他现在明白马特廖娜习惯性皱眉的根源了。撕开内部来看让人少有耐心。她这么做已经很值得尊敬了!他把俄国的内部撕开得太多了。    
    不光如此,我也要偿付。要是她能忍着听下去的话,他会再说一遍,再说几遍。我偿付我出卖:这就是我的生活。出卖我的生活,出卖我周围人的生活。出卖每一个人。一桩生活中的雅科夫列夫式的交易。芬兰姑娘终究是说对了:一个犹大,不是一个耶稣。出卖你,出卖你的女儿,出卖所有那些我爱的人。出卖活着的巴维尔,现在则出卖他心中的巴维尔,如果我能找到出卖的路径的话。还希望能找到条出卖谢尔盖·涅恰耶夫的路径。    
    没有尊严的生活;没有限度的背叛;没有止境的坦白。    
    她打断了他思路。“你还打算离开吗?”    
    “是的,当然。”    
    “我问是因为有人在打听房间。你要去哪儿?”    
    “先到迈科夫那里。”    
    “我记得你说过,你不会去他那儿的。”    
    “他会借钱给我,我肯定他会借给我。我会跟他说我需要钱回德累斯顿。再下去,就是找个别的地方呆下来。”    
    “为什么不直接回德累斯顿呢?到那儿不就解决你所有的问题了吗?”    
    “我的护照还在警察手上。还有一些别的考虑。”    
    “因为你断定你能做的事你都做完了,因为你断定你呆在彼得堡是在浪费时间。”    
    她没听到他说什么了吗?要不,就是她故意要惹他?他起身把文件收拢起来,掉头面对着她。“不,我亲爱的安娜,我呆在这里一点也不浪费时间。任何一个理由都会使我留下来,这世上没人比我再有更多的理由了。你心里,我敢说你肯定是明白的。”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喃喃说道。说话的腔调分明是想被人反驳。    
    “有段时间我深信你能引导我走向巴维尔。我心中描绘了我们两个人坐在一只船上的情境,你站在船头,领着我们穿过迷雾。这幅图画和生活本身一样生动。我完完全全地信任着你。”    
    她再次摇摇头。    
    “细节上我可能描述错了,可感觉上没错。从一开始我就对你有感觉。”    
    若是她想阻止他说下去,她现在就该阻止。可她没有这么做。她喝掉了他的话,就像植物喝下了水。为什么不阻止他呢?    
    “我们自己也觉得不对,草率行事了……草率于所草率的事情,”他继续说。    
    “我已经自责了,”她说。“不过,我现在不想和你谈这个。”    
    “我也不想。就让我说一点,过去的一个多星期里,我已经认识到我们之间是多么忠诚,我们两个都是如此。我们必须恢复我们的忠诚。我说对了,是不是?”    
    他急切地审视着她,可她还在等他多说一些,等着确定他所说的忠诚指的是什么。    
    “我是说,在你这边,你要忠诚于你的女儿。在我这边,我要忠诚于我的儿子。没有他们的祝福,我们没法相爱。我说得对吗?”    
    尽管他知道她同意他的看法,可她还是一声不吭。他迎着那温和的抵制继续施压。“我想和你生个孩子。”    
    她的脸红了。“昏话!你已经有妻子和孩子了。”    
    “他们是非常不一样的家。就像你住在巴维尔家里,你和马特廖娜,你们两个。我也是住在巴维尔家里。”    
    “我不知道你指的什么。”    
    “用心去想你就知道。”    
    “用心去想我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我带着个孩子,而他的父亲呆在国外,定期给我寄来些育儿津贴?荒唐之极!”    
    “为什么?你曾经照顾过巴维尔。”    
    “巴维尔是房客,不是孩子!”    
    “你不必马上就做决定。”    
    “可我要马上就做决定!不行!这就是我的决定!”    
    “要是你现在已经怀孕了怎么办?”    
    她恼火了。“那也不关你的事!”    
    “要是我不回德累斯顿怎么样?要是我呆在这儿给德累斯顿那边寄津贴怎么样?”    
    “呆在这儿?呆在我的空房间里?呆在彼得堡?我想你不可能在彼得堡呆下去的,理由是,你会被你的债主扔到监狱里去的。”    
    “我可以还清我的债务。只需要一次成功就行。”    
    她笑了。也许她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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