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涛[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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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涛[梁凤仪]-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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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生来供养自己。前者是暴戾,后者是阴险。
  在现世纪内,对付前者,可以有出路,只需绳之于法;应付后者呢,只会欲哭无泪,有冤无路诉,故而更应罪加一等。
  然而,我不是莉迪,无法了解她的心意与思想。
  她在这方面上的坚持,似乎不得不注重。
  眼前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处理莉迪。
  我叹一口气道:
  “莉迪,就算不报警,也不可能就这样把你包庇起来,用不着回你老家去。”
  露茜立即插嘴:
  “报了警,丑事一定外扬,更难在香港逗留,移民局必会着令她离境,而且,官司不一定会赢,莉迪的前途可输定了。”
  说得未尝无理。
  在莉迪的心目中,别说是赢得了官司,即使赢得了全世界,却失去了她的爱情与归宿,仍然是输。
  这一点,我相信无人在现阶段可以跟她争辩,把她的想法扭转过来。
  事实上,露茜也不是说得不对。一旦惊动了警方,莉迪早晚会被遣返菲律宾。
  至于说能不能真的把陈清华治罪,我也没有十足把握,只不过不尽责把这种害群之马抓去法庭,觉得对良心不起。
  “太太,我们合力想一想,要怎么样才可以令那姓陈的签字放莉迪一马,她就可以转换雇主,继续在香港赚钱了。”
  露茜提出的这个办法,似乎是最实际的。
  我没有做声,在沉思。
  “太太!”莉迪又委婉地喊了一声。
  我抬眼看她,那端方的年轻的脸上,实在抹上太多的凄惶了。
  在她的这个年纪,应该是天不怕、地不怕,纵横四海、笑傲江湖才对的,怎么会如猎人圈套之中的小鹿,慌张及可怜成这副样子?
  如果我的女儿有这副表情,我怕不心痛至死才怪。
  推己及人,我益发同情莉迪。
  尤其曾对她因误解而苛责过,好像欠负了她,有点内疚。
  于是,我狠一狠心,咬一咬牙,把责任毅然承担下来,说:
  “别担心,我们先睡上一觉,明天让我来替你想办法!”
  “真的?”
  高声欢呼的是露茜,她那张褐色而粗糙的脸,忽尔像抹上一层光彩,显得特别精神。
  能为一个好朋友,注进如许的真挚感情,真令人感动。
  “太太,我永远都感谢你。天主会保佑善心人。”莉迪和什说。
  “放心,我会尽力而为。”
  当晚这样一闹,差不多天亮才睡。
  一睡,就过了平日起床的时间。
  我吓了那么一大跳,立即跳起来,也顾不及描眉敷粉,更不管三千烦恼丝究竟是否帖服,胡乱找件衣裙就往身上套,火速上班去。
  今天尤其不能迟到!
  可是,偏偏就事与愿违。
  就为了迟起床的缘故,到了上班前的那个挤拥钟点,就不得了,汽车完全塞在开向中环的海傍大道上,蚂蚁爬行似的,根本寸步难移。
  我自然急得满头大汗。
  那位今天上任的新官归慕农,也就是我的顶头上司,约好了他麾下的各部门主管,今早在会议室内共进早餐,联谊一番。第一回交手,就迟到、就失约的话,印象也太坏了。
  可是,我乘的计程车,千辛万苦地捱到接近中环,偏就在香港会所时,又被塞着不能动弹,气得我什么似的。
  我拍这司机的椅背问:“绕个圈由别条路走,成不成?”
  司机不屑地说:
  “你也是个中环人吧,当然知道一入中环就无路可逃。”
  这句话真有双重意义在。如果我心情宁静一些,大可借题发挥跟司机聊两句。
  如今呢,满脑子都是会议室里,各人已在吃早餐的情景,只独缺了自己,简直惭愧!我于是问:
  “我就在这儿下车,成吗?”
  司机懒洋洋地答:
  “成,给了车资,随时可以下车。”
  我慌忙把几十块钱塞给了他,跳下车,直奔向我的办公大厦。
  穿着高跟鞋走了几个街口的路,早已汗流浃背,直至冲向公司的会议室时,简直上气不接下气。
  一推开会议室的门,很多很多对眼睛像一排探射灯似扫到我的身上,忽尔,我觉得自己必然像个怪物。
  除了尴尬地向各位同事笑笑之外,一时间,实在不知所措。我一眼瞥见了阮凯薇,像在大海中看到了一块浮木,扑身前去就抓紧它。我立即坐到她跟前去,轻声说:
  “今天车子堵得很厉害。”
  阮凯薇并不回应,只给了我一个眼色,我下意识地往后一望,发现一位男士已走到我跟前来,含笑地望住我。
  天!
  这人是那位归慕农董事无疑。
  我立即站起来,拉一拉那条裙子,点头招呼。
  对方说:
  “你好,我叫归慕农。”
  对,归慕农!
  我的新上司,一个非常雅致好听的名字。
  我看了他一眼,人如其名。
  跟他握过手之后,忽尔木讷起来,不知所措。
  第一次会面,就如此狼狈,真是难为情。
  归慕农说:
  “对不起,大伙儿先吃了早餐,没有等你。”
  我尴尬地笑。
  这是在同事面前,直接指出我迟到的另一个方式。我不是不明白的。
  只好忍气吞声地说:
  “对不起,是我迟到,当然不用等。”
  “刚才我们谈得很投契,我粗略地介绍了自己,如今就不重复了,你且向同事们问问就知道,我们将来还有很多沟通的机会。”归慕农说。
  我只好点头,一连串地说是。
  其后,坐到阮凯薇的办公室去,对方就说:
  “希凡,你的样子很恐怖。”
  “什么?”
  “脸青唇白,发飞髻散,神色慌张,言语闪缩的,都不是平时的你,今天究竟干什么了?”
  “唉!说来话长。”
  我怎能把昨天发觉的莉迪的遭遇在此时此地给她说呢!
  “凯薇,今天早餐例会上,归慕农说了什么话?”
  “很多话,人既踏实,又幽默,真是人才。”
  “嗯!”
  “我们有了个本事能干的上司,但不一定好相处,他是绝对精明,能把人看到骨子里去的。”
  但愿如此,否则,只看表面的话,我今天给的印象分一定很低了。
  心中这么想,阮凯薇再说道:
  “你也真是千不该万不该,以这副样子跟归慕农见第一次面,怎么惹他好感?你都不知,刚才他看你的神情很特别。”
  “怎么特别?”
  “眼神怪怪的,带一点骇异,又多踌躇。总之,一句话,今儿个早上,你算是失礼呢!最低限度不应该迟到。”
  我摆摆手,示意她别说下去了。
  哭那泼泻在地上的牛奶,什么时候都没有意义。
  我的新上司若不给我一个表现工作与为人的机会,只看我的外表,这个霉,我愿意倒!
  算了!大不了回家去当全职主妇。
  我还是个有后路可退的人呢!
  不像阮凯薇,她没有了职业,就没有了身分了。
  这么一想,心就卜卜乱跳,慌起来。
  回到办公室去,一直呆得失神。
  这不是一个厚道人所应有的思维。
  为什么?
  为什么?
  我明白过来了,我其实对今早的表现十分、十分之羞愧与尴尬。
  这么一个蓬头垢面、张皇失色的人,跌跌撞撞地跑进会议室来,还迟到了近半小时,这种迎接新上司的礼数,委实是太差劲了,连最起码的尊重都不予对方似的。
  就因为太过心知不妙,起了化学作用,于是反过来故意表现得不在乎,表现得退路甚多。
  怎么会一下子想到引退这么严重呢?就是为怕会被辞退!
  说起来似乎过分严重,高级职员当然不会为这么一次不合格的印象分而被下令引退。
  但绝对有可能在新官上任,挑选身旁重臣之时、名落孙山,以后就难做人、难做事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恒久常新的道理。
  我一直在担这个心。
  这个心,也决不是白担的。
  事实摆在眼前,盛德集团之内,一旦更换头头,麾下的将领就必有人快活有人愁,我见得多了。
  就我们那管货仓的行政部经理老麦,以前直属的一位董事跳槽,没把他带在身边,新上司对他不怎么样,只是把公干用的汽车有奔驰改为日本小汽车。这么一摆明车马,时移世易,人们就立即跟红顶白,凡是老麦下的令,连低他几极的文员听了,都说:
  “是不是真的如此执行呀?他问过他的老细(广东话老板的意思)没有?”
  号令不行对行政人员是癌!
  只有我们同级的那堆经理,物伤其类,暗地里叹息,下意识地怜己怜人。
  人一到山穷水尽之际,很自然会在摔一跤之后,随手往身旁一抓,抓到什么是什么,总之不要两手空空,更添凄惶。
  于是就自我安慰地觉得有家室比没有家室的好。
  朋友在自己落难时的为用,也在乎拿对方的遗憾去陪衬自己的不幸。
  一旦发现自己身上也有人性的凉薄,惭愧得出一身冷汗。
  现在才来谋求补救的办法应该不会太迟,立即集中精神,把公事交代得漂漂亮亮才是正办。
  正要把杂念去除,重新纠结心神,回到公事上去时,秘书就在对讲机内说:
  “汤太太,昨天来求见的陈先生在电话里,你要不要接听?”
  我差点就把这件大事给忘掉了。
  立即答:
  “好,请接进来。”
  再不好好地对付这种人,天下就没有公理了,还怎么叫人有信心活下去。
  这是一场必须好好地去打的帐。
  我禁捺住心头的怒火,对那陈清华说:
  “陈先生,早!”
  “汤太太,有好消息没有?”
  “好消息?可以说是有吧!正等与陈先生你商议细节。”
  “你是把真相调查出来了。”然后,他又画蛇添足地补充:“我意思是你确定了莉迪是个要不得的女佣。”
  “她与你毁约,这是实情。”
  “就是这句话,所以你打算把她交还给我。”
  “细节我们得见面谈,对不对?”
  “对,我反正要到你们公司来拜候你们的一位董事。”
  “好,我等你,请尽快来。”
  摔掉了电话之后,不觉冷笑。
  拜候我们集团哪一为董事?即使拜候集团主席冼骏滔,我也不管。若有谁肯包庇这种人面兽心的色魔,应该一同把他抽出来治罪才好。
  对付陈清华的心忽然炽热起来。
  嫉恶如仇之故。
  终于,“仇人”笑嘻嘻地坐到我的跟前来了。
  “汤太太,你不愧是大机构的一员猛将,办事效率神速,”
  竟然还送我高帽子,我且先受落,回应他说:
  “只能说有一点点阅人的经验,帮助我把复杂的情事,以简单的手法处理掉罢了。”
  “汤太太已经盘问过莉迪了吗?她怎么说?”
  “莉迪说的话,你不会愿意听。”
  陈清华一听我这么说,笑容就立时收敛了。
  “汤太太是什么意思?我不会不愿意听,我就是要知道她在我背后怎么说我。”
  “当然是极难听的说话。谁在今日会介意他人背后说的话了,是不是?”
  “汤太太,你信她吗?”陈清华开始有点紧张。
  “我如果信她,还会请你上来好好地谈吗?”
  对方似乎舒了一口气。
  是要跟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一松一紧,直至他疲累之极,才置他于死地。
  “我看,这莉迪的说话也过分地离谱。”
  “她究竟说了什么?”
  “复述可不必了,是吧?说话也着实难听得我无法再讲一遍。”
  我想了想,继续说:
  “陈先生,还是你观察入微,莉迪确是个满口胡言乱语的菲佣,听着她说的话,教人心上有气。”
  “对呀!我老早给你说过了,若不是我有言在先,你就不会提防她了。”
  “你不是说,莉迪不只撒谎,且人也不老实,做事又疏懒吗?”
  “对,一点都没夸大。”
  “这样子的一个女佣,你要收回去干什么?”
  陈清华的脸色苍白,辞穷。
  我静心地欣赏他的神情,像只猫看着垂死挣扎的小鼠,心头有阵莫名的快感。
  这种快感,有一半是为女性的得直而发泄的。
  陈清华终于找到借口,他说:
  “我要领回莉迪,也无非是要把她送回菲律宾去,害群之马,不宜留在香港。我既是她的雇主,就有这个责任。”
  这人倒真的工于心计。
  把坏菲佣送走,的确是雇主的责任,我不能拒绝他的要求。
  然,我说过了,在处理公事上头,我是精明的,绝非省油的灯。
  于是我答道:
  “陈先生,你这是绝对负责任的行为。我也曾跟在移民局及劳工处工作的老同学交换过意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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