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芳不自赏(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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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芳不自赏(5 )-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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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凤是娉婷至交好友,和娉婷一同长大。楚北捷识人无数,自然明白阳凤此刻的哀伤,绝非作假。
  一生之中,从未尝过的寒意侵袭而至,破入肌肤,直割筋骨。
  “你们骗我,娉婷就在这里,藏在这里。”楚北捷哈哈大笑,扭曲着面容,目光一转,停在拥抱着阳凤的则尹脸上。
  他的手按在剑上,彷佛只要则尹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就要拔剑将他碎尸万断。
  则尹什么也没说。他静静拥着自己痛哭的爱妻,直迎楚北捷的目光。
  楚北捷的目光,除了坚毅,刚正,执着,霸气,还带着一丝怯意,一丝央求似的期盼。
  迥黑的眼眸深处,激荡着狂涛,渐渐沾染上不敢置信的绝望。
  他竟然,从则尹这个昔日敌人的脸上,看到了一分同情。
  “不可能,这不可能……”楚北捷恍若被利刀刺中心窝,狂叫一声,踉跄连退几步,仰头大叫:“娉婷,娉婷!你快出来!我来了,楚北捷来了!”
  “我来向你赔罪!任你责罚!娉婷,你出来呀!”
  受伤野兽似的吼叫震动山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抖落。整座松森山脉,在楚北捷悲伧的吼声中沉默。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那灵巧的指,那绝世的笑,那醉人的香,那轻舞的身影,怎么可能逝去?
  他明明听见,她在弹琴歌唱,唱英雄佳人,奈何纷乱,唱成则为王败则寇,兵不厌诈,唱多情相思,一望成欢。
  她明明就在这里,在风里,雾里,云里,雪里,笑得清雅娴静,乌黑的眼珠,静静瞅着他,彷佛无尽的心思,全要倾注在他一人的身上。
  在哪里?娉婷在哪里?
  楚北捷麻木地转过脸,看向那具孤零零的棺木。
  “她已经到了山脚,却遇上狼群,只差一点,”则尹沉声道:“就只差最后一段路……”
  阳凤渐渐冷静下来,用满布血丝的眼睛盯着楚北捷,凄声道:“她是来找我的,我知道她会来找我。她戴着我送给她的夜光玉钗,攀过了松森山脉,千里迢迢的来找我。我为什么不早点派人下山?为什么?为什么……”伏在则尹肩头,双肩止不住剧烈的颤动。
  楚北捷直愣愣瞪着那棺木,完全失了魂魄。
  他朝那棺木走过去,每一步都彷佛踩在云朵上面,软绵绵的,没一点实在的感觉。
  一切宛如在梦中,棺木一会近在眼前,一会又似乎到了很远的地方。短短几步路,他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走完。
  他终于摸到棺木,森冷的寒气从那散发出来,延着指尖蔓延到心脏,让这天下闻名的镇北王生生打个冷颤。
  “娉婷,你在这里……”他用最温柔的声音,轻轻对着深黑的棺木道。
  他要打开棺木,拥抱他的爱妻,他的王妃,他的白娉婷。
  但当十指扣住棺盖,一向神勇的镇北王,竟找不到一点力气。满是剑茧的手颤抖着,楚北捷费尽努力,无法让颤抖停止一刻。
  “她遇上了狼群,只剩下衣裳,还有……”则尹的拳头紧了紧,低声道:“还有几根骨头。”
  字字重若千金,沉沉砸在楚北捷心上,双膝再也支撑不住身躯,楚北捷颓然跪到。
  棺木又冷又硬,楚北捷小心翼翼地摩娑着。
  娉婷不是这样的。她娇小、玲珑,在雪天里,脸颊会红出一抹淡淡的云彩,喜欢看雪夜中的星星,却又像猫儿一样,常常寻找温暖宽阔的胸膛,惬意地依进去。
  “娉婷……”他伸开双臂,竭尽所能地拥抱。
  他来晚了,晚得太厉害。
  他应该初六那天赶回来,用他的臂膀,紧紧拥抱倚门等候的娉婷。他应该拥抱着她,不让任何事伤害她,让所有的危险远离她,让她微笑着,在暖暖的冬日下懒洋洋地看书,小睡,让她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孕育他们的孩子。
  “嫁给我。”
  “为什么?”
  “你善琴,能歌,兰心,巧手。跟那些女人比,我宁愿娶你。”
  “我……”
  “我们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不相负?
  永不相负,在哪里?
  “你活,我自然活着。你死,我也只能陪你死啦。”
  她的一笑一颦,就在空气中,在花香中。
  无所不在。
  “王爷是要去打仗吗?”
  “王爷不必向娉婷解释。现在娉婷的心中,除了王爷之外,不想再有任何牵挂。”
  “娉婷孤零零地过了自己的生辰,王爷生辰那日,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他没有做到,他负了她。
  让她踏着一地心碎,在利刃的寒光下,登上了远去的马车。
  让她流落在云常,怀着他的骨肉,穿越雪山,吃尽人间苦楚。
  让她被围绕的狼群,一片一片撕下血肉,咬断筋骨。
  “不!”楚北捷狂声长啸,啸声止后,毅然拔剑。
  震慑天下的镇北王的宝剑,被他狠狠摔在地上,剑刀和地砖铿锵交碰,激起一瞬火花。
  楚北捷缓缓转头,看向阳凤:“是我负了她,你动手吧。”不再多言,仰头闭目。
  阳凤沉默了一会,挣脱则尹的怀抱,捡起地上的宝剑。宝剑很重,她要双手才能握紧,就算用了双手,仍颤得厉害。
  剑刃指着楚北捷的喉头,只要轻轻一划,这当世名将,各国君王欲除之而后快的镇北王,就要从这世上消失了。
  滴答。
  滴答……
  灵堂中寂静无声,只有阳凤的眼泪,大颗大颗,流淌不尽似的滴在地上。
  她刚刚那般地恨这个男人,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此刻持剑抵在他的喉头,她却居然在颤抖。
  娉婷,娉婷,让你伤心哭泣,让你绝望心碎的楚北捷,就在我的剑下。
  他是否,也曾让你幸福地微笑过?
  “茫茫天下,你能去哪?”
  “我要回家。”
  “回家!”
  “有人,在等我。”娉婷淡淡一笑,眼中闪过柔情和憧憬,悠然举手,掠平鬓旁被风吹乱的发丝。
  阳凤清楚记得,娉婷站在窗前,她远眺的方向,是东林,镇北王的所在。
  紧握着剑的手越颤越剧,交缠的指渐渐松开。宝剑“匡当”一声,跌落在阳凤脚旁。
  楚北捷诧异地睁开眼睛。
  阳凤冷冷看着他:“我不会让你去黄泉打扰娉婷。她不想见到你。”她痴痴说着,伸手抚摸着棺盖,细声道:“娉婷,我知道,你累了。休息吧,从此以后,再不要为谁伤心啦。”
  楚北捷凝视着棺木,心若死灰。
  那里面,静静躺着他心爱的女人,他的王妃,他孩子的母亲,他生前或死后,都没有面目相对的娉婷。
  不错,他害死了她。
  娉婷永远不会原谅他,无论在人间或黄泉。
  死,他无颜央求她的原谅;生,他无颜索取她的尸骨。
  他倾心相求的绝代佳人,被他亲手葬送。
  “你说得对……”楚北捷眼中空空洞洞,泥塑似的,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你说得对……”他不舍地瞅着那具棺木,却再没有勇气用颤抖的双手触碰它一下。
  他有什么资格碰它?
  楚北捷转身,他的眼里看不见什么,没有阳凤,没有则尹,也没有路。
  他忘了宝剑,忘了一切,走出大门,怔怔地看着前方,朝山林深处走去。在门口低头吃着干草的骏马嘶叫一声,小跑着跟在楚北捷背后。
  它不明白,为什么主人进了一个屋子,出来后已经失去了灵魂。
  则尹的手下看着这一人一马远去,低声问:“上将军,此人是我北漠大敌,我们要不要趁机将他……”
  则尹凝视着楚北捷的背影,摇头叹道:“他不再是任何人的大敌。”
  赫赫威名的镇北王,已经死了。
  他的心,已经死了。
  第六章
  北漠大军踏上回家的路。
  若韩在途中接到了传信兵带回来的则尹的书信。
  久经战火考验的心,随着书信中逐行逐句的消息而下沉。
  手中薄薄的书信也彷佛非常沉重,若韩双手捧着,叹息着看向森荣:“白姑娘死了。”这位现在已经是北漠最高军事将领的男人脸上,蒙上了一层寒霜。
  去了,那位风姿卓越的巾帼统帅已经去了。
  死在天寒地冻的松森山脉,残骨被豺狼拉扯散至四方,雪地中濯濯发光的,只余一支精致的夜光玉钗。
  当初兵发堪布,面对着东林大军谈笑自若,谁想到这位奇女子,竟会是这般下场?
  森荣问了许久,低声道:“是真的吗?”
  不相信,让人不敢相信。
  白娉婷,她曾一曲击退堪布城下十数万大军。
  仅凭一曲。
  “上将军夫人也病倒了。”若韩顿了顿,苦笑道:“我们都错了。”
  森荣不解。
  若韩道:“楚北捷正是因为不知道则尹上将军的隐居处,所以才夜闯军营,虚言恫吓。他跟踪我们的传信兵找到了则尹上将军。”
  森荣变色道:“那岂不是……”
  “他不是去杀人,而是去找人。找他的王妃,白娉婷。”
  “他不顾死活夜闯军营,不为国家大事,只为儿女情长?”森荣愣了良久,吐了一口长气:“原来楚北捷攻打云常是为了白姑娘,这不是借口,而是真有其事。”
  若韩点头道:“不错。如今白姑娘命丧松森山脉,看来楚北捷的雄心壮志也被消磨了。他虽和我北漠有深仇,但到底也算是当世难得的英雄。”
  又是可惜,又是可叹。
  一个是英雄,一个是佳人。
  天意弄人。
  两位战将都曾跟随娉婷打过堪布之战,心下恻然。沉默片刻,森荣沉声道:“不管别人怎么想,我今晚要找个地方拜祭一下白姑娘。我得向管粮军务要一些好酒好菜,还有,军营中剩下的几坛好酒,我也要了。上将军,军旅中将领不得喝酒,我向你讨个情,让我今晚喝个痛快,可行?”
  “怎么不行?”若韩感慨一声:“今晚,我们所有曾经参与堪布之战的北漠将领,就在月夜下为白姑娘痛快醉上一场。”
  长醉忘痛,怎能不醉?
  这世间,又能有几个白娉婷呢?
  天色为什么一直那么灰暗,暗得近似不祥。还是我的眼睛一直被蒙蔽着,不曾真正的睁开?
  记忆中她曾被白雪围绕,雪的芬芳扑鼻而来,沁人心肺。
  她也曾,被五彩的霓裳包裹,裸足在王府中别致的歌台上,低低清唱,回眸时,瞅见熟悉的人经过,被她的歌声留下,驻了脚步,沉迷地听。
  但都散去了。
  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巨大的悲哀沉甸甸压过来,让人不明所以,彷佛没有理由,悲哀只是天命,辜负了这份自作聪明。
  “大姑娘?大姑娘?”声音好遥远。
  娉婷睁着眼睛,瞳孔渐渐凝起,有了焦点。目中倒印的人影有点熟悉,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是哪里?她转头,想看看四周。但全身彷佛被痛打过,动一根头发都会牵扯出浑身的痛。
  “嗯……”娉婷缓缓吐了一口气,忍耐着等待酸痛过去。
  孩子呢?
  对了,孩子!她骤然清醒过来,瞪大了眼睛,用双手捂住小腹,急切地渴望摸索到小小的动静。
  “别怕,我们已经喂你喝了药啦。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都好好的。”头顶上的脸乐呵呵地笑着。
  娉婷悬起的心放了下来,她望望上面的屋顶。多好,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屋顶了,每天都是岩石和白雪,彷佛永远也见不着屋顶。
  真好,终于获救了。
  “醉菊呢?阳凤呢?”娉婷打量着四周。
  “醉菊是谁?阳凤?”那张方方正正的脸露出不解的表情,不一会,咧嘴,呵呵笑开了:“哦,我知道,你说的是我们上将军夫人。唉呀大姑娘,你还没找到上将军夫人吗?都这么久了,马儿都生马驹了,你还没找到?”
  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娉婷困惑地看着那笑脸,忽然,她想了起来,恍然道:“你是我去朵朵尔山寨路上碰到的那个大个子,你叫阿汉。”
  “哈,大姑娘你想起来了?就是我!阿汉!你还送马给我呢,叫我留下银两娶媳妇。”阿汉爽朗地大笑起来:“告诉你,我娶了媳妇了,快有小阿汉了。”
  屋顶被他的笑声震得簌簌下灰。
  娉婷跟着他笑了笑,奇怪地问:“你不认识醉菊?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山上?”
  “撞见的嘛。我上山给老婆打野味补身子呢,有只灰兔子中了我一箭,还溜溜跑个不停,钻进岩堆里不见了。我进去找,唉呀,找不到灰兔子,找到一个快冻僵的大姑娘。”阿汉兴致勃勃地说着,很是高兴。
  “你救了我?”
  “当然,当然啦!”阿汉比划着:“从雪山上抱回来,还要背着弓箭和兔子,幸亏我劲大呀。你快冻僵了,喝了好多野兔子汤才好一点,嘿,野兔子汤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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