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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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人-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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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会对你很好。”
  “我不喜欢她。”
  “以前她与你下棋的时候,你很喜欢她。”我提醒他。
  他顾左右而言他。“我想小宙。”他说。
  “你以前好几天都不看小宙一眼。”我说。
  “妈妈说我会有一个妹妹,”他问,“叫什么名字?”
  “爹爹还没有想到。”我说。
  “妈妈说叫小寂,她会很寂寞。”小宇冷静地告诉我。
  我至为震惊,说不出话来。
  隔了很久,月亮都升了上来,我问小宇,“假使爹爹再结婚,你会高兴吗?”
  “如果再与妈妈结婚,我会,如果不是妈妈,我不会。”小宇说。
  我说:“不会是妈妈。”
  “那么我不会高兴。”他非常的不悦,一顿乱踢,泥土飞扬。然后好好的瞪我一眼。
  服侍小宇并不是容易的事,他三顿饭吃的东西非常挑剔。校服要熨,皮鞋得擦得雪亮,收拾书包不可漏掉课本,练习要做对,准时交出去。每天带冷开水与零用上学。
  开头时我很不习惯,思龙帮忙很多,她到底是女人。
  在这一段期间我与思尤并没有言语,在屋子碰见,不过是交换一个眼色,大家的心理负担太重,犯罪感太浓,并没有想到享受。
  机会是有的,譬如说有个下雨大,小宇淋得浑身湿回来,不肯换衣服,坐在电视机前吃冰淇淋看卡通。
  我恳求他半日,他不肯妥协。
  我说:“小宇,现在爹爹只可以做两件事,一是把你送回外公外婆家,等你换了衣服再说,要不就把你打一顿,直到你服帖,两个都不是好方法。”
  小宇还是什么都不做。
  电话铃响了,他抢着去接。
  通常在这个时候,美眷会打电话给他。他听了三秒钟,放下话筒说:“那个女人找你。”他的声音还是冷冷的。
  “小宇,你——”我叹口气,接过电话。
  思龙在那边苦涩的说:“我知道,别责怪孩子一一有没有事要我过来?”
  “有,我想见你。”我说。
  思龙静一会儿,“好,我马上来。”
  我放下电话,看着小宇,到今天我才知道孩子们是多么的固执残忍。哪吒的故事不再动人,而是一个可怕的事实——父母把孩子养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必需负责到底,孩子们并没有要求被生下来,因此他们永远占着上风,开头就是父母的错。
  我没有再叫小宇换衣服。倒是他自己看完卡通,跑去淋浴,已经来不及了,连打好几个喷嚏,也没做功课,匆匆的上床睡觉。
  小宇说:“爹爹,晚饭叫我,我要吃汉堡包。”我讽刺地说:“是,遵命。”
  思龙没多久就到达,买了一大堆水果杂物,还有我惯用的肥皂与剃须水。
  我在厨房做汉堡包。
  “工作如何?”她问我。
  “老样子,”我说,“忙来忙去不过如此。”
  她不做声,把青瓜切成扇状,夹入汉堡包中。
  “我辞职了。”她说。
  “我知道,”我说,“对不起。”
  “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何必道歉。”她说。
  “我倒情愿这是为了我的缘故,真的。”我说道。
  她笑一笑。
  我把汉堡包大口大口的咬进嘴里,她做好云尼拉冰淇淋苏打给我。
  她说:“一个喜欢吃云尼拉冰淇淋苏打的男人。”
  我只好笑一笑。
  她说:“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如果我有一个这样的丈夫,真会像太阳照进生命里一般的光彩。”
  我惊愕地张大嘴,看着她,不相信耳朵。
  “你把家人照顾得这样好,妻子儿女都这么愉快,有这么样的一家之主,一切都不用愁。”
  “这是在说我吗?多么讽刺。”我用手抱住了头。
  思龙说下去,“回到家中,我告诉自己,各人的命运是两样的,但是我羡慕美眷,她是受眷顾受保护的一个,而我,注定要做战士,永远不能休息。”
  “你——羡慕她?”我不相信。我一直以为她看不起美眷。
  “是的。当一切工作堆在眼前要解决的时候,你能不羡慕少奶奶们吗?做人家太太再难,到底不必天天九点正向老板报到,迟三分钟被上司道:
  ‘午安’。”
  小宇在这个时候摸了起床,老实不客气的坐在我们当中,倒了牛奶,吃起晚餐。
  小宇仿佛知道思龙在说什么,他白我一眼,说道:“我妈妈是最最美丽,最最好,最最爱我的。”
  思龙苦笑,低头说:“是呀,我拟的营业计划公认是全城最好的,但是可有什么用呢?儿子会称赞妈妈,文件会吗?我根本应在二十年前结婚生子,好好的照顾家庭。”她站起来,“我走了。”
  “思龙。”我叫住她。
  她转过头来。
  我困惑的说:“思龙,我发觉我刚刚才正式认识你。”
  她笑一笑,“有点失望是不是?”她停一停,“我并不是什么女暴君、女强人、女强盗、自大狂。”
  “开车当心。”我说。
  她点点头。去了。
  小宇把汉堡包吃完,他说:“她想来代替妈妈的位置?”
  我说:“我对于你的粗鲁无礼十分失望。”
  他说:“妈妈明天下午来接我放学,我希望那女人不要来。”
  我说:“你以前相当喜欢这个阿姨的。”
  小宇答:“以前是以前,以前妈妈还住在这里。”
  现在跟小宇说话非常困难,不再是一种乐趣。
  第二天美眷带着小宙来看小宇,美眷瘦很多。比较沉默,头发用一条橡筋扎起来,穿一条西装裤,一件宽身衬衫。
  看见我,她只是说:“小宇拉肚子,怎么没跟他去看医生?”
  “我不知道——小宇,你怎么不说?”我问。
  小宇答:“爹爹根本没有空。”他一点不肯服输。
  美眷说:“小宇,你不是要见弟弟,跟弟弟说话吗?还不去?”美眷把两个小孩引开。
  我们变得单独相处,两人相对无言。
  隔很久,我问:“好吗?”
  美眷的声调跟小宇的完全一样:“不好。”
  “对不起。”我只好那么说。
  “我想也不全关你的事,”美眷忽然说,“我也要负责任,扬名,你说得很对,我没有进步过,虽然我要为家庭做很多事,空余的时候还是有的,我应该做些比较有意思的事,但是我整年累月忙着搓麻将,这是我的不是。而且我不是不知道你最恨别人打牌。”
  “不不,”我说,“问题出在我这里,你不必挑自己的错,即使你不打牌,我还是要这么做的——不见得所有搓麻将的太太部离婚。”
  美眷不明所以的看着我。她不响。
  我也不能再说话。
  她又开口:“至少我应该投你所好。”
  “没关系了,美眷,一切己成过去,我们不要谈过去的事。”我说,“我们说将来吧。”
  “将来?我还有什么将来?”她质问。

   
 


  
 
 
  
 

08 
 
  尽管我们两个人的意见太不相同,但是说话还是方便得很,夫妻十年,到底不一样。
  她说下去,“将来我就是拿赡养费过日,把孩子们带大。你不能告诉我这年头还有男人愿意娶一个带着三个孩子的弃妇吧?”
  我只好让她发泄下去,低头看自己的皮鞋。
  “我希望你对孩子们有个好解释。”美眷说。
  我说:“我不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
  “我明白。”美眷说,“但是对任思龙来说,你一定是个好情人,这是可以肯定的,你看,你为她牺牲了多少,连带又拖多少人下水,连妈妈现在想起来还哭一场,她抱怨没有把女儿的八字生好。”美眷看我一眼,“任思龙是强人,强人影响别人的生活,弱者被别人影响,任思龙——”她闭上嘴巴,不肯再说下下去。
  “美眷——”
  她向我笑一笑,很多苦涩,很多无奈。“别说了,我都麻木了,反正日子都是要过的。”她扬扬手,一派心灰意冷的样子。
  小宇拖着小宙出来。“妈妈,你与爹爹都不再笑了。”
  美眷说道:“你爹爹会再笑的,你放心,小宇。”
  我说:“美眷,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
  “算了吧,扬名,你那套家教,还是留着教自己吧。”
  我取过外套,“你们好好的玩,我出去走一走。”
  我转头,看到美眷本来单纯眼光中的怨毒。
  我不是没有害怕的。
  我在街头打电话把林士香找出来。他还想左推右搪,被我大喝一声,终于出来喝啤酒。
  “方薇叫我疏远你。”他说。
  “为什么,”我瞪大眼睛,“我做她的上司若干年,难道还试图强奸过她不成?疏远我?”
  林仔细地看牢我。“依我们看,美眷并没有什么毛病,你不能说不爱一个人就要跟她离婚,毁掉她一生是很残忍的,扬名,回头是岸。公司里的事排山倒海,你还有什么时间与精神来恋爱?都中年人了,看两个儿子份上,忘记这件事。我知道任思龙是二十七寸彩色电视机,好好,就算陈美券是残旧黑白粤语片吧,可是你也不能这么做,任思龙不属我们,我们庙小,容不了那么大的观音。”
  我反问:“这叫作苦口婆心?”
  “是。”
  “谢谢你。”我说,“你喝完这杯啤酒可以走了。”
  他瞪我一眼,把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离开。
  我开车子去找思龙。
  进石澳的路比往日长而弯曲。风吹着一路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我发觉夜里的风已经有凉意了,我感慨的想,如果任思龙永远没有在敝公司出现,我的日子是怎么样的日子?
  车子一直驶到那条小路的尽头,我步行到她的屋子门口。
  她坐在门前,手中拿一把扇子。坐着一张摇椅,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看见我的出现,一怔。
  绿色的纱门角落放着一个无线电,女歌手正唱着一首动人的歌。
  “因为我容易,因为我容易一一”
  任思龙抬头看着我。一样的眼睛,现在充满温柔。
  我抬起她的手,把脸埋入她手中,把头枕在她膝上。
  我的姿势做得这么自然,仿佛在梦中己演习过多次,我摸索她的脸,我把她拥在怀中,小心翼翼地,因为得来太辛苦,因为我没料到她还会在我生命中出现,带一点意外之喜与太多的悲哀。
  我们并没有发生关系。
  我想好好地恋爱,恢复到很久之前,刚从大学出来,热情澎湃,世界是美好的——即使有缺憾也可以改变它。
  当我习惯做罪人之后,一切似乎又上了轨道。
  美眷星期六来看小宇,星期日带着小宇去看小宙。
  周日我上班,落班往石澳赶。小宇由女佣照顾,我们父子俩见面便是冷嘲热讽,小宇的刻薄不下他的棋艺。
  思龙在彭臣广告公司找到工作,也不是不忙的,中午有时候我们也吃一顿饭。
  我像发疟疾一般的心情,一下冷一下热。
  美眷的沉默寡言,她腹中的孩子,我知道她已经当我死了,故此坚持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就当是遗腹子,纪念我与她的关系,我们曾经相识过。
  见到思龙,我那痛苦的喜悦,发现她对中文的熟稔,一边做香橙苏芙里一边告诉我韦庄实在是时代曲鼻祖。坐在石澳的夜沙滩,看远处渔火一点点燃起。以后都没有麻将声与表婶表哥进进出出,我把新剧的大纲从头到尾告诉她,谁不愿意在中年的时候逃避一下残酷的现实。我到底也过了一段好日子。
  奇迹般,思龙上班时与下了班是两个人。
  我问她:“思龙,那时候你的唇枪舌箭——是同一个人吗?”
  “我也要生存的。”她微笑。
  “哼!”我尚不能忘恨。
  “让我婉转地说吧:我懂得如何保护我自己。”任思龙说。
  “简直把我们都要踩死了呢。”我抗议。
  “但是我只有我自己,”她悲哀地看着我,“我只有自己与一双手,与其让别人踩死我,不如我踩死别人。你不会明白与谅解吧,也许你不了解我这种女人,因为你所熟悉的女人是受保护受荫庇的。”
  “但是你看起来是如此强壮……”
  我说不下去。
  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尚卢哥达早在十五年前便拍过一部这样的电影。
  思龙是我看电影的好伴,我们俩买了套票看中国电影,举足投手都有共鸣,散场时吃三文治与红酒,讨论戏的内容,转而说及旧时中国女性的命运,涉及今天的女人。
  思龙一手撩着头发,另一手拿着酒杯,把酒当水一样的喝下去,她的风姿是独一无二的。
  她说:“如今做女人有选择了,我看不出有什么好处,要不做弃妇,要不做淫妇,都是很危险的。”她忽然之间笑,“现在我就是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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