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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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人-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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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拉着我,“我明天回创作部拿本子。”
  我点点头。
  “你精神欠佳,为什么?”林问。
  我反问:“怎么见得我精神欠佳,每个人都看得出来?”
  林笑,“你自己照照镜子去,”
  他们走了。
  美眷诧异的问:“你精神不大好呢,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回公司兜个圈回来就萎靡了?”
  每个人都看得出来。
  连美眷如此没有机心的人都知道。
  我叹一口气。
  美眷说,“早点休息吧。”
  我捧着书上床。
  日子过得很上轨道。我很久没有再看见任思龙了。根本就是,我们原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组人。
  但是我听见别人说起她。
  老周恨恨的说:“恶形恶相,老板说她平均工作时间是十五点八小时。又不算算我们摄影组一出去便两日两夜,胖子都变了瘦子。”
  每日工作十五点八小时。
  我呢?我的责任是坐在那里听别人开会,有时候一天也不写一个字,但是我知道发生些什么,当然也开夜车,通扯是十小时吧,我委实不知道。老周说:“真够劲,大家斗办公时间长。”
  我说:“最高兴的是老板。”
  “大家一起拼命,”老周说,“我真不明白,怎么士气一下子扯高这么多。”
  下午,玛莉告诉我,假期批准下来,我可以轻松一个礼拜。我说:“十天也不行?”
  玛莉说:“别看着我,我是你的伙计,我不是你的老板。”
  “一个星期也好,我可以去东京。”
  “替我带点发饰回来,波士。”玛莉说。
  哼。
  假期在星期一开始。
  美眷很愉快,像只小鸟般,叽叽喳喳没停。其实她以前到过东京,但是这次两夫妻同行,有个伴,心情自然不一样。
  美眷说:“北海道或许还有雪。”
  “滑雪?”我反问,“最闷了,一个星期,不学滑雪太闷,学又学不会,还是上东京买点衣服帽子送送你那些三婶哪表妹哪同学哪。”
  “最烦是你。”她说。
  她又忙着把小宇小宙托给外婆。
  我问:“索性叫外婆来住可好?大人动起来方便。”
  “可是我爸爸又没人照顾。”美眷说。
  小宇跑过来:“爹爹,我要买一把死光枪。”
  “叫外公也一起来住。”
  美眷笑,“哪里有这种事,你别吵,让我来安排好不好,噤声。”
  “让你安排?”我反问,“你才安排不了什么。”美眷不服气,“你就会嘴巴硬,我又问你,去东京住哪里?”
  “公司会代我订旅馆与机票,我可不担心。”我说,“你把家里的事安排妥当吧。”
  结果是可以预测的,美眷什么也没做好,由孩子们的外婆出面,把小宇带回去照顾一星期,小宙则由佣人看管。
  美眷永远决定不了任何事,这个小女人。
  我带种爱情的语气责备她。
  她笑,靠在我身边,“唷,怪我办事不力,又请问你,怎么见了身居要职的女人,害怕得那样?”
  “我怕谁?”我反问。
  “任思龙呀。”
  我一呆,不响了。
  “表哥仍在那里痴痴的等,任思龙现在连他的电话也不大肯接了,说没空。”
  “表哥应知难而退。”我说。
  “她是真的忙,表哥说去参观过她的写字楼。”
  我哼一声。
  我说:“你说编剧忙,我相信,每个字都要亲手写出来,又要开会,又要改本子。但营业部忙得那么厉害?那才怪,偶然一段时间是可能的,长此以往,我看没可能,她有助手、有秘书,具组织的机构不可能叫某一个人忙得要死。”
  “你是说她根本不想见表哥?”
  “当然是。”我说,“都是藉口,如果我们相信她的藉口,我们就未免太笨了。”
  美眷自我一眼。
  我说:“护照在那抽屉中,请当心。”
  “今天在领事馆排了几乎一小时队,那么多人去旅行。”她说。
  我们启程时表哥开车送我们到机场。
  表哥说:“回来的时候取了行李便叫我来接你
  “不用了。”我说。
  表哥趁美眷走开的时候跟我说:“美眷很想你帮我做说客,但是我知道你一直反对我追求思龙,你不必勉为其难。”
  我反而因他的体贴而不好意思,我说:“我根本没有见义勇为。”
  表哥默默一会儿。
  我看得出他心中的无奈,他的眼睛中有哀伤。
  天呵,他是真的堕入爱河了。
  我问:“你真的爱她?”
  他点点头。
  “是怎么发生的?”我问。
  “你问过的。”
  “但是我始终不明白,”我低声说,“她跟你是怎么认得的?”
  “我们在校外课程中认识,我开始——”
  “这我知道,我是说,是怎么进行到这种地步的?”
  他苦笑。
  美眷过来说:“时间到了,我们进闸口吧,我兴奋得要命,”
  表哥说:“旅途愉快。”
  我鼓励他说:“再继续打电话给她。”
  “我不想她讨厌我。”表哥的声音近乎呜咽。
  我至于惊震,这么一个有品德有学问的大男人竟会被爱情折磨得这样。
  我想一想,“那么送花。”我说。
  “她不在香港,出差去了。”表哥说,“要去几天。”
  “到哪儿?”我问:“这么劲?”
  “不知道,她秘书说的。”
  “如果你真的爱她,应该追到那个地方去。”我说。
  “我请不到假。”他说。
  我叹口气,“如果你爱得够深,丢了工作又何妨。”
  表哥呆住,他拉住我,“扬名,你帮我问一问,她去了什么地方,快。”
  我说:“那边有公众电话,我替你打返公司去问。”
  表哥拉着我便走。
  美眷顿足,“你们怎么了?快上机了!”
  电话接到玛莉桌上。
  我说:“玛莉,限你十分钟查清楚,任思龙出差到什么地方,住什么酒店。我隔十分钟再打来问,不许别人用这个电话。”
  玛莉连忙应“是”。
  表哥的表情矛盾而复杂,他很沉默。
  我低声说:“你可以想清楚,什么比什么重要,这是一项赌博,你未必会赢得美人归,但如果这么做会令你开心,你不妨赌一记。”
  表哥转过了身子。
  我们的班机最后一次召集。美眷急得要命,直跳脚,嘀咕不停。
  我再拨给玛莉。
  玛莉真是好秘书,她清楚玲珑地:“任小姐出差三天,往东京,住第一酒店一三○四室,后天回来。”
  我呆住了。
  我与美眷也住第一酒店。
  我放下电话,表哥迫切地看着我。
  我说:“东京第一酒店一三○四室,你好自为之。”
  美眷说:“喂,我们可以走了吧?”
  我对表哥说再见。
  我们是最后上飞机的两个乘客,美眷直到缚上安全带才安定下来。
  我慢慢的在想,我的机票与酒店是托公关部代订的,任思龙公费到东京,自然也是公关部代订。
  住到哪一家去了?
  美眷问:“你怎么?为什么不开心?”
  我微笑,“你是君子,美眷,君子坦荡荡,我是小人,故此长戚戚。”
  “不知你说些什么!”
  我心中忐忑。
  到了东京,我们叫计程车到酒店。
  美眷说:“把任小姐找出来一齐吃饭。”她兴致勃勃,“他乡遇故知,”
  我说:“过分,大家都不过旅行数日。”
  美眷拿起话筒,“你不打我打。”她的确很帮着娘家的人。
  电话接通了。
  我想任思龙会有种做噩梦的感觉,怎么老摆脱不了我们这家人。
  美眷说:“我是美眷——施太太呀,你好吧,思龙,是,我们渡假……七大。你怎么睡了?快点出来,大家逛银座去,然后吃饭。”
  她把电话挂上,“约在大堂等,十五分钟。”
  不知怎地,我竟没有大力阻止美眷。
  “美眷,”我说,“换双低跟鞋子,免得走得脚痛。”
  “一会儿见了思龙,请你客气点,”她抱怨,“免得人家对表哥印象奇劣。”
  “关我什么事?”我不以为然。
  任思龙坐在大堂,她的头发梳在头顶,盘一个辫子髻。我对她的白衣白裤早已习惯,她穿着一双球鞋,没有化妆,她的脸陡然看像个玩倦了的孩子。
  我们迎上去,道了声好。
  美眷对她十分友善,把手放在任思龙的臂弯里,两人并排踱了出去,我反而落在后面。
  美眷问:“这次开什么会?”
  “广告公司邀请的。”
  “玩得很开心吧?”美眷问,“最好了,公费旅行。”
  “天天开会,后天一早就要走了。”任思龙答,“没有时间玩,回去还得做报告。”
  “哎,多可惜。”美眷是由衷的。

   
 


  
 
 
  
 

04 
 
  虽然我走在她们后面,我知道任思龙做会心微笑,我就是恨她这点,她在美眷面前的优越感,她对美眷的表面功夫。
  她明知美眷单纯。
  但是为什么我没有让她在酒店房间一直睡到回香港?
  我不知道。我居然由得美眷把她叫出来。
  银座的灯光如星尘堕入红尘,混为一片。天色一角还是亮的。
  任思龙双手插在裤袋中,她有种说不出的孤寂感。
  这种情绪太熟悉了,表哥不是为她而落寞吗?两个寂寞的人,为什么不能聚在一起?
  美眷一进入百货公司便巴不得把带来的旅行支票一古脑用光。
  但是任思龙似不感兴趣,不过她很有耐心,陪我站在一角等美眷试了买,买了试。
  她的眼神永远深不见底。
  我并没有忘记那日夜间,在创作部,灯光里,看见她坐在我的椅子上。
  但是如今我反而疑幻疑真,因为我与她都没有提过那夜的偶遇,无凭无据,仿佛是一个梦。
  是我的梦。
  她怎么想?会不会是她的梦?
  忽然我的脸又麻辣辣地红起来。
  我暗想,真是尴尬得毫无情理,怕什么?不过在公司办公室撞见同事而已,她难道不是同事?
  我觉得似乎有人应该开口说话,于是我搭讪地问:“你不买东西吗?”
  她摇摇头,“日本时装不合我穿,袖子是永远不够长。”
  “哦。”我把手插在口袋中。
  说些什么好呢?
  美眷在买衬衫的柜台上像是生了根,左挑右挑。
  她转头问任思龙,“你来看看,思龙,是红的好还是绿的好呢?”
  任思龙犹疑了一刻,说:“白的好。”
  美眷说:“你真喜欢白色,我老觉得同样一件衣服,买白的不值得,非要买鲜色的不可。”
  任思龙笑了。她笑得很温柔,以一种爱惜的神情看着美眷。
  我十分诧异,她心里想些什么?怎么会有这种表情出现?
  美眷把一件白衬衫交给售货员,说:“这是为你买的,思龙,听你一次。”
  任思龙忽然用手轻轻拧了美眷的脸颊。非常亲昵。
  我们到日本小馆子去吃东西,美眷提着大包小包。
  我很有点不好意思,面子有关,任思龙瞧了美眷这副老土姿态,不知道要笑多久。
  我今夜的多心很过虑,任思龙从来没有这么诚恳过,她居然与美眷攀谈了起来。
  美眷有她的理由:“你不知道,到外边旅行一次,亲友们期待着得点好处,不能令他们失望。哪怕是一块手帕也是好的。”
  任点点头。她很喜欢吃生海鲜的样子。
  美眷问她:“你喜欢日本菜?我不喜欢,每次总是叫炸虾饭算数。这种生鱼又贵又不好吃。”
  任思龙抬头想了一会儿,“对于吃,我无所谓,罐头汤也吃好久。”
  美眷骇笑,“罐头?罐头没有营养。”她说,“那个味道,闻了都不开胃。”
  任思龙静静喝着米酒。我明白她不是不想说话,只是她与美眷的思想不一样。
  美眷见饭吃得差不多,她开始了。
  “思龙,你真能干,天天这么忙,对事业太有兴趣。”
  任说:“自己做老板才能够说‘事业’,现在只是做职员,做不好,要卷铺盖的。”
  “不管怎样,你也够花心思的了,连吃饭看戏的时间都没有。”美眷说。
  任的眼睛如宝石般隐约闪动,她当然知道美眷要说些什么。
  果然,美眷问:“思龙,你多大年纪?怎么还是女光棍?”
  任笑,“我是一九五○的。”
  “你跟我同年呢,可是你看我儿子都这么大了。”
  任思龙隔了一会儿说:“你很幸福。”
  我一怔。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我幸福?天下的家庭主妇多着呢,”美眷笑,“我真不懂一一你为什么不结婚?”
  我以为任会置之不理,可是她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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