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回魂梦与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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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回魂梦与君同-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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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禀陛下,奴才腿脚不便,恕不能落轿行礼。」 
        清澈平静,颜离熙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地告诉慕容刑这个事实。 
        他的伤终不能全好,因那次额外的刑罚。 
        「。。。。。。你的伤。。。。。。」 
        嗫嚅着甚至不知自己究竟想说什么,慕容刑下马走向软轿。这个身披金色护甲,俊美如同天神般的男子,此刻神情却是凄惶。 
        轿中再次传来平静的回答:「回禀陛下,除了腿伤之外,并无大碍。」 
        慕容刑眼前一闪而过那夜,假山上凄惨恐怖的场景。颜离熙腿骨被打裂的声音尚在耳边,而那时自己却没有阻止纵使心中已经隐约作痛。 
        他记不清究竟有过多少次这样的矛盾:从第一次出手伤他,到登基之后那次惨无人道的宫刑,日后对他肉体和精神无尽的掠夺,以及那场黑夜中的袋刑。 
        伤害过总是忍不住要懊悔,然而懊悔之后更会变本加厉地伤害。因为伤害并不能帮助他得到想要的东西,而他永远都不愿意舍弃那个希望。 
        直到后来,希望本身反而被淡忘了去,只剩下伤害这个本能。 
        慕容刑上前,带着麂皮手套的五指想捉住那依旧攀附在布帘上的手,可像是有了预感般,颜离熙迅速地将手收回帘内,慕容刑虽想伸手挽留,但最后一个指尖还是滑过了他的手心,消失在青帘之后。 

        因为带着手套的缘故,掌心中,甚至连个触觉都不会留下。 
        慕容刑知道颜离熙在回避,挫败感激起了他的愤怒,伸出的手没有因为挫败而收回,反而猛地拽住了那片该死的布帘,仿佛就捉住了颜离熙本人。在因为纠结的郁闷而愈发增大的力道之下,青布撕扯扭曲轻易便被甩在地上。于是那一直被挡在轿中的人便彻底呈现在了慕容刑面前。 

        没有想象中过分的瘦弱与病态,甚至比在宫中时更有了些神采,看得出,在梅皓身边的生活对于颜离熙来说并不是一种折磨。除去暗红色宫袍后的颜离熙宛如一株素竹,带着不属于尘世的平静与淡然。 

        还有那一贯的顺从。 
        为什么?每一次见到你,你总是沉默,而我总是愤怒。 
        慕容刑只消上前一步便能将面前人再次掌握,但此刻他却选择转身。 
        他跃马、勒缰,然后低声喝道: 
        「你们。。。。。。可以滚了!」 
        不仅仅是因为听见了远处追来的马蹄声,还因为心中掩饰不住的酸意。如是现在不及时结束,恐怕又是一场不可收拾。 
        坐着因为慕容刑而残破不全的轿子继续向青苍岗前进,颜离熙心中竟有了一丝自嘲的意味。 
        也只有这样的轿子才配得上自己这个残破的人吧?不过这毁灭应该是双向的。从接受先帝所托的那天开始,颜离熙便知道自己会亲手毁掉那个曾与自己亲密无间的慕容刑、毁掉和之的生活,同时也毁掉那个真正的自我。 

        而在不久的将来,还将被毁掉的是什么呢? 
        梅皓。 
        或许这些人在日后的历史中都将会有一份中肯的评价,然而自己,却似乎注定要成为一个不忠不义的角色。 
        闭上眼睛回避了这个问题,颜离熙强迫自己停止一切联想。 
        他就这样瘫坐在大敞的轿中,不念不想,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轿子又停了下来。 
        眼前便是颜家祠堂了。 
        这是几进式样古朴的大屋,里面摆放着颜家历代先人的排位,颜家雇了个老汉看守除尘,而祠堂后面便是一坯坯坟冢。最新的那座也是最精致的,便是和之的坟墓。 

        轿子一停,就有护卫上前搀扶颜离熙出轿,却被他拒绝了。虽然有些勉强,但颜离熙还是独自从轿中站了起来,趔趄着走向祠堂。 
        其实脚伤并没有如慕容刑以为的严重,颜离熙故意装作无法行动的样子,是没有勇气再与慕容刑发生正面接触。 
        慕容刑冲动的个性可以让他暂时忘记所有这一切举动的最终目的,然而颜离熙不能。 
        既然为了这个江山,为了保住这个皇位已经毁灭了这么多的事物,那么就算一切都是错、错、错上加错,也必须进行下去。 
        颜离熙走进正殿,两个侍卫警惕地跟随在他身后,并不仅仅担心他的安全,恐怕梅皓也吩咐过他们不让任何人靠近颜离熙。所以守墓老人递来的香火,也是由他们两人转达。 

        对于这两人的干涉,颜离熙并没有任何反应。反而不露痕迹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附近一带都是宗祠和祖坟,香烟缭绕,然而就在正殿中,颜离熙却闻到一股熟悉而清新的味道。循着味道仰头看去,原来在摆放祭品的案桌上搁着一罐开了封的蜂蜜陈皮,清香四溢。 

        心中了然,颜离熙倒在蒲团上拜过,然后将香插到香炉中,接着吟出和之的少年行。 
        「少年青骢千钟酒,放歌九州岛踏浪行。愿君共扫红尘去,阅尽江湖万古情。」 
        那两个侍卫只当他是念及亲人的早逝有所感伤,并没有多想。倒是看见颜离熙一边吟诗,一边向后面的祖坟走去,便也不迭跟进。 
        按照长幼礼序,颜离熙最后拜祭的是和之的坟茔。 
        这是座堪称别致的阴宅。 
        虽然已是浓秋,但坟山上慕容刑命人手植的绒草依旧茂盛葱翠。和之生前便自由不羁,最讨厌砖砌堆垒的俗物,死了之后能有这样雅致的居所,想必也不会抱怨什么吧。 

        抚着墓碑上慕容刑亲手题写的金色大字,颜离熙长跪,不、应该说他整个人几乎都趴在了那碧草依依的坟茔上。隔着厚厚的黄土,他在与和之说话,而说话的内容,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然而,从颜离熙偶尔抬起的面颊上,任何人都能够看得出来,那倦极累极的表情。 
        「和之。。。。。。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过了良久方才从坟茔上起身,看看天色,狩猎应该尚在进行之中,但是梅皓允给自己的时间将尽,身后两个护卫已开始催促他离开。 
        颜离熙点了点头。也罢,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回去吧。 
        给了守墓人一些银两,然后重新坐回轿中,这便算是结束了又一年的拜祭,下次再来这里,最早也得等到来年清明。 
        不过若在这期间出现什么意外,也许便可以提早过来了。 
        轿子很快消失在暗红色的山林中,方才慕容刑的突然出现,使得护卫们加倍警惕起周围的动静,却没有谁会想到回头去留心一下颜氏祠堂现在的状况。 
        守墓老人目送颜离熙离去,然后转身,走到灵堂后面的影壁旁,咄咄敲了三下,居然叫开了一扇暗门。 
        「宾大人,他们已经走了。」 
        从暗门中出来的正是宾与怜。供桌上的陈皮便是他放置的,颜离熙与那几个护卫在外面祭拜时,他就一人躲在这间本是用来堆放香烛的暗隔内。 
        虽然一直念想的人就在于自己一墙之隔的地方,可见面依旧是奢望。 
        「谢谢老丈帮忙。」 
        宾与怜给了老人一些赏钱,便出了正堂向坟场走去,若他猜得没错,那么颜离熙在堂前所吟的少年游,一定有所含义。 
        也许问题的解答,便在和之的墓边。宾与怜一早时候就已经观察好了这里的环境,所以虽然颜家坟冢众多,但他还是很快就找到和之的青冢。 
        这就是那个长得和解之一模一样的弟弟了吧。 
        并没有急着四下探查,宾与怜俯身去看那冰冷的墓碑,上面慕容刑的字迹他是认得的,虽然御笔题写的是和之的官衔,但真正的、更加复杂的关系恐怕已经随着那具焦骨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甚至也许,这墓里什么都不存在,就算是从那场大火之后的遗迹里捡拾回来的残骸也说不一定是别人留下的。 
        而就是这样一具也许并不存在的东西,却能够在这片惊涛骇浪的中心平静地沉睡,安祥得让人嫉妒。诗人颜和之,从前所崇拜的人,宾与怜现在甚至有些怨恨,若不是因为他,解之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若慕容刑没有遇见那诱人的自由,那么他的人生也就会与焱朝其它的天子没有什么两样。 

        然而又如果一切都纳回常理规矩之中,自己还会认识颜离熙么?就算会,他所认识的他,也将会是个深沉心计的高官要员,他不会允许他亲热地称呼他为「解之」,不会为他挡驾、不会与他谈笑哪怕现在所得的这一切也仅仅出于利用。 

        是利用又如何?这几个月、这么多天来,宾与怜已经明白:尔虞我诈、心狠手辣都无所谓,这座朝堂上唯一要不得的就是感情。 
        不再去想那许多,宾与怜在坟冢四周仔细打量,末了还伸手在茂盛的草丛中摸索,好半天终于在背阴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浅洞,里面的土壤还是潮湿,应该是方才颜离熙用手挖出的。将五指探进去摸索,果然拈到了什么东西,拿出来展开,是寒州的水图。 

         
         
         
        狩猎结束后,宾与怜匆匆赶到慕容刑所在的紫宸宫。接过寒州水图,慕容刑仔细端详。又命人取来宫中保存的地图,两相比对便发现了不少微妙处。 
        这并不是张普通的水图。 
        朝廷中存有的地图上远没有这么多细支分流,那大概是梅皓这些年为了转运官粮以及战时物资而开凿的。从大运河的几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开始,就好像是寄生虫一般依附在朝廷的命脉上。大部分的支流宾与怜都未曾见到过,而在很多不起眼的民居之中,颜离熙还用朱笔点出了极有可能是藏有官粮的仓库。而在城东边的一处标上了个着重的黑迹,却没有任何注脚,恐怕连颜离熙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所在。 

        不论如何,有了这张地图,几乎就是掌握了寒州城的血脉。然而对于如何利用这地图,二人暂时还没有特别的想法。 
        寒州城地处疆域之南,若想要调派北部军队,恐怕会提前打草惊蛇。到时候师出于无名,反而落了下风。这也是慕容刑所忌惮的。 
        「既然这是寒州的内部构造,那朕就从内部开始。」 
        入秋之后,天黑得早了。黄刺刺的烛光反射在地图上照亮了慕容刑略带倦意的双眼。 
        白日里的围猎,开始时虽然落下了梅皓一头野鹿的差距,不过见了颜离熙之后的一股怨毒无法发泄,便拼命地猎杀起来,成果自然斐然。不过屈居其次的开山王在听了匆匆赶来复命的护卫的汇报之后笑得反而更加灿烂。 

        不过如果他看到这张地图的话,不知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第八章 
         
        入秋后的京城,竟然也玩起了南方十里不同天的把戏。没有因为夜晚和雨水而有所迟疑。梅皓一回到住处就命人准备车马。原来的计划是等到明天再出发,可现在他已经不愿意再多待一个晚上。 

        不知不觉之中,皇城内的气氛已经和以前不同。 
        虽然慕容刑的行为依旧是冲动且没有章法,但梅皓已隐隐地嗅出了危险的气息。虽然目前来说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不对劲的情况,这一年朝廷里的动静依循着历年章法,除了举办恩科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圈点的。然而一切的一切综合起来又充满了危险的气息,就像是一张看不见的陷阱。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的缘故吧,以前是不计手段地想要将他夺过来,现在是想方设法地守住。这转变所带来的更加严重的压力,竟是连这只狐狸都没有料想到的。 

        毕竟他所觊觎的,并不是一只温良的家禽。 
        睨了睨漆黑的眸子,梅皓转身去看马车另一头角落里的人。 
        在他的强迫下,颜离熙换掉了那身带有「香烛元宝」味儿的素服,穿上月白内衬薄萌葱色的夹袍,因为见他一直偎在窗边看雨,梅皓又怕他着凉,于是取了斗篷放在他边上,过了不多久,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拖出一条丝棉薄被掖到颜离熙的怀中。 

        「寒州不像北方冬天屋里屋外一样湿寒,我在猎场得了头上好的鹿,命人给你做件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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