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29-像那八九点钟的太阳:文革年代饮食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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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29-像那八九点钟的太阳:文革年代饮食男女-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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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鬼崽子!”何仙姑从军代表老莫身上跳起来,叉着水桶般的腰,指着小二鼻子道,“跟我出去!”    
    “我帽子我……帽帽帽子我……”    
    “你敢把你看见的告诉别人,叫保卫科的把你关起来你晓得厉害!”何仙姑声音尖厉得可把人的皮肤划出血来。    
    她抓起桌子上的工作帽朝小二甩过来,正好罩住了小二的脸,小二于是眼前一黑。    
    “好大的胆子这小鬼崽子!”小二走出门外还听得何仙姑骂骂咧咧。他看到走廊两侧的办公室门口探出许多半边的脸来,一闪,又不见了。    
    你妈妈的,小二心里恨恨道,女流氓!不要脸!你还骂老子你!那样大的屁股,不要脸!军代表你妈妈的,你也不要脸,你还打那样臭的屁你,不要脸不要脸臭不要脸!    
    那天晚上小二睡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壳里想起两个人来。一个是苏福生,一个是何仙姑。他想起军代表同陈干部反复要他揭发苏福生,那是什么意思呢?苏福生老老实实,一天到晚袖子上皆是浆糊痂,在太阳下头闪闪发亮,像是无数条蜗牛爬过。若走廊上见到人他就把脑壳低下来,侧身贴着墙,等别人走过去,再转过身来。这种模样,很有点像我们日后看过的电影《辛德勒名单》里的那些犹太人,见到盖世太保的靴子“咔咔咔咔”响拢来,就是以这种姿势表明自己的低贱同屈服,以及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小二当然没看过《辛德勒名单》,我当然也没看过。我只看过一九六六年夏天我们街上杂货店王眼镜的老婆被红卫兵剪了阴阳头,胸前挂着块木牌,上头是她打了红叉的名字“鞠咏仪”,名字上再写着几个黑字:“资产阶级大破鞋”,然后她被拉到一辆解放牌汽车上游街示众。从那以后她见着我们细伢崽,也是贴墙站着,两手张开,低着阴阳头,等我们走过去。有一回我们院子里的大毛从她跟前过,顺手赏了她一耳刮子,打得她脸朝右一甩,又反手一耳刮子,打得她脸朝左一甩。我们就尖声笑起来。我不晓得小二有没有过我们这样的经历,但我晓得小二看到猴子朝苏福生的面锅子里吐痰时,是表达过强烈不满的。我们还晓得,小二不肯向军代表揭发苏福生。他想平白无故的老子为何要来揭发一个老实人?他现在睡在床上想,苏福生,苏福生,你这个背时的苏福生,为何他们要我来揭发你啊你这个倒霉的苏福生……小二就是这样的人,他不能深入地想问题,他的思想就像一只大鸟,只能在问题上盘旋,而不能俯冲下来,直插问题的深处。他想妈妈的,反标总是人写的,这个人到底是哪个?他想妈妈的,你有狠写,就有狠站出来!你不站出来,就害得所有的人都要对笔迹,害得老子要揭发苏福生,你妈妈的!    
    想完了苏福生,小二又想起骂他的何仙姑,他心里说妈妈的,你那么大个屁股,你是想把军代表坐成残废军人是吧你妈妈的!你还对老子那样凶,吼天吼地,臭不要脸!小二心里骂着,眼前却浮出来了一个磨盘大的屁股。好多肉啊,小二想。下头就有了点反应。好多肉啊,小二又想。就把手伸进裤裆里去,在自己的屁股上滑来滑去地摸,想象摸那样的屁股是什么滋味。下头的反应于是更加严重。小二的这种情形我也有过。那回大毛打了资产阶级大破鞋鞠咏仪的耳刮子,回到院子里还在回味打人的快意。“下回把她拖到院子里头来,”大毛倡议:“把她的衣服掀起来看看奶子看。她胸脯好大啊你们发现没有?”我们想起来道:“是的是的,蛮大,两个梨瓜一样!”大毛又说:“还要脱她的裤子,看看她的屁股看。她的屁股也好大啊你们发现没有?”我们想起来道:“是的是的,两瓣南瓜一样!”那么说话的人里头就有我。那么说话的时候我的鸡鸡就有些反应。大毛说:“老子的那个东西硬起来了。你们的呢?你们的呢?”我们皆不做声。大毛就说:“站起来,统统掏出来看,哪个的硬得大些哪个就是男子汉!”所以像我同小二这样的人,是不能随随便便想女人家的屁股的。想不得,一想下头就有反应。所以小二就不愿意想了。但又似乎由不得他,越是不想,那磨盘大的屁股就越是在眼前晃来晃去,就好像整个天空无一物,只有这个屁股,又白又大,南瓜瓣上是好多的肉。    
    到半夜里,小二惊醒过来。顺手一摸,裤裆湿了一大片,滑溜滑溜的。


《像那八九点钟的太阳》 第一部分第一章 反标(7)

        
    小二醒来的时候,听得隔壁床上施学稼在说梦话,听不清说什么,但肯定是说得咬牙切齿,一阵大一阵小。他老婆南京驴子调过来半年,厂里一直还没安排好宿舍。据武支书说最近会在车间会议室一角搭间房子让他们暂时住下来。“来了半年了,也不像话,两公婆分男女宿舍住,还不是出问题了?”武支书说的“出问题”,指的就是南京驴子同贺技师交配的事。小二听师傅们聊天时说起过,南京驴子同贺光雄是在化验室的更衣室里出的事。有天中午,大家到食堂去吃饭,南京驴子说她不饿,不想吃。“你们去吧,我休息休息。”化验室清一色是女人,大家叽叽喳喳出门时看到贺技师走上台阶来。大家说:“吃饭了,来做什么?”贺技师问:“朱,朱小娟呢?”有人答道:“她在里头咧。”贺技师说:“我找她要小白鼠的药物反应结果。”大家边走边议论,说贺技师表情好不自然,好像有鬼的模样,说话还结结巴巴。又说朱小娟故意不吃饭,肯定是在等贺技师。他们两个眉来眼去的好些时候了,不有问题才怪。有个年轻妹子小黄说,不可能吧?他是要化验结果啊。化验班的班长是个四十多岁长着张马脸的女人,小名叫做管得宽,就说:打赌啵?我敢肯定他们在一起是搞那个!小黄是红花妹子,就问什么是“那个”。结过婚的女人就笑起来。管得宽说:你要晓得“那个”是什么,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参观。“好好好,要得要得,”众人起哄道,“那我们就打道回府,集体参观!”于是一行人真的就折转了身。走回到化验室门口,马脸班长管得宽竖起一根指头:“嘘——,莫做声,轻点开门!”简单地说,她们推不开更衣室的门。简单地说,她们搬来了凳子,让红花妹子小黄踮起脚从气窗里参观到了什么叫“那个”。简单地说,当天晚上施技师从维修班刘叫鸡手里借了把大号扳手,寻贺技师未果,只好冲到女宿舍楼把南京驴子打得鼻青脸肿,却不敢叫出声音来。    
    从那以后施学稼就喜欢讲梦话了。从那以后施学稼总是把大号扳手藏在试制组的更衣柜里,随时准备摸出它来像砸核桃壳一样砸贺光雄油光水滑的后脑壳。    
    施技师的梦话吵得小二睡不着。小二喃喃地说,你卵泡都没长出来啊你。    
    夜很静,远处湘江河里有船驶过,汽笛闷闷地呜了一声,隔了一气,又呜了一声。回音射得好远。


《像那八九点钟的太阳》 第一部分第二章 上吊(1)

    1    
    小二迈着卓别林似的外八字脚跟师傅王胖子和刘大姐到屠宰车间去采料,手里捧着个广口瓶,用它来装猪的脑垂体。小二他们的车间,搞的是生化制药,如今人人皆晓得这是本世纪最有前途的行业,一听就叫人肃然同仰羡,可惜小二他们的生化是在上个世纪,无法意识到这行业日后可以牛到叫美帝国主义吓得整日神经兮兮,戴着手套和口罩,检查每一封寄往五角大楼同国会山的邮件或包裹。制药车间的所有原材料,统是取自猪的内脏器官。比方拿肝制成肝B ,拿胆制成胆红素,拿胃膜制成胃膜素,拿心脏制成细胞色素C,甚至拿猪毛亦可制成广氨酸。制剂当然分三类:针剂、粉剂同片剂。制药车间对内是肉联厂的一个车间,对外则号称生物化学制药厂,这个称号被印在所有的生物制剂的包装盒上了。相对来说,小二他们车间的工作服要白一些、干净一些,而屠宰车间的白工作服则不能称其为白,要邋遢得多。    
    屠宰车间走进去是水汽一片,仿佛进了巨大的澡堂子。流水线上倒挂着一排一排的猪,遭松香拔毛后,如同脱光衣裤,白生生赤身露体,一头一头从眼前迷蒙晃过。工人系着人造革围兜,脚蹬长筒套鞋,袖子捋过肘关节,在水蒸气里忙得人影错乱。待休息的时候,工人们悉数走出车间,坐到外头铁轨上晒太阳,把套鞋脱了扔在一边,再把裹脚布解开,一丝一丝白汽于是从脚趾丫间袅袅升起来。几截灰色的写着不知是哪国文字的冷藏车皮停在铁轨上,停在月台以及自己长方形的影子里,等待装满分割好的猪肉出口到东欧诸国,换取花花绿绿的克朗、列弗、兹罗提或者第纳尔。    
    小二他们每个星期皆到屠宰车间来采一次料。这个事情他喜欢做。因屠宰车间很热闹,旺季时一天宰猪五六千头,平时亦有两三千。猪叫人叫,热闹喧阗。那气氛叫人高兴。    
    “我来杀几头试试好啵?”有时候小二跑到履带床跟前同一个操刀的大汉说,一脸恳切模样。    
    猪被两个直流电极在脑壳上一夹,顿时麻翻,口吐白沫,跌到履带床上肥颤颤地移过来,工人拿带钩的链子朝一只猪脚上一挽,再钩到钢管流水线上,就倒吊着排队来到大汉身边,大汉拿尖刀轻巧一刀,抽出来,血就“哗哗”地流下。几千头猪就是这样被一刀一刀,划豆腐一样划掉小命,然后血流成河。    
    “小家伙,你没得这个本事的哦。”大汉很不屑地说,嘴角叼了根没点燃的烟。    
    “试试噻,好玩噻。”小二央求道,把手搓来搓去。    
    直到要休息时,剩最后几头猪,大汉才叫小二过来试。小二一刀搠进猪颈根,拔出来,半天却是连血丝丝亦未见。又搠一刀,又搠两刀,仍是如此。大汉就哑哑地笑,说小家伙你血槽都找不到,杀什么杀哦。大汉还说,血放不出来,淤在血小板里,肉就是红的,难看,味又木,懂行的一看就不买来吃。“看事容易做事难,”大汉又说,“杀猪要有手艺哦小家伙,厂里能杀出口猪的,只有老子跟童状元。”    
    小二早听说屠宰车间有个三十几岁的女工姓童,二十岁的时候被商业局评过杀猪状元,人还长得蛮清秀。小二想,一个二十岁的妹子,一天杀几千头猪,杀得血湖血海,啧啧啧,睡得着觉啊未必?梦里头不是猪喊猪叫啊未必?    
    休息的时候小二同王胖子刘大姐也坐到铁轨上来。小二把工作帽摘下来在食指尖上旋圈圈。百十号人把两根铁轨坐得满满的,一片笑闹。小二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起了高腔:    
    “敢不敢?你讲,到底敢不敢?”    
    小二望到一个女工站起来,指着杀猪大汉的脸这样来说话。那女工不是别人,正是童状元。    
    “谅你也不敢。”大汉嘴角喷出一口浓烟,一脸的不屑,“莫说是你们女人家,就是男子汉三五个也拢不得老子的边老子不是吹!”    
    “那就试试看?”童状元挑衅的模样。    
    “试噻,有本事你就试噻。”大汉又喷出一口浓烟,“老子坐在这里动都不得动!”    
    “好啊,姐妹们!”童状元大吼一句,手一挥,“上!把这老男子汉的裤子剐啦!”    
    小二就看到铁轨上一群女工一跃而起,大约十来个,嚷声一片,朝大汉扑过来。大汉力大无比,左手一拨,拨翻一个,右手一拨,又拨翻一个。于是场面就热闹了。众人皆站起来,吆喝四起:“上啊上啊!”仿佛布尔什维克要攻打冬宫的模样。小二亦踮起脚尖,望到那场面,明白了什么叫做“前赴后继”,什么叫做“赴汤蹈火”。被大汉拨翻的女工,爬起来又扑上去。没轮到拨的则是抱脑壳的抱脑壳,扯手脚的扯手脚。还有个胖女人黄继光一样一头堵到大汉胸口上,死死抱住他的腰,打定主意要跟他结婚似的。童状元到底做过状元,绕到大汉背后,一把勒过他颈根就朝地上摁。还是她这一着最得手,四两拨千斤,把大汉摁得四脚朝天,翻到了枕木同碎石间。    
    “解皮带!解皮带!先解皮带!”童状元指挥道,“剐了他娘的!”    
    人围成一圈看热闹,开始圈子很大,后来越缩越小,开始圈子疏可跑马,后来圈子密不透风。只见一条裤子带着呼啸声从人脑壳顶上飞出来,轻轻飞到了半空中,飞过了铁轨,飞在了车间门外的月台上。待小二从人缝里挤进去时,望到大汉像只被松香褪了毛的猪,光赤条条,手脚皆被女人摁住动弹不得,嘴里被塞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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