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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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传-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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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遍地皆是芳草秀树,景色赏心悦目之至。
  远远的,仍看得到前方的浮生偷欢坊明如白昼,笑语喧哗声就夹杂在丝竹管弦中随风飘来。
  随着映道的灯笼,顾长生走至浮生偷欢坊,坊里笙歌处处,满座宾客,觥筹交错。
  望着四处炫目的灯火,他突然有种不知身陷何处的迷惑。
  这里,是他呆了五年有余的浮生偷欢坊,却是那么的陌生。
  笑闹声此起彼伏,喧哗的人潮中,他却愈发的寂寞——这里,不属于他。
  茫茫人海,纷扰尘世,何时,他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家。
  轻轻叹息中,如来时一般,顾长生悄悄离开。
  默默走着,走了几步,冷不防听到一丝歌声自那喧闹声中逸了出来,歌声飘飘荡荡,歌词隐隐绰绰: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夜景……”
  那声音清朗动人,却自有一股缠绵入骨的情意绕耳不绝。
  顾长生静静听着,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滋味。
  是啊,寂寞无人见。如此星辰如此夜,无人共赏,亦无法入眠。夜色茫茫,他寻梦无处,只有怀着惆怅,踏遍浮生偷欢坊聊以自遣……
  歌声还在继续,顾长生不由停下脚步,细细听着。
  “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也不须惊怪,沈郎易瘦;也不须惊怪,潘鬓先愁。总是难禁,许多魔难,奈好事教人不自由。空追想,念前欢沓沓,后会悠悠……”
  顾长生淡淡笑了,好事教人不自由,词人写得妙极啊,就因为情若连环,环环相扣,一惦着那许多情事,人就无法自在,自然只有恨如流水,连绵不绝了。
  “念前欢沓沓,后会悠悠”,呵,他的前欢已是沓无踪迹,不可追寻,而后会又遥遥无期,难以预卜。好个“念前欢沓沓,后会悠悠”啊。
  轻叹一声,顾长生默默走了。
  只是却在想着:那唱着相思之词的人,是否也正如他一般,在思念?
  是的,他在思念——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他在思念,思念着那个人。
  而那个人,是否如同自己一般,也在月下思念?
  自离别那一日至今,已有一年余,他虽没有刻意打听那人的消息,却在天下消息第一灵通人高欢那里,知道那人的近况:
  听说明教中不少反对他的势力被连根拨起,听说如今明教只听他一人号令,听说明教暗地里招兵买马,笼络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微微低下头,顾长生轻叹一声:那人,如今正踌躇满志,欲举大业,又哪来闲功夫思念自己?
  清风徐来,旋落梨花如雨。
  顾长生呆呆的看着前方,完全的不可置信:
  谁能来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梦,一个单纯美好的梦?!
  清冷的月光下,立于梨树畔的那个人,可不正是他思思念念的那个人?!
  明亮的双眼,在明月的映照下,璀璀生辉。
  月华之中,梨树之下,那人深深看着他。
  他的发上有花,他的眼中有情。
  梨花淡淡的香味四下萦绕,仿似一个迷咒,悄悄的,将他们笼罩。
  静静的却贪婪的看着对方,谁也舍不得把眼睛移开。
  这一刻,恍若迷梦。
  “你来了。”没有惊诧,没有狂喜,只是平平淡淡的叙述。
  “是,我来了。”
  “为什么来?”
  “想你,所以来了。“想见他,所以他踏月而来。
  清风再度拂来,落花缤纷中,那人对他微笑,诱惑的、深情的、毫无保留的微笑。
  顾长生突然也笑了:这个人啊,总是这样突如其来,令他,防、不、胜、防!
  ——他想他,在他正思念他的时刻,他出现——他想他亦如他想他一般,这就够了。
  于是再也忍不住的奔向前,一把将那人拥入怀中,在那人脸上颈中,烙下深深浅浅的吻……
  关上房门,继续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他们不但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也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拥抱,亲吻。
  亲吻,拥抱。
  可是还是不满足,因为他们之间还有着隔阂。急急除掉身上衣物,再度紧紧的、赤裸的贴在一起。
  唇舌贪婪的纠缠着,不止不休。
  肌肤相亲,吸吮,抚慰,摩擦。指下所触,皆是烫得灼人。耳边充斥着彼此粗重的喘息,像一对困兽,在对方的身体上急切的寻找着一切的出口。
  不去想明天,不去思将来,能拥有一刻,已弥足珍贵。
  采得常醒草后,恋尘与十三便自骊山往长安城中赶回。回到浮生偷欢坊,恋尘自去应酬,十三握着在骊山上采得的一朵玫瑰,兴匆匆往顾长生房中奔去。
  恋尘曾说,玫瑰在西域那边象征爱情,送人玫瑰就是向对方表达爱意。而送人一朵玫瑰,就表示对那人情有独钟。
  他对顾长生有情,这是无庸置疑的,虽然此时的他并不能够完全理清,他对顾长生的情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情:也许是爱情,也许是亲情,也许是友情……也许,什么情都有……
  不管他对顾长生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情,但这个世上,他对他有情,他只对他有情,这一点,已足够让他送出手上这朵花。
  兴高采烈的,他迫不及待的要将这花送给那个自己最在意的人。
  踏着月色,拿着花的十三,终于看见座落在忘怀阁底层的那间房。
  那是顾长生的居处,也是他的家。
  有他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小楼依依,十三心目中的家却没有亮灯。
  夜凉如水,明月皎洁。
  清冷的月光中,自那敝开的窗扉中,十三看到一双交缠的人。
  他似给人迎面打了一拳,猛然熄了满腔的热情。
  脸色暗沉下来,暗得像铁灰,眼神却炽热,热得像要燃烧。
  他忽然觉得一阵眩昏。
  眼有点痛。
  他用手一抹,竟抹得一手皆湿。映着月光,泛着清冷的、叽嘲的光。
  垂眼看了看手中的花,十三寂寂苦笑:
  他以为可以送出这朵花,没想到……
  无法送出的花,留来何用?
  指中用力,他揉碎了花。花瓣纷落于地,似流倘的血。
  喘息渐渐平息下来,上官清明抱住顾长生,轻轻说道,“我很想你,非常想你。”
  “……什么时候会走?”
  “……天明……”
  听到回答后,顾长生什么也没说,只在他耳际低低说道,“一夜之后就离开……你啊,叫我拿你怎么办?”声音不大,却令人心碎。
  上官像孩子一样紧紧依偎着他,抬起头来,和顾长生对视着,面上,是无可奈何的苦笑,“有一些事,你不喜欢做。有一些话,你不喜欢知道……”
  顾长生叹了一声,“那就不要说让我不喜欢的。”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吻了吻他的唇,面上,绽开魅惑的笑容,“夜,还长。明天,还早。现在,你在我怀中。”
  唇,重重烙在上官身上,转瞬激起滔天的火……
  没有破晓,就尽情拥抱,不去想明天会如何,不去理会天明时的分别——此刻,只有此刻,只想此刻!
  不管明天如何,此时此刻,他在他怀里。
  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十三远远的、冷冷的、静静的看着再度交颈的那两个人,心中涌起滔天的恨。
  他恨不得能够一掌杀了那个叫做上官清明的人!他恨不得能够把那个叫做顾长生的人捉住,关在只有自己找得到的地方!他恨不得……
  思绪翻腾如潮,但身体却一动不动,仍然牢牢的、死死的站在了原地。
  耳边,却浮起那人当初的话,“……若见到你舅舅,跟他回明教——在那里,你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可以变强——你不是想变强?明教,可以让你变强,可以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舅舅?
  是的,他的舅舅,上官清明,明教之主——是他,让他遇见了他。是他,让他失去了母亲。是他,独占了他!
  ……明教之主……
  明教之中,能人辈出,兵精马壮,率领这么一支队伍,堪与天朝争雄……
  “……明教可以让你变强,可以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你凭什么去杀他?你有什么能力去杀他?”
  记忆如深潭里的鱼,不住的游弋浮动:
  “……要想你儿子能得占大宝,让你儿子有出息吧——我不会护你帮你助你——我只认同强者,我只会挑选最强的,作为大位继承者……”
  “不要怨朕……这是每个出生在皇宫的孩子的命……”
  “……从此以后,你要想在宫里活下去且活得好,你必须变强!必须去争取!只要是你想要的,就不择手段的去要,直到得到……”
  “……当我强到足以应付所有的时候,我,会去讨回皇宫欠我的一切……”
  “……要知晓如何运用自己手上的所有,去争取最利于自己发展的条件、机会……”
  是的,现在的他势不如人,的确无法报仇;现在的他不够强大,所以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如果,他成为明教之主,拥有明教——那,他就有所依,有所恃了!
  ……明教……
  ——回明教!
  回明教去,努力变强,静待时机,然后,将上官清明取而代之!再以此为据,得到所有……
  是的,将上官清明取而代之!
  那人曾告诉过自己,为求目的达到,必须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少年冷冷的笑了,垂下眼,掩去那一刻眼中掠过的阴冷。
  心中虽有决定,却又有些挣扎:若回明教,就势必会离开那人,失去那人……
  仰头凝望明月,少年冷冷的,苦涩的笑了:从未得到,又何来失去?
  即使那人关心他爱护他照顾他,但不够,远远不够!——他对他,没有爱情!!
  若有一日,自己变得足够强了,而上官又死了……
  那么,终有一日,他可以完全得到!
  无奈,他不愿舍离他……
  “……明教可以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明教可以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明教可以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梦魇一般,这句话始终在脑海中重复着,摆脱不得。
  神色复杂的看着那两个人,少年的眼眸由开始的哀愤狂乱渐渐凝为深沉,最后,化为一片冰冷。
  握紧了手,少年终于下了最终的决定:
  ——回明教!
  ——我命由我不由人!
  ——我命由我不由天!
  然后,少年悄无声息的绕回自己房中,吞气,屏息,凝神,闭了眼,铁了心,聆听隔壁房中动静。
  喘息声早已平静下来,那两个人正在絮絮说着话:
  ……
  “如果有一天,我们俩能够独自相守,就好了。就我们两人,没有其他一切……”
  “……独自相守?”微讽的声音,“你放得下一切?”
  “……你在怪我?”
  “对啊!我在怪你!”
  接着是笑闹声,似两人在扭打。
  “啊,不跟你闹了,”有人在笑着喘息,“你真狠,敢打我这里!”
  回应的,却是一声不怀好意的恶笑,“还有更狠的,你要不要试试?”
  ……
  鸡鸣之声传来。
  然后,少年听到幽然长叹,“……长恨浮生欢娱少……明天……已经来临……”
  接着是默然无语,和衣物窸窣声……
  更衣,着装,梳发。
  一切做妥后,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对方,眼神之中,已包含了彼此完全可以明白的千言万语。
  “我要走了。”
  “嗯。”
  “不问我什么时候会来?”
  “想来的时候,你自会来了——询问,有用?”他明白,他不会因为自己的不舍而留下,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期待而复返。所以,他不留,不问。
  两人静静的看着对方,心中都充满了苦涩:如此相爱的他们却无法支持对方的决定,这是多么悲哀无奈的事。
  上官抿紧了唇,半晌,方吐出一句,“我还会再来。”
  “……我等你。”
  少年一跃而起,打开房门,朝隔壁房间冲去。如常的撞开那熟悉的门,面上,是热烈得无懈可击的笑容,“我回来了!长生,有没有想我?”
  对上屋中两人时,他呆了。很久很久过后,方怔忡低语,“……舅舅……”
  料到这对重逢的舅甥必有话要说,顾长生体贴的出了屋,将空间留给他们。
  少年只是怔怔的,不可置信的看着上官,“……舅舅……”然后,掩住面,啜泣起来,先是小小声响,似受尽了委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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