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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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劫-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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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不知道,可能我得罪了他。”
  话题就此打住,潘小璐看看腕表,见时间不早,说:“我先回局里。”她跳上车,匆匆离开,徐海城拦下一辆出租车。坐在车里,他将头靠在后面,微闭着眼睛,回味着刚刚找回来的记忆。
  ……他命令所有的人将头低下,露出脖子。大家的神色都有点复杂,但还是顺从地低下头,忽然一只黑洞洞的枪管从低下的人头里冒出,冲他喷出一串子弹。他弯身想要闪躲,同时举枪,骤然身子一震,脑袋里好像裂开一样,能感觉到有东西正在往里面钻,随着它的深入,手脚都开始抽搐。
  他感觉到自己重重地倒地上,脑袋里还是痛,但那疼痛没有让他晕过去,只是觉得鲜血源源不断地往脑袋某处跑去。跟前弥漫开一片血色,听不到外面的枪声,只听到自己呼吸声,如此急促,每一次呼气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每一次吸气都觉得异常艰难,那时候他脑袋里闪过念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忽然一只手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有人在耳边轻轻地呼唤,他听不到,但是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他手掌,血色迷茫里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方离……”意识忽然回来,不能死,如果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
  他模糊地感觉到方离在落泪,在与别人说着什么,然后有人弯下来,一双玻璃般的眼睛迎着徐海城的视线,嘴巴里喃喃地吐出一串字,虽然听不懂,甚至根本没有听清楚,但是让徐海城说不出的安心,疼痛与濒临死亡的恐惧都消失了。他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方离还活着。
  他见过老土冒。
  他从来没有开枪射杀过那四个战士。
  可是为什么方离不回来?
  为什么马俊南会说这么大的一个谎言?
  这段找回的记忆令徐海城思绪烦乱,时欢喜、时郁闷、或疑惑、或无奈……诸多想法诸多情绪在脑海里粉墨登场,哐嘁哐嘁地唱着。一刹那,有种冲动,要找到老土冒问清方离的下落。一刹那,又有另一种冲动,要找到马俊南问清楚。
  这两种冲动在脑海里交织交缠,终于第一种冲动因不可实践性被强行按捺下来,虽然想知道方离在哪里的心远远比洗刷自己冤屈的心要迫切,但是一时间去哪里找老土冒?
  决定还是去找马俊南,这事情不问清楚,梗在心口实在难受。出租车在南浦大学停下去,他心中的纷乱已经消散,寻了间店吃晚饭。刚进店门,就听到电视里传来的悦耳声音:“走过瀞云群山走近马俊南,观众朋友们,让我们一起来分享南浦大学考察团悲壮的巫域之行……”
  马俊南?
  徐海城惊愕地瞪大眼睛,电视上西装革履的那位不正是马俊南?可是明明记得之前的电视预告里说今晚访谈的是南浦大学人文学院的屠春方院长。
  他要了一碗面,边吃看着电视。马俊南看起来依然瘦得可怕,但正好显露出一位文人的清癯;神情不咸不淡,没有上电视的喜不自禁,也没有面对镜头的怯意。
  说起来,马俊南也算是南浦大学考古系的资深教授,但有着雷云山的皓日当空,他一向被影衬得如同秋萤。无论是人脉与名气,差别都有着十万八千里。这样重要的一个电视访谈找上他,并且还是插队的,其中的微妙就值得细思了。
  马俊南的访谈跟前几期比起来要短,内容也有限,可能是与筹备不足有关,也跟谈话的禁忌有关,因为南浦大学考察团整体覆没,所以这件事情不易弄得人尽皆知。这个访谈里无法回避地提及队员们的死亡,马俊南说着十分顺溜的谎言,将他们的死亡原因归于复杂的自然环境以及神出鬼没的蟒蛇,只字没有提鬼师、盲蛇蛊、幽灵蛊之类的禁忌话题……
  他侃侃而谈,时不时泪湿双眸,队员们在他嘴巴里都成为最勇敢的人,南浦大学的考察变成一次追索迁移曼西族足迹的伟大冒队活动,队员们虽死犹生,永垂不朽。现场观众一个个肃然动容,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敬意。
  最后主持人问:“马教授,那么曼西族是否还存在呢?”
  马俊南抹去眼眶的泪,说:“我们沿途找到不少他们生活留下的痕迹,四方湖,石埙,那些都能证明他们不断地往深山里迁移,虽然时隔已久,但我相信,他们一定生活在二十万平方公里的瀞云深山里,也生活在我们的心中。”
  掌声如雷,节目就此结束。
  徐海城轻轻骂一声“靠”,马俊南,实在是很能扯。
  不管如何,这个访谈应该是很成功的,徐海城甚至想像得到明天报纸上长篇累牍的都是考察团成员的光荣事迹。也忽然明白马俊南突如其来的访谈是高层授意的,可以平息长期以来民众对于南浦市考察团覆没的猜测,毕竟考察团去寻找曼西族这件事,文化节上肯定会被国内外圈内人提及的。
  电视节目结束后,徐海城慢腾腾地往马俊南家里走,一路上看到树丛间假山后都是拥抱的人影,如漆如胶恨不得贴成一人。他微微感叹,与方离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两情相悦、心无隔膜的相处,希望将来有机会能弥补这个遗憾。
  估计马俊南还没有回来,徐海城坐在楼梯台阶上等他,等到楼下传来汽车停下的声音,又隐隐有人说话,声音听起来还有点熟悉,走到窗边一看,正好看到马俊南挥手,电视台车子绝尘而去。
  徐海城肯定有便衣暗中护送马俊南,环顾四周,果然看到有辆车熄了灯滑到马俊南家的这幢楼附近。马俊南显然没有注意到,脚步轻快地往大门走来,心情不错,对黑暗似乎也不怎么害怕了。
  随着他走近,大门的感应灯亮了,照着大门口的方寸之地。暗影里闪出一个人,拦在他面前:“马教授。”声音相当苍老,普通话很生硬。他逆光而站,徐海城又站在高处看不到的长相,听声音大概已过五十岁。
  马俊南吓得后退一步,惊异地看着突然蹿出来的那人。“你是谁……要干吗?”
  “马教授,你不认得我了?我可是带你们考察团出无日谷的……”
  马俊南细细打量着他,半晌才说:“原来是你。”
  那人搓着双手一阵嘿嘿,说:“我在电视上看到你,就想着来跟你招呼一声……”
  “今天太晚了,我就不请你到我家坐坐,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那人嘿嘿笑着,说:“马教授,你真是客气。这个我手头紧,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
  马俊南怫然不悦,说:“我一个学校教师能有多少钱。”
  “总是要强过我们山里人家,我自己人老了无所谓,可有个孙女没着落……”
  马俊南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那是你的家事,对不起,太晚了。”说着便抬起脚。
  “马教授。”那人的声音陡然变得阴沉,“你在洞里干的好事我可看到了……”
  马俊南浑身一震,连退几步,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杀人都敢,倒不敢承认了……”
  马俊南浑身如拌糠,连连后退,不慎撞在路边的树上,他就趁机抱着树,将头贴着树干,像只鸵鸟般地缩着身子。“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反复地叫嚷着,声音充满绝望与无助。
  徐海城十分震惊,马俊南杀人?
  暗中跟着马俊南的那辆声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下来两人,悄悄往这边靠近。
  马俊南的叫嚷也惊动楼里的人,传来数声开窗声,有几人探头察看,还有人喊:“马教授,你怎么了?”
  那人显然没有想到会惊动他人,看情形讨不到好处,赶紧猫身钻进林子里,两名便衣也迅速跟了过去。马俊南还抱着树干在叫嚷:“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楼上传来女人的惊呼声:“老马,你怎么了?”声音有点苍老,从语气与用词的亲近无间可判断是马俊南的老伴,跟着就传来吧哒吧哒脚步声,还有开门的哐啷声。
  徐海城微作思索,三步并作两步下楼,走到马俊南身边,拉下他的领子看着他的脖子,昏黄的灯光下,可见后脖子脊柱处有一个茶盅大小的疤痕,颜色比周边皮肤略深,看疤痕纹理,似乎是烧伤。
  马俊南扭动着身子挣脱徐海城的手,转头看清是他,又是浑身一震,大声地叫嚷着:“是你杀的,是你杀的,是你杀的……”他一不小心被石块绊倒,索性坐在地上,神情狰狞,状若疯狂,哪还有刚才电视里的清癯儒雅?
  徐海城默默地看着他,说不出是同情还是憎恶。
  马俊南的老伴已奔到楼下,以为是徐海城欺侮马俊南,冲上来就骂:“你什么人?你对我们老马做什么?”
  隔壁邻居也都有人下来,有的扶起马俊南,有的助阵马俊南的老伴责骂徐海城:“你什么人?怎么跑到我们学校里生事?”
  徐海城无言摇头,看那人刚才消失的方向,正准备追过去。身形才动,就听这帮人纷纷叫嚷:“他想跑,快抓住他……”跟着有几只手过来攥着他的衣服。徐海城心中还有疑问需要那人解释,害怕耽搁追不上,一扬手甩开数人,往树林里钻。
  身后纷纷攘攘的声音传来:“打人了,快通知保安……”
  “反了,跑我们大学里撒野……”
  “已经通知保安了,这家伙跑不掉的……”
  林子里积着厚厚的落叶,每一脚落下去都是咯吱咯吱的叫声,徐海城停下,凝神细听了片刻,循着咯吱声传来的地方跑去,片刻看到两个便衣的背影已穿出树木,跑到假山旁边的校园小径,至于刚才威胁马俊南那人在便衣的前方跑的飞快。
  徐海城也连忙加快脚步,不料一脚踏出树林,听到纷沓的脚步声传来,电筒光晃动,暗暗叫苦。想躲已是不及,数个电筒光圈照到他脸上,晃了他的眼,他恼怒地低下头,用手遮着眼部避开刺眼的光。
  “就是他,就是他……”有人这么叫着,想来是马俊南邻居中的某个。
  “你什么人?跟我们去保安室走一趟。”
  以徐海城的身手,这些人拦不住他,但是得费些时间。他转头看着蜿蜒而去的校园小径,早无人迹,只有风吹着灌木。看来这次是追不上“知情人”,只希望便衣能够逮住他。暗叹口气,放弃抵抗,徐海城跟着保安们来到保安室。
  马俊南的老伴和不少那幢楼里住户都在,正吱吱喳喳议论着,一见徐海城纷纷叫嚷:“就是他,就是他……”
  “瞧着还人模人样的……”
  马俊南的老伴扑上来对着徐海城就是啪啪几下,嘴里叫嚷着:“你对我们家老马做了啥呀?你这个恶人胚子,我咒你不得好死。”
  徐海城转眼看着马俊南,他披着一件不知道是谁的大衣坐着,身子微微抖动,眼睛直直地看着某处,嘴里犹自在嘟囔:“是你杀的,是你杀的……”
  一股厌恶袭上心头,徐海城盯着他说:“你装的很像,可是我上过一次当,又怎么会上第二次呢?”
  在场的人愣了愣,看看徐海城,再看看马俊南。
  马俊南骤然地停止了嘟囔,随即身子抖动的更加厉害了,犹如风中的枯叶。他的老伴咆哮一声,啪啪啪,拳头直往徐海城身上招呼,幸好冬天衣服厚,没有什么疼痛感觉。但看到一个身材臃肿的老女人在自己眼前张牙舞爪,拳头如雨,也是件烦人的事情。
  徐海城一挑眉,抓住她的双手,轻轻一推,马俊南的老伴身不由己地后退几步。别人扶着她站稳,她定定地看着徐海城片刻,开始大声叫嚷:“打人,打人了……”她身边站着的那帮人也纷纷附合:“太过份了,连女人也打……”
  马俊南的老伴在众人的鼓噪声中,勇气大涨,再度扑上来欲打。
  徐海城后退一步避开,对一旁的保安说:“我是南浦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徐海城,今天忘带证件了,麻烦你们打个电话去确认一下。”徐海城目前只是停职,但依然是警察。
  所有的人都惊住了,有几个话喊了一半赶紧咽回下半句,马俊南老伴的手还举在半空,讪讪地收回来,又觉得不够,干脆缩到背后放着。
  保安当着大家的面打了电话过去询问,再放下电话时,已变得十分客气,“误会,误会。”又对围观的人挥挥手,“都散了吧,都散了吧。”
  顷刻,围观的人都散去,屋里只剩下两个保安与马俊南夫妻。马俊南的老伴强自镇定地说:“就算你是警察,也不能对我们家老马这么做呀!我家老马他才刚刚好转呀……”说着豆大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将马俊南的脑袋紧紧地揽在胸前。
  若有外人不知情,还不得误会两人受了多大的迫害。
  徐海城平生最怕的就是这种泪落如雨的场面,虽然很厌恶马俊南的无耻,但也开始同情他,他承受着多大的折磨,在南浦市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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