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n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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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n种生活-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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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源头没有像古希腊的伊壁鸠鲁那样的崇尚身体、感性的反对派伦理学家,又没有经历尼采那种非道德主义哲学的冲击,所以中国的反身体、敌视感性(感官)、视肉体为仇寇的道德主义观念一直延续了几千年,中国人在长达几千年的过程中一直受着这些可耻的道德主义者的愚弄和欺骗,以至中华民族看起来似乎是先天就反身体的。中国人不重视身体锻炼、缺乏户外体育活动的兴趣——对身体蔑视得太久了,几千年的结果人们获得了一种种族上的身体的颓败形式,道德主义者应该为这种身体素质的普遍虚弱、体力的普遍萎靡,感官(感性)的普遍退化负责, 一个灵魂主义的民族怎么不会得此病症呢?    
      我们承认人道主义的精髓在于对个体的人的自我选择和决断的权力的肯定,那么我们会清楚地发现道德主义者的文人的所作所为是多么地反人道主义,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消灭个体:自由自觉自主的个体,而代之以那些无个性无决断的“群众”。他们把道德抬高到绝对,其目的就是要无数个体放弃个性没入普遍理性和普遍意识之中。进而言之就是要牺牲无数人的个性,使他们不能成为个人,而成为道德主义者的道德容器,执行思想而不是创造思想,甚至连选择思想的权力都没有。对于世界这将是怎样一副图景?世界之舟的最上层是道德主义者“高大”的身影,他们振臂挥舞,是伟大舵手,而世界上的其他人都只能在底层的船舱里划桨,对于这船划向哪里他们无权过问。他们除了划桨之外不再有任何权力。    
      面对道德主义者我总是对自己说:别盲信,一定要保持自己的决断。必须认清道德主义者的虚伪的面目。为了更加清楚地说明这一点,现在我们把这个世界简化到只有三个人,这是一个简化的世界模型。假设他们三人只有一个面包作为食物,这时道德主义者会对另外两个人说:“你们应该讲讲道德,应该将面包给有病的人吃(我就是那个有病的人)。”而个体主义者会对另外两个人说:“你们有权选择你们对面包的态度,但是我对面包拥有三分之一的权力,我将使用这个权力。”第三个人,他听信了道德主义者,他说:“亲爱的道德主义者,我听从您的教导,为了道德的完善,我将面包献给您。”第三天我们将看到道德主义者在吃了双份的面包之后满面红光,他的道德主义说辞越发凌厉辉煌,而那个献出面包的人已经饿得两眼昏花,连说一句“给我一片面包吧”的力气也没有了。不要相信道德主义者的说教,不要将自己降格为一个无思想无个性无决断的人,一旦我们解除了对道德主义者的迷信,人们不再相信关于上帝、圣人、大全的说辞,对于绝对主体的信仰没有了,那么相信一种超凌于个体之上的道德规范为一种绝对的普遍有效的道德规范的信念也会跟着瓦解。人们就会从这里回家,回到那个个人的立场。换句话说,没有普遍必然的道德律,道德主义者无权充当绝对主体,无权对公众指手划脚。    
    


第三部分第17章 他们振臂挥舞,是伟大舵手(4)

    然而一个道德主义者,他不对大众指手划脚,他还能干什么呢?那些道德主义者,时刻都会用道德主义的眼光来审视你,一旦风吹草动,为了保住他道德主义的声誉,为了他的知识他会毫不犹豫地出卖你。他们是一些只有脑壳而没有身体的怪物,而他们的脑壳里无一例外地装满了“知识”这种糨糊——他们是把知识变成糨糊储存在他们僵硬的脑壳里的。因而他们在生活上毫无趣味可言。他们成天就为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活着,他们读那些死去的人的书,只和那些死去的人交谈。    
         
      我宁可和那些毫无知识的人交往:他们的脑子里没有糨糊,没有圣人的条条框框,因而他们的行事依靠自己的判断,甚至本能。他们的身体保留着鲜灵灵的活力,他们不仅用脑子思考这个世界,还用自己的身体来思考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中用他们身体的行动证明自己的思考。他们没有知识,可是拥有比知识更为宝贵的本能,他们知道冷暖饥饱,知道如何维持自己的存在,不会像那些所谓的学者那样标榜自己“废寝忘食”,把手表放到饭锅里,出门总是撞到电线杆上。他们知道一个人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必然的欲望: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欲望,为了存在他们早出晚归,不吝啬使用自己的身体,相反他们为自己的身体感到自豪,他们循着自己的本能在夜晚和自己的爱人做爱,他们用他们的身体表达对他们的爱人的感激和钟情而不是用夸张乏味的语言。他们渴望生育,为自己的生育能力感到自豪,他们不会像那些“有知识”的人那样拒绝生育,拒绝为人类的延续承担义务,他们的本能使他们自然地亲近人类的使命,而不像那些“有知识”的人那样拒绝生育。单纯地做一个知识者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所以我要反对知识,在一个本真地存活于世的人和一个骄矜的知识者之间我选择前者,我愿意我的身边充满了那样的朋友。他们胖胖地、松软地活着,丝毫也不因为“知识”的理由而变得畏缩、猥琐,他们大大咧咧,对着酒瓶喝酒,在傍晚的光线中他们哼着流行歌曲回家,你经常可以听到他们发自本能的肆无忌惮的笑声……    
      对于道德主义者,我天生就感到恐惧。在他们的诡辩和伎俩面前我常常会感到非常软弱。他们太会利用大众了,他们用“义正词严”的面孔蛊惑了大众,大众像羔羊追随他们,他们浩浩荡荡,像一支战无不胜的大军。历史的深处,到处布满了他们的身影,他们的刀和剑奕奕闪光,多少英魂消失在他们的笑声中,他们有人缘,他们有势力。而被中伤者则是孤家寡人,他们被钉在耻辱柱上,我常常能看到他们的眼睛从杨贵妃的阴魂背后,从十字架上基督的背后闪现出来,令人毛骨悚然。    
      你看,他们现在就在中伤我了,他们已经从道德上取消了我,仅仅因为我不能认同他们的道德,他们就说我没有道德。那么,亲爱的道德主义的知识分子们,请问你们,你们中有谁能和我对质?你们对这个国家的热爱会比我更热烈吗?你们为这个国家流过的眼泪会比我更多吗?你们的学术理想比我更崇高吗?你们的学术道德比我更高尚吗?拿着你们的道德离开我,让我做一个没有道德的人吧!请将你们的道德拿走,将我的道德留下,让我在你们的词典里做一个流氓吧,因为在我自己的词典里这正是英雄的代名词。    
    


第三部分第18章 祖父在街上荒唐地转悠(1)

    祖母,在我的记忆中,她总是很干净,手有些粗糙,但是很温暖,尤其是冬天的时候,我总是愿意被她的手握着。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愿意我的脚放在她的怀里,而白天的时候我愿意我的手被她握着,走到田头去,看祖父是否回来吃饭了,走到李家去借一下米簸箕。或者就是这样握着,趴在她的膝盖上。    
      我们在祖母的年代是贫穷的,祖父买回来的东西几乎都和贫穷有关,鱼有些脱鳞,肉有      
    些黯淡,蔬菜有些萎缩。祖父常常为了这些要在街上转悠一整天(那是一个人人都有时间,却没有权利将这些时间使用在赚钱上的时代,人们只有将时间使用在节省花费上的权利而没有将时间使用在赚钱上的权利,这是多么荒唐的现实啊,然而这又千真万确曾是一代人的现实)。我16岁了,才知道祖父在街上转悠,他是在等待那些鱼脱鳞,那些肉黯淡下去,那些鲜艳的水灵的蔬菜开始萎缩,然后再买下它们(此刻,我在想作为一个祖父,他带着这些吃食在暮色苍茫中回家,他心中的感受会是什么样的呢)。但是,经过祖母的手,这些似乎都变得富贵起来,每次家里有这样的街上菜肴出现,它们无一例外地都会洋溢着富贵的喜气。那是在傍晚的时候,我们把桌子端到场院里,燃上熏草,这个时候萤火虫就在身边飞了,知了在树上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月光就会撒一地。大多数时候,会有长辈客人,例如外太婆,自然我们有些拘谨了。饭后,祖母洗了碗,就是送外太婆回去的时候了,祖母会牵着我们的手一起送,一直送过两村相界的木桥。然后,我们回家,一路在月光中走,仿佛月亮在跟着我们,稻田的气息,河水的气息,昆虫的气息,还有雾和露水的气息伴着我们走回来。    
      就这样一直到我离开。那年我参加中考,祖母早早地起来了,做了元子,放一碗在灶头的菩萨面前,点上香,然后把我喊起来。吃了早饭,在菩萨面前磕了头,我得走了,祖母就照例把我送到门口。那年我考取了海门师范,我成了一个吃公家饭的“国家人员”,我的祖母非常高兴,我看得出。我也高兴。    
      此后,我就只能半年甚至一年回去一趟了。    
      回到老家,仿佛时间停止了。那些事物毫无变化,桌子是10年前的,椅子呢?12年前它就在那里了,这些年它除了一天一天陈旧着,陈旧着以外,还有什么呢?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买过新的东西了,在这个家里的每一样东西上我都能看到往日的影子在隐隐地漂游,这就是衰老,一切都是怀旧主义的。它们都只是和往日联系在一起,而不是和某个不知道的未来联系在一起。一切都是我熟悉的,他们都会在瞬间将我带到某一个往日的记忆中,我拥有的主要就是这些记忆,而不是幻想。而这些记忆就凝定在这些旧了的物品中,我的潜意识里是否希望通过它们而保持记忆,我的忆旧的疾病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呢?我在这样的家中,我就在这样的记忆中。我生活在记忆里,我被这些记忆包围了。或者我就生活在过去。    
      这段话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我的笔记本中,时间大约是1997年的5月。它的前一页是关于库恩范式理论的一个札记,后一页是关于“奔跑”意象的一个分析。我是在什么情况,什么样的情绪中写下了那样一段文字的呢?那里的“老家”一定是我祖母和祖父的家。那个时候,1997年的那个时候,我对“老家”这个词的感觉为什么这么绝望?似乎这里面没有忧伤,而是绝望,此刻我读上面那段文字,我没有读到忧伤。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失去“老家”了,我已经有三年没有回“老家”了,我的祖母已经不在了,我的祖父也已经不在了。    
      然而,回家的记忆却始终那样鲜明。一切都还依旧,屋角我小时候刻划的歪歪斜斜的字迹还在,丝瓜还长在记忆中的地方,堂屋檐角的燕巢还在。但是,当我离开,当祖母送我离开,不是照例送到门口,而是特别地送我到了村口,当村口的小木桥变成了水泥桥,我觉得这一切都不对,我的心里是那么凄凉,这不对;祖母的步态那么滞重,这不对。我的祖母,我的祖父,他们是在衰老了。这也不对。    
      那年,我离开老家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有很多的声音,筷子在祖母的手中交错的声音,水缸里水瓢晃动的声音,旧式台钟滴答滴答的声音,麦子拔节的声音,霜落在草垛上的声音,还有朝霞在东边的树梢上睡着了的声音,这些声音都无比清晰,然而祖母的声音、祖父的声音却非常模糊。    
      这是1995年以前的事情。1995年,我的祖父离开我们了,我的祖母也离开我们了。    
      因为食道癌,她已经一个月没有进食了。她躺在堂屋的床上,静静地,没有声息地躺着。那就是我的祖母,我在祖母这样躺着一个月以后到家,来到她的床前。我以前的祖母,那个把我揽在怀里用手臂给我当枕头的祖母就这样躺着,悄悄地,仿佛睡着了,但是我们都知道她醒着,她不说话地醒着。她的灵魂和她的身体是多么的不协调啊!    
      在她的身上我找不到昔日的痕迹了。时间这个疯子,你看他对祖母干了些什么?他抽掉了祖母身上几乎所有的水分,他捻碎了祖母的身体,现在祖母瘦得皮包骨头了,瘦得连翻身都没有力气了,她只能在父亲的搬动中翻身。可是他保留了祖母的灵魂,我的祖母依然活着。    
    


第三部分第18章 祖父在街上荒唐地转悠(2)

    她的身体已经睡着了,她的身体把最后的痛苦留给了她的灵魂,我知道在祖母毫无声息的已经死亡的身体里面,我的祖母正像一面鼓被敲得隆隆作响,她无法安顿自己的灵魂,使它像自己的身体一样永远地睡着。    
      她乞求得到安眠药,一种可以帮助她的灵魂的东西。然而尘世间的人们都是懦夫,我们有安眠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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